第1章 你他媽還有臉懷疑?!……
八月末,市區人民醫院老樓的安全通道陽光又陰森。
舒晏換好最後一回藥,單手摁着手機往樓下走。
你幹了我随意:【晏兒啊,爺爺只知道你被十二中當寶貝似的扒拉過去,還給了巨額獎學金,可不知道你把人整去ICU的事兒。】
舒晏:【那你告訴他一聲?】
“你幹了我随意”明顯更在乎自己的發揮:【今兒見了他你手背那傷,就說是昨晚摸黑做好事兒,幫居委會鏟樓道裏那些貸.款人流重金求子廣告蹭傷的,知道了不?】
“……”舒晏很想讓他表演個徒手蹭出一片和.諧社會給他看看。
你幹了我随意:【聽爺爺的,佛系,懂?】
舒晏:【你爺爺。】
“你幹了我随意”并沒有跟他計較這句罵人似的話:【不就是你爺爺。】
舒晏:“……”
你幹了我随意:【不要在意這些細節,這不是為了讓狂野的老人家有個平和的晚年生活麽?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聽見你友愛鄰裏關心同學的時候,比我奶奶托夢給他還感動。】
你幹了我随意:【再說了,咱們這是騙嗎?不是。咱們只是選擇性展現了事實的部分面貌。十二中不就看上你是個省狀元預備役才趁此良機挖你去的?闡述小部分實情也能叫騙?】
舒晏很想叫他讓手指頭喘口氣,最後還是只回了個:【嗯。】
非常講理,但冷酷無情。
剛把手機塞回牛仔褲口袋裏,這東西又震了起來。倒沒覺得煩,甚至有點想笑。
面對他這麽不鹹不淡的态度,依舊能自言自語自嗨自樂,并且堅持了這麽多年的,隋逸是第一個……不出意外也是最後一個。
想看看他都答應了,隋逸還要補充點兒什麽,卻在看見屏幕上來電顯示的時候頓住了。
一個他沒存的號碼。
卻是不用存也能倒背的號碼。
手機孜孜不倦地震到第十三下,舒晏劃了接聽。
兩邊默契地沉默。仿佛就算是看不見臉的電話,都消除不了五年沒見的陌生疏離。
舒晏覺得她下一秒要是說“對不起打錯了”也沒什麽好驚訝的。
往下走的樓梯又默數了十三階,舒晏開口:“媽,有事兒?”
心平氣和得仿佛接下去是為了說“是不是今晚要和小姐妹逛街沒空做飯,沒事兒我自己吃”。
“啊,”桑淺明顯愣了下,調整了一下語氣才說,“小晏,開學媽媽趕不回去了,你到了新學校,生活和學習上有什麽不方便的,可以找你小姨夫。這次你能轉去十二中,小姨夫也幫了不少忙。”
非常客氣官方的一段話,舒晏全程沒表情地聽着,只在最後一句的時候“嗯”了聲。
“十二中雖然不算什麽好學校,可好歹也是個普高。你要是還想正常上大學,該收斂的時候,脾氣還是收斂一些。”桑淺說得很溫和,一點兒沒有平常家長遇上這種事情,恨不得追着兒子砍三條街的怒火。聲音空白了幾秒,“媽媽知道那件事……對你影響很大,但是人不能總活在過去是不是?”
舒晏捏着手機的指節倏地收緊,扯疼已經快好的傷口。
他挺想刺他媽一句的——所以你和老爸都奔向美好新生活了是吧?
沉默了一會兒又覺得沒必要。
他說這話的目的,就是想看他媽對他除了“溫和”以外有點兒別的情緒。但不用猜也知道,這話對桑淺沒用。不能讓對方尴尬的事情,最後只能尬了自己。
“還有別的事兒嗎?”舒晏問。
“我手裏一半的公司股份,年底回國的時候就辦手續轉給你。”桑淺沒再勸,只說,“你卡裏我又打了些錢,你名下現在也沒有購房名額了,到了新學校要是不習慣,就在附近租個好點的房子。”
“嗯。”舒晏說。
他還不至于矯情得跟拍苦情戲似的掐着脖子說“不要不要!我什麽都不要”。至少那事兒之後,讓他清楚明白地知道錢在有些時候,的确是很有用的東西。
“其實你不住校也可以,小姨家……”桑淺說了一半,不知道想到什麽又消了音。
又是十三階樓梯的沉默。
“小晏,”像是終于下定決心,桑淺問,“你也知道國內現在的環境畢竟還是……對你妹妹的成長不太有利。所以你确定不要跟我們一起來這邊生活嗎?”
舒晏沒說話,依舊數着樓梯,按他的晏式計數法則,十三階一個單元,還沒數過半,桑淺又說:“如果你真的不願意過來,那……”這回沒有多少猶豫,“以後只能一個人待在國內了。”
樓道裏老舊的氣窗把轉角空氣切割成明暗兩片兒,舒晏捏着電話站住。
陽光刺得眼睛有些發脹,少年垂下長睫,往後退了半步,重新站進暗影裏。
神色冷漠得像藏在暗格裏泛着寒意的刀刃,聲線卻依舊溫和,笑意清淺地低聲問電話那頭:“我現在不是嗎?”
“你他媽就是!”安全樓道的門突然被踹開,一名一手抄兜一手捏着半截兒煙,有手也絕對要用腳,頭發絲兒都寫着不耐煩的少年邊炸了毛似的,邊往安全通道裏走。
舒晏:“?”
桑淺大概也被這聲振聾發聩的吶喊震住了,一時都沒顧得上接舒晏的話。
“你他媽還有臉懷疑?!”炸毛少年恨鐵不成鋼。
“……?”
已經準備下樓的舒晏站在原地,挑眉。
“你這真是替傻逼界長臉啊,簡直生生拉高了傻逼界的準入門檻兒,年底傻逼圈兒的頒獎典禮沒你我都不愛看。”炸毛少年咬牙切齒。
舒晏确信不是在說他了。
就是這位炸毛少年的層層遞進,沒來由地讓他……有點兒想笑。并且笑出了聲。
紀宸這才發現樓梯上面還杵着個人。
擡頭看過去。
應該……是個人吧。
紀宸眯了眯眼睛,第一反應。
樓梯轉角穿白襯衣的少年逆着光,下午金色的太陽勾得他整個人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又大概是逆光的關系,男孩子白得有點不真實,連點兒太陽的暖色調都沒沾上。
白衣、黑發、大紅……嘴唇兒倒不是很紅,就是嘴角有點兒禿嚕皮,抹了碘伏跟出了血似的。
還好是大白天。
不然這種漂亮得像只鬼的東西,大晚上看見還是有點瘆人的。
剛剛那絲隐約心髒一悸的錯覺,紀宸歸結于他從小不為人道的事故——怕鬼。
這鬼看着斯斯文文,沒想到生前還是個好鬥的主,捏着手機的手掌上還纏着白紗布。明明是清清冷冷的氣質,唇角還勾着點兒若有似無的弧度,整個人卻呈現出一種“愛咋咋地管好你自己”的嚣張感來。
“不是說你。”倒不是犯怵,只是難得下意識地想解釋點什麽,紀宸擡睫看向舒晏說。
樓下的紀宸黑T黑褲黑球鞋,一水兒顏色各異的黑,整個人卻清清楚楚地被罩在陽光裏。挺白一人,被陽光染得泛出蜜色。
手裏捏着的煙還缭着青霧。
少年不是夾着,而是用拇指和食指捏的煙。舒晏能想象得出他抽煙時候的樣子,微眯眼睛看着你把煙銜到唇邊,漫不經意地抿一口。痞裏痞氣地拽,卻又不能否認的養眼。
男孩子短發清清爽爽,只是發色偏淺——或者應該是染過了,是那種在陽光下呈現深栗色的色調。發梢還帶着點兒微卷,很自然。
舒晏明白了,是那種女孩子花了大價錢,卻做了也像沒做的頭發。
一個騷氣得非常低調的——抽煙燙頭炸毛哥。
就這種俯視的角度看過去,少年兩條腿依舊長得能跟他旁邊的樓梯扶手媲美。
舒晏下意識多看了一眼。
桑淺有些擔心對面的動靜,自己兒子是因為什麽轉的學她還記得:“怎麽了小晏?”
“沒事,”舒晏對着手機,看着紀宸說,“不是說我。”
“我他媽不是說你還能說誰?!”炸毛少年又炸上了,“你這張反欺詐節目常駐嘉賓的臉,打上馬賽克都能被觀衆認出來!”
舒晏:“…………?”
眼瞅着“男鬼”掉下去的眉毛又揚了起來,紀宸終于舍得把右手從褲兜裏拿了出來,指指自己耳朵裏的藍牙耳機:“打電話。”
輕描淡寫的語氣,非常拽。
舒晏勾着唇角“嗯”了一聲,又說:“媽,我挂了。”
他沒有聽別人打電話的興趣,沒等桑淺反應就挂了電話,繼續下樓。
“你這腦子是在北冰洋裏飄過還是在長白山上埋過?”紀宸說,“怎麽全球變暖了都沒能給你解個凍呢?”
“現在是計較這個的時候嗎?”電話那頭趙翊說,“我這不也是看那家店裏人長得挺好看,不像騙人的嗎?”
“長得好看?”紀宸氣樂了,“你眼裏有醜的?就你這審美和臉盲有什麽區別?”
咔刺一聲,舒·無辜中刀·真·經過路人·晏頓住。
不,臉盲也是有審美的。至少在看見的當時當刻是分得清美醜的……只是一轉身就海王罷了。
拽哥大概是為了讓他,偏身轉過去了一點兒,留了個側臉給他。
男孩子鼻峰弧度優越,下颌線明晰淩厲,頸側細致漂亮的肌肉線條蜿蜒進領口,流暢地和鎖骨銜接。很完美的側顏,也帶着一看就不好惹的銳氣和鋒利。
但這不是重點。
剛剛正臉沒注意,這人耳朵後頭凸起的反骨上面,居然還有個紋身。
舒晏一怔。
一枚非常漂亮的黑背頭像,郵票大小。
很酷。卻是伸着舌頭的,跟在笑似的。
黑背脖子上還有個特制的項圈兒。
舒晏認得,是警犬的标志。
不過狗這種生物……大概長得都差不多吧。
況且也只是個紋身罷了,拽哥能和警犬扯上什麽關系?
直到樓道裏靜得能聽見浮塵飄蕩的聲音,舒晏才發現拽哥不知道什麽時候終止了他的德某社學前班業務,正盯着他。
空氣開始黏灼。
如果一切順利,兩個年輕人接下去就應該展開一段“你瞅啥”,“瞅你咋地”的友好對話。
如果再順利一些,他們就可以體驗第一次肉.體上的親密接觸。
可惜——
“不是貼紙。”紀宸嚴肅強調。
舒晏:“……”
舒晏:“……?”
“哦。”舒晏說。
一個抽煙紋身燙頭,并且很介意別人以為他不是真拽的社會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