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姜醫生曾經說過,精神分裂症患者是被社會打敗的一群人,他們不進入社會,而是躲在旁邊黑暗處悄悄觀望。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反正姜醫生是這麽告訴我的。
羅冬月也是精神病人,聽說還殺了人。
她是我姐姐,在我漫長的住院期間中的某一天死掉了,也是這樣一個沒有一絲溫暖的冬日。
但是,她的死亡在我腦海裏産生的波動微不可察,甚至不如今早濕冷的空氣,至少還能讓我感到難以忍受。
我已經二十七歲了,社會功能卻還停留在十七歲的水平。我高二的時候确診了精神分裂症偏執型,确診之前已經發病好幾次,家裏人快要崩潰,把我送進了精神病院。
這麽一送,我就十年沒再出來過。
我确實曾被疾病折磨得不成人樣,我不止一次有過自殺的念頭,也嘗試過自殺。如今,當那些瘋瘋癫癫的畫面浮現在我的腦海中,羞恥感就在我身上來回沖刷。
護士說,天氣冷的時候,我總是坐在床上裹着被子自言自語一整天,時不時對着空氣發笑,或是望着窗戶發呆。窗戶的鐵栅欄深深刻在我的記憶裏,耳朵裏男男女女的聲音時刻不停,有時是詛咒謾罵,有時是命令。
我特別害怕做電療,護士會在我嘴裏塞牙墊,然後我的肌肉痙攣、抽搐,在無數個雜亂無章的夜晚,被綁在床上的我還在鬧騰,嚷嚷着要找竊聽器,晃動着金屬床架,弄得整個走廊裏都是咣咣響聲,擾得人們不堪忍受。
有時候我不會乖乖吃藥,護士給了我藥,我不敢吃,總說它們有毒,半夜偷偷把藥沖進水裏倒掉,嘴上還說吃過了,被發現以後,護士迫不得已每天都要監督我吃了藥才走。
我!好!痛!苦!我每天都在吃藥、吃藥、吃藥,一邊吃藥,一邊等待最難熬的日子過去。一年春天,醫生給我換了一個開放式的病房,我終于可以在走廊上晃蕩,可以自由活動,和病友們坐在一起看電視,去找護士聊聊天。
現在我終于要重新進入社會了。
其實,我還不太想離開,這裏充滿無數痛苦,卻也裝了我十年的回憶,對我來說,這裏就像家一樣。
在我出院的前一天,醫生護士給我辦了一個小型的歡送會,買了蛋糕,當然,沒有插蠟燭,我被一大群人圍着,病友和他們的家屬其樂融融,鼓掌,唱歌,為我送上祝福。
我高興到了什麽程度呢,淚水像雪花一樣無聲地緩緩落下,滲入世間悲聲中,宛如大雨中渺小的一滴。
結束以後,大家該瘋的還是瘋,該哭的還在哭。
最後,我擁抱了世界上最好的姜醫生。擁抱過後,姜醫生慢慢地松開了手,溫柔地對我說:“有問題随時過來找我,不過,最好別再回來啦,好好生活。”
“謝謝你,姜醫生。”
外面的陽光,和精神病院的陽光似乎不太一樣,更溫暖,更耀眼。我慶幸自己重新得到了這份羞恥感,以正常人類的身份回歸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