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摩登伽蘭若寺(1)
韋婉躲在屋裏接電話,那頭童思芸的聲音聽起來并沒有什麽感情起伏,公事公辦的口吻:“婉婉,晚上跟我出來,我帶你見一個人。”
“什麽人啊?”韋婉問道,其實比起電話裏提到這個人的身份,她更在意童思芸冷冰冰的口氣,兩人仿佛一瞬間就變得如陌生人那樣疏遠。
童思芸頓了頓,語氣緩和了下來:“不太方便說,我現在在外面。晚上見,好嗎?”
“好吧。”韋婉輕輕挂了電話,心裏有點亂。
昨天晚上的一切她都記得很清楚,童思芸的笑容就在離她不到半尺的地方,臉側黏着正往下滴着水的幾縷頭發,她那雙彈鋼琴的手觸摸着韋婉的身體,就像在每一處都烙下了痕跡。相隔不過幾個小時,童思芸态度就千差萬別,簡直匪夷所思。
聞人蘭一下午都賴在兩人的出租房裏,韋婉本來想去客廳裏吹空調扇,把卧房門打開一條縫,看到聞人蘭坐在客廳椅子上風雨不動安如山像是尊佛,只好嘆口氣作罷。
好不容易捱到了下午五點,韋婉挑了一件看起來還算是上檔次的連衣裙,化了點淡妝,踩着高跟鞋蹬蹬噔走出去。聞人蘭放下手中的杯子,挑眉打量着她:“打扮這麽漂亮,是出來讓我欣賞的嗎?”
“我要約會去。”韋婉照了照客廳裏的鏡子,十分滿意。因為心情好的緣故,也不想腹诽聞人蘭,便愉快地哼着歌出門去了。
童思芸所說的見面地點是一個比較偏僻的巷口,她過去時見一輛別克轎車正停在那裏,副駕駛座的玻璃落了下來,童思芸微笑着沖着韋婉擺了擺手。
韋婉忐忑不安地坐到後座上,車門剛關上,別克車就發動了,滑入了沉浸在夜色裏的道路。覺得整這麽一出實在很像是特工在搞接頭。開車的人是個三十來歲的男子,戴個金絲邊眼鏡,梳着油光可鑒的大背頭,大熱天的還西裝革履。韋婉想問童思芸此人是誰,但是車內的氣氛有點壓抑,韋婉不敢開口。
開車的男子可能也察覺到車內太過安靜,便随手打開了車載音響。熟悉的琵琶聲傳出來,韋婉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正在播放的這首歌曲是她作曲,童思芸編曲及演唱的《無情城》。
“作曲的人不是很內行,雖然還是流行歌曲的三段,但是相互之間的銜接難免有些生硬。”開車的男子輕聲說着,他說話時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壓低了聲音,宛若耳語一般,不見半點重音,聽起來卻莫名令人不舒服,“不過好在編曲和唱法上掩蓋了不足,反倒成了這首歌曲的特色。”
童思芸坐在副駕上,只敷衍地嗯了一聲,沒有說話,韋婉也不敢插嘴,一時間車廂內只有歌聲飄蕩着,童思芸的聲音被後期處理過,跟她平時說話的聲音并不盡相同,此刻聽起來,竟顯得如此遙遠。
歌曲播放完之後,音響開始播放的是韋達唱的男聲版《無情城》。
“男歌手的聲音不錯,技巧也挺有講究的,但是他不适合唱這種類型的歌。”男子一邊握着方向盤,一邊側過頭觀察童思芸的反應,“思芸,你明白嗎?适不适合很重要,比是否能做得好還要重要。”
“時先生這話未免偏頗了一些。”童思芸淡淡道。這個人姓時,韋婉在腦中飛快地搜索了一遍,以前好像沒有聽童思芸提過這人的名字,但是在重生前的記憶中,時某某正是天衡娛樂文化有限公司的工作人員,也是童思芸的經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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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曲播放完時,別克轎車在一個門面不甚起眼的飯館前停了下來,時某人摘下安全帶匆忙下車,繞過車頭,為童思芸拉開車門。
“思芸你別見怪,咱倆是私下見面,不能讓公司裏知道,所以挑這種不入流的地方邊吃邊談,你別介意,改天我請你吃大餐。”
“我理解,沒關系。”童思芸露出了一個微笑,韋婉酒店招牌橘黃色的霓虹燈光打在她的側臉上,像是尊雕塑。韋婉打開車門下車,時某人像剛發現韋婉的存在一般,向她伸過右手:“時懷仁,天衡公司的員工。”
韋婉第一反應是,怎麽童思芸認識的人,常青戈時懷仁之流都這麽喜歡握手嗎?
第二個反應是,這個人叫“是壞人”?
韋婉也伸過手,跟他握了握:“我叫韋婉。”
“我聽思芸跟我說過你,你也是音樂人,很年輕,但很有才華。幸會幸會。”時懷仁殷勤地說着,一兩句話就給韋婉扣上了好幾頂高帽子,“你和思芸是朋友,天衡願意和你這樣的人才合作。”
三個人走進飯店裏。雖然時懷仁說這飯店“不入流”,但內中裝潢還是很不錯的。落座時,韋婉明知方才時懷仁說的那番話都只是客套而已,還忍不住有點飄飄然,從來都沒有人這樣盛贊過她。同學知道她要做音樂都會說,你又不是這個專業的,幹嘛要去蹚這個水?韋達對她通常都是冷嘲熱諷,就連童思芸,也只是掩藏起一切情緒,什麽都看不出來。
她在飯店的燈光下打量着時懷仁,除了大背油頭有點惡心之外,長得還算不錯,很像三十年前港臺的三流明星,大概因為穿得太厚了,他手裏拿着一方白手帕,不時就擦一把汗。總而言之,有點像個油滑的中年大叔和風華正茂的青年混合體。
“韋婉小姐和思芸是朋友?”等待上菜時,時懷仁小心翼翼地問童思芸,目光在童思芸和韋婉之間游來蕩去。韋婉估計他已經發現了自己和童思芸手上的戒指,只是再度确認而已。
童思芸點了點頭,并沒有說什麽。韋婉變得緊張了起來,童思芸之所以不願多說半句話,是因為害怕言多必失嗎?就算是童思芸和她未來經紀人私下裏的會面,一下子也變得暗潮洶湧起來。
服務員将菜一道道端上來,都是些比較清淡的菜肴,而且也沒有上酒,飲料是現沏的大麥茶,好像這頓飯也并非很有惡意的鴻門宴。時懷仁熱情萬分地招呼着“快吃,別客氣”,就開始動筷子了。
韋婉坐在童思芸身邊,兩人距離不到一米,童思芸的手伸到桌子下面,忽然抓住了韋婉正放在桌子下的左手。韋婉吃了一驚,筷子上正夾着一片竹筍落到了桌布上。
“不好意思,筷子沒拿住。”她尴尬地對時懷仁笑了笑,時懷仁回以理解的笑容。童思芸卻依然不肯放開韋婉的手,韋婉能感覺到童思芸手指的冰涼,兩人的戒指碰到了一起,只是如此輕微的相觸,都仿佛能砰出火花來。她的身體僵硬着不敢動,時懷仁殷勤張羅着“吃菜”,她也只尴尬地笑着,遲遲不敢落筷。
“啊,對了,之前跟你說的那件事情,思芸你考慮得如何了?”時懷仁問道,态度輕松,像是只随口一提。
“我考慮得差不多了,跟貴公司簽約,我很樂意。合約随時都可以簽。”童思芸說道,看不出什麽情緒。韋婉想,她還是要和天衡唱片公司簽約了,馬上就要被包裝成歌手了,再後來,就成明星了……她的手緩慢從童思芸掌心中滑出來,童思芸感覺到了,立刻抓住她的手,緊緊攥着,不容躲避,不容逃脫。
時懷仁很高興地舉起茶杯:“那我們以後就是同事了,同甘苦共進退,我就以茶代酒,幹杯!”
童思芸舉起茶杯,和時懷仁輕輕碰了一下。茶水還沒下肚,童思芸又補充道:“但是,我希望韋婉是我的助理。”
時懷仁有點發愣,擡頭看了看韋婉,又看着童思芸。童思芸在桌子下松開了韋婉的手,将兩只手都放在桌面上,像是談判一般的架勢。發愣的不只時懷仁,還有韋婉。當童思芸的助理?那就是說,不管童思芸站得有多高,韋婉總會在後臺等着她?這樣一想,倒是個不壞的主意,最起碼說明童思芸心中還是很看重韋婉的。
“這個嘛,思芸你不用着急,助理之類的公司肯定會給你妥善的安排。”時懷仁笑着說道,“而且韋婉小姐是音樂人,當助理好像有點大材小用。她要是天衡唱片公司的簽約作曲人,不是更好嗎?”
童思芸斂了下睫毛,眼皮垂下去。時懷仁說得天花亂墜,一會兒說要把韋婉安排進公司先實習,一會兒又說韋婉再工作一段時間可以直接給童思芸作曲演唱,就是不肯點頭安排韋婉當童思芸的助理。他的萬能理由就是“要和公司商量”。
童思芸沒有跟他争辯,只是冷淡地點了點頭,時懷仁也就很有眼色地岔開話題,說一些沒有營養的話題。
吃完飯後,時懷仁開車将童思芸和韋婉送回去了。兩人在見面的巷口下車,看着時懷仁那輛別克啓動消失在夜色當中,童思芸才長長地嘆了口氣,對韋婉說:“他們希望我的身邊都是他們公司的人,連一個助理的選擇都由不得我。”
“為什麽?”韋婉歪着頭問。
“都想着多撈點錢,能多撈一點是一點,也許還有更複雜的利益糾葛,我也不太清楚。”童思芸看着韋婉,目光中像是有些憐惜,又像是空無邊際的迷茫,“不過走一步看一步吧。不過,要是你能在天衡當制作人,也很不錯。”
路口沒有什麽行人,童思芸便攬過韋婉,輕輕在她額頭吻了一下,囑咐道:“回去的路上小心一點。”
韋婉點頭,童思芸就沖她揮了揮手,轉身往巷子中走去了,韋婉望着童思芸在路燈下的背影,心裏湧上來一陣說不上的感覺。她愛這個人,然而無論怎樣,歡愉的時間卻太短,更多的時候,心都是在煎熬中度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