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後話〕一程殊途
涼夜如水,黑暗的街道上半天也不見人影,幾只飛蟲在閃爍着的路燈下徘徊,始終沒有靠近那炙熱的勇氣。終于,超負荷的燈泡炸裂,連最後一絲光亮都消失在黑夜中,飛蟲也不留戀的飛到了草叢中。死寂中,只有逐漸靠近的腳步聲顯得格外刺耳……
程荼總是記不住意殳家究竟是那幢公寓的哪一間,但直到淩晨二三點鐘還不熄燈的就一定是他家。
匆匆上樓,敲門,一切行為都成了習慣,要不是因為當初的誤會,想來意殳也不會決然的搬回自己家,可讓他好找。
“誰?”門內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沒精神,即使不開門,程荼也能猜到意殳的臉色有多憔悴。
“是我。”
門開了,只是鎖着防盜鏈,隔着一條門縫,意殳的眼神有些戒備:“你來做什麽?”眼底的烏黑絕不是一晚熬夜造成的,程荼不用想也知道,意殳一定又是連着給八局的老頭子們工作了好幾天,不然也不會這麽疲勞。
程荼伸出手想撫摸意殳的臉,被後者機警的多開,意殳反手就要關門,程荼無奈,只好改變方向撐住門:“意殳,我今天來是因為……”
“是因為你又要騙我!你以為我會把資料洩露給你嗎!”意殳異常激動,不過疲勞過度的身體可承受不住他這麽折騰,開始天旋地轉的時候,如果沒有程荼扶自己那一把,或許意殳真的會倒下。
“意殳,聽話,你先把門打開。”
“你到底是來做什麽的?”
“一座……”程荼有些猶豫:“兩位君王的合葬墓……”
一聽這話,意殳的眼睛終于亮了起來,關門打開防盜鏈,再次開門就被沖進來的程荼推到了牆上,後者恨不得把他從頭到腳吻個遍,但是顧忌到意殳的身體狀況,還是搖搖頭作罷。
“你還沒吃飯?我去做點夜宵。”
發覺意殳的肚子空空,程荼立刻去廚房的冰箱裏翻食材,只剩下意殳在玄關低垂着頭,輕若游絲的說了一句:“我們已經分手了,別再來招惹我……”聲音小的只有他一人能聽到。
熱湯面,香氣撲鼻。
意殳本來是拒絕的,但還是敗給了自己的肚子,很不争氣的吃了起來。程荼笑着收拾了一桌子的泡面盒,道:“少吃些沒營養的東西,身體會壞掉。”
事實上,分居的這些日子,他自己又何嘗不是有一頓沒一頓的吃泡面。
意殳吃飽喝足,精神也恢複不少,拍着肚子問了一句:“你說的合葬墓是怎麽回事?你又去盜……”
程荼立即打斷:“難道到現在你還認為我是盜墓賊?”
“不然呢?”
“天啊,那只是父輩的職業,我也是領着八局的薪水尋龍探穴的。”
“哦?”意殳挑眉,“那你為什麽不和我說清楚?”
“那是上級的命令,畢竟你是腦力工作者,我是在地下拼死拼活的體力工作者,很多時候背負的秘密要多于你,誰知道你竟然提出分手,還玩真的!”
“如果不是因為你在我房間偷看資料,我會誤解你嗎?”
“你總是不公開資料,我要是不了解地形,下去折在裏面怎麽辦?”
二人僵持不下,互瞪了幾分鐘,最後先敗下來的還是程荼:“好了,是我不好。這次的合葬墓,是老頭子讓我們恢複感情才分給我們的。”
靜默了片刻,意殳才消氣,大咧咧的将腿搭在桌上,程荼立刻獻殷勤的來給意殳捶腿。
“說吧,怎麽回事?”
程荼立刻像只忠犬一樣把意殳從椅子上扶起,輕車熟路的帶進卧室,推到床上,取來了筆記本放在意殳膝上:“資料我已經傳到你的郵箱了,看,就是這個。”
意殳把自己埋進被子,被程荼理所當然的攬進懷裏,依偎在床上,看着程荼從現場拍回的照片。
“這座合葬墓的砍柴的農民意外發現的,我們隊的人趕去現場後,立即進行了挖掘清理工作,發現這墓似乎與以往的合葬墓不同。”
意殳饒有興趣的看着圖片,問道:“哪裏不同?”
“你知道陳文帝陳蒨與他的男皇後韓子高的陵墓,相隔不遠,卻并沒有合葬,同棺這種風俗只在民間嚴守一夫一妻制的恩愛夫婦中發生,但對于後宮三千佳麗的皇帝來說,卻是極其少見的,而且……”
“而且什麽?”
“我們用X光照射了棺椁,發現裏面的二人,全是男子。”
意殳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雖然古代曾盛行男風,但皇帝這麽明目張膽的寵幸男子,甚至同棺,簡直……
“八局之所以把這個任務派給我們,就是因為這段歷史是不能為大衆所知的……”程荼還想說什麽,懷裏的重力卻更加,低頭,正好發覺意殳已經靠在他的胸膛,不聲不響的睡着了……
怪不得沒有反應,還真是可愛。
……情人重歸于好的第一晚,總是溫柔的……
——
接受了任務的意殳雖然不喜歡去墓葬現場,但為了這份豐厚的薪資,他還是不能拒絕工作的。半從半鬧的被程荼全副武裝,拖麻袋一樣從車上拉了下來,不從也得從。
幾個現場的工作人員掩嘴笑着,為二人搬開了陵墓入口的雜物,目送着二人走進去。
“但願他們不會哭着出來。”
“別勉強了,來這兒的,哪有一個不哭的。”
漆黑的墓道一望無際,沒有采用以往大揭頂的考古方式,意殳終于感受到這段歷史究竟多麽不能為人所知了,不然他們也不會像盜墓賊一樣偷偷摸摸了。
“景炎君與圖蘭王爺二人都曾穩坐了中原的江山,前者在位期間,收複了前朝失地,将疆土擴展至現歐洲境內,除大漠的部族聯合。後者本是大漠的王爺,年少時和景炎君曾有過那麽一段甜蜜的記憶,但因為一些誤會導致最終他們都沒能在一起,景炎君也沒有機會将他封後,但是景炎君駕崩後,他為了守護景氏江山,毅然決定越過唯一的太子景逸登基,雖然當時朝臣竭力反對,但因有景炎君的王兄支持,和素有‘南朝雙璧’之稱的武将絕塵,文官段繼臣輔佐,圖蘭不僅維持了景炎君在世時的祥和,與大漠簽訂永不交戰的協議,還為景炎君後又一盛世打下基礎。待得景炎君唯一的子嗣,太子景逸成年,又決然退位,飲鸩自盡,只為死後能與景炎君同寝。”
意殳聽着,眼睛有些濕潤,下意識的握住了程荼的手,小聲道:“帝王哪裏有愛,這位王爺還真傻,賠進了自己的青春和生命。”
程荼笑笑,但卻隐不掉眼中認真的神色:“意殳,你錯了,人都是有情有愛的。帝王多情,只是因為他們并沒有找到真愛,一旦找到真愛,是直到死都不會罷手的。”
程荼打開了手電筒,照亮了漆黑的墓道:“我敢肯定,景炎君一定是愛着圖蘭王爺的,不管他們曾經有過怎樣的誤會,但至少在景炎君駕崩前的十年,也就是圖蘭王爺回到大漠的那十年,景炎君不僅沒有封後,相反還遣散了後宮,如果這都不是真愛,我想這世界上也沒有什麽是永恒的了。”
意殳雖然聽着,但注意力已經被墓道兩側的壁畫吸引了去,用手電筒照着,仿佛已經回到了數千年前,看到了那盛大的場景:“天啊,這位王爺可真美。”
程荼惋惜的咂嘴:“啧啧,不管多美,到了今天也只能化為一捧塵土,唯有真愛永遠閃耀。不過如果不能公諸于世,也……”
“你可真傻,兩個人感情的事,何必要為外人所周知?”意殳笑的可愛,“傳頌也好,批判也罷,只要他們曾經愛過,這就足夠了不是嗎?”
剛轉過身,意殳就被程荼推到了牆上,索取着那兩片的溫柔,意殳知道他接下來會做什麽,但現在的狀況顯然是不允許的,立刻咬住了程荼的唇,讓他清醒一些。
“別精蟲上腦,我們的任務還沒完成。”
程荼望着意殳少有的嚴肅神情,不舍的離開他的唇,點了點頭。
不同于二人以往挖掘的任何陵墓,景王陵并沒有那種詭異的沉悶感,簡直就像是工匠在建造陵墓時曾打通了多個二級通風口一般,然而這在中國的風水學和建築學上是不允許的。前者認為通風口會使濁氣進入墓室,破壞龍脈,從而導致陵墓,甚至大片地區受災。而後者則認為潮濕的空氣會腐蝕建材與棺木,破壞陵墓與墓主人屍身的完好性,将保存時間大大縮短。
“奇怪,太奇怪了。”意殳不由得發出了疑惑的感嘆,程荼笑笑:
“你也發現了?更奇怪的還在後面。”
“還有?!”意殳難以置信。
“前面墓室的大量陪葬品已經被清理出去,只剩下放置合葬棺的主墓室。”程荼蹲到牆壁的一處裂口前,“這是一處捷徑,裂口很舊,一看就是很久的傷痕了。而陪葬品保存完好,陵墓也沒有被盜的痕跡,想必就是當年墓室封閉前造成的。”
“程荼,太奇怪了,這裏竟然沒有任何機關,是你們進來之前就拆除了嗎?”
程荼輕輕一笑:“沒有,他們既然敢安睡在這裏,就一定是有十足的準備的。”
顯然,意殳對景炎君和圖蘭兩人感情故事的向往遠遠超過了對機關的恐懼,聽不下去程荼的唠叨,就從那裂口跳了進去。
“意殳!小心點!”程荼只聽幾聲石頭滾落的聲音,下面就沒聲了,吓得他立刻跟了下去,本以為意殳是撞在哪裏暈過去了,不想他竟然蹲在棺椁旁邊,一臉失望的命令道:“開棺。”
程荼也是服了自己家這位小祖宗,一邊應着,一邊翻着工具,意殳也一直是以“監工”的身份看着程荼,直到撬棍□□了棺蓋,意殳突然感覺有些不對勁,一把抓住了程荼的手:
“停,停……我們這樣是在亵渎他們吧,還是不要開了……”
程荼笑笑:“我的傻媳婦,就算我們不開,八局也要派其他隊員來的,倒不如由我們輕手輕腳的來,也不會觸怒他們。”
意殳沒說話,程荼便當他是默許了,蓄力一壓,密封嚴實的棺蓋竟紋絲未動,這讓程荼有些意外,不過也在情理之中,要想屍體保存完好,棺椁就必須密封十分好,透進一點空氣都會使屍身腐爛,不過,程荼沒想到這棺蓋竟然會嚴實到像塊石頭的地步,果然傳統的方法不行,就要用現代高科技了。
意殳等的無聊,環顧主墓室的壁畫,從入宮到駕崩,景炎君與圖蘭猜心,賭心,交心,感情路從來就不是平坦的,但他相信最後,他們都是幸福的。
随着棺蓋落地的巨響,程荼累得滿頭是汗的同時也睜大了眼,完全不能相信眼前的情景。
意殳聞聲過來也是吓了一跳:“天啊,怎麽保存的這麽……”
“完好。”程荼接道:“兩人去世的時間相差數年,但面容卻毫無改變,仿佛睡着一般,完全看不出已死去千年。那時候的屍身保存的技術就這麽先進了嗎……”
意殳看得出,那一襲紅衣,口若朱丹的絕美之人便是圖蘭,那風度翩翩,英俊潇灑的高貴之人便是景炎君。他仿佛能聽到當年景炎君被安置在棺中時,圖蘭撕心裂肺的哭聲,看到圖蘭躺在景炎君懷中時那滿足的神情……
“皇城嫁典,雛鳳初落……就是這一個擁抱,縱是千年的時光流逝,也無法将他們分開……”
意殳下意識的認為他們還活着,伸出手想去觸碰那二人,程荼來不及出聲阻止,那數千年來保存完好的身體,瞬間就化為了塵土,頃刻間灰飛煙滅……
程荼将意殳拉到身後,警備的看着四周。
“程荼,你看那塊玉!”
程荼擡眼,果然,在棺椁的內襯上還靜靜的卧着一塊晶瑩剔透的白玉。意殳伸手拿起,對着燈光觀察着上面的紋路,突然“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表面上是勾陳,實際上是龍鳳雙栖!”
墓室中傳來了石塊崩塌的聲音,程荼一驚,來不及去思考意殳剛剛說了什麽,抱過意殳扛在肩上就跑了起來。
地面上的八局隊員還在想這震動是怎麽回事,就從穴口奔出了兩個灰頭土臉的非洲難民,爬上來喘了一會,陵墓就開始整體坍塌……
——
“昨日,臨陽縣內發生地震,當地居民表示震感強烈,但地震局卻并未檢測到地震波,目前震動産生原因不明……”
女主播的聲音總是十分正式,将意殳從夢中吵醒,有一只拿着電視遙控器的手臂搭在意殳的腰際,回頭望去,果然不出所料,是程荼。
“程荼,我總感覺我們看到景炎君和圖蘭王爺,是冥冥之中天意注定的。他們不僅讓我們有了在這條艱辛之路上走下去的信心,我們還應該記錄下他們的故事。”
程荼單手支起身體,饒有興趣的摟住意殳:“怎樣記錄,別忘了八局是不打算把這段歷史公諸于世的。”
意殳笑笑,伸手從床頭拿過紙筆,窣窣幾筆,四個清秀的大字躍然紙上:
——南風缭亂。
意殳伸了個懶腰:“八局不讓公開,那我們就用別種方式讓他們繼續活下去啊。”
程荼在意殳的唇上落下一吻:“意殳,每次我叫你的時候都像是在叫意叔一樣,不如我們去公證處改名字吧,順便領個紅本本。”
“走開!”
“走去幹嘛?”
“……出櫃!”
一程殊途,殊途同歸……
“景炎,我着了初見時的火紅嫁衣,你能從茫茫人海中認出我嗎……”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