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叁拾〕皇陵之諾
皇陵,既神聖,又讓人恐懼的地方。
這裏是皇帝安睡之地,也是殉葬者命斷之處,是盜墓者做夢都想侵入的地方,也是生前榮光四射的君王想竭力為自己留下的最後一片淨土。
圖蘭被帶回皇宮,喝了一些補藥便迷迷糊糊的睡去,再次醒來,白瑪就道景炎君宣他陪同出行。
圖蘭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一個哈欠:“白瑪,我好像很久沒見到你了,明明你也一起去了江南的。”
白瑪冷笑道:“王爺你還想得起我?若不是為了和你一起不被人打擾,我也不會被那暴君,被那枉為人的禽獸打暈了放在麻袋裏度過那幾天!”暴君是指景炎君,那麽枉為人的禽獸,大概就是絕塵了。
顯然,白瑪是狠狠地在自己心裏的賬本上畫了一筆,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圖蘭不知道該說他些什麽,自責沒發現貼身仆從不見的同時,也讓白瑪為自己更衣,白瑪意外的沒為他挑選素白的衣衫,而是拿了玄黑的外套,說是今天的場合比較嚴肅,需要穿莊重的顏色,這是盛公公特意來吩咐的。
圖蘭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好不容易穿好了衣服,出門前恰好看到了桌上整整齊齊擺了一打金黃色的襪子。
景炎君也真是說到做到,竟然真的賜他這麽多襪子,莫不是真讓他一天幾雙的換?不過說起來……
“……白瑪,我好像沒穿襪子。”
“豈止是襪子,你連鞋子都沒穿。”
圖蘭猛然發現,自從去了江南之後,自己的記性就變得很差。然而白瑪沒給他留面子:
“墜入愛河中的男人都是呆子。”
出門便有馬車迎接,昨晚圖蘭是睡在養心殿的,當時是因為他的竭力要求才搬出了未央宮,若是現在住回去了,怕是一輩子也談不出來了,所以即使昨晚醉醺醺的,圖蘭還是要死要活的不回未央宮,無奈之下,景炎君也只好讓他留宿養心殿,真不知道這樣做到底有什麽意義,只不過走是一個形式罷了,何必這麽在意。
圖蘭上了馬車,車廂晃來晃去,沒一會兒就又有了睡意,就在圖蘭快要再次睡着的時候,馬車終于停了下來,一個太監掀開帳子,小聲提醒他:
“禦史卿大人,該換車了。”
哪兒來那麽多繁文缛節啊,這都什麽時候了還要換車!
圖蘭下車的時候是帶着氣的,腳跺在地上發出悶響,不過在看到另一輛馬車上的人是景炎君時,氣勢立刻就軟了下來。
“拜見陛下。”圖蘭拱手作揖,偏偏省了一個“臣”字,不過也對,他是大漠的王爺,并不是南朝的臣子,這樣一想,也沒人感覺不妥了,因為禦史卿本來就是個不妥的存在,各位老臣也早就想開,如果抓着這位大漠王爺的事不放,那麽最後氣的七竅生煙吐血而死的絕對是他們這幫老骨頭,索性,只要皇上不做出什麽有違正道的事,便閉兩只眼吧。
圖蘭上了馬車,帳子一放下,就放肆的枕到景炎君的大腿上,“景炎,又是一大早就叫我起來,我還沒睡夠。”
“你啊,一天天就知道睡,莫不是已經懷上朕的龍種,開始嗜睡了。”景炎君的語氣是寵溺的,作勢摸了摸圖蘭的腹部,不滿的嘆了口氣:“別說孩子了,這些天給你補的都沒長身上,單薄的像張紙一樣,朕的龍子會營養不良的。”
“我從一開始對能懷上孩子就沒什麽信心。”圖蘭噘着嘴擺弄着手指,“畢竟我不太能相信自己的身體真的發生變化了。”
“若是真的有變,也容不得你不信。”
圖蘭攏了攏散在景炎君腿上的長發,不知從哪兒拉出一根絲帶來系上,馬車的颠簸又讓他昏昏欲睡,只是一盞茶的工夫,景炎君再回頭,那剛剛還生龍活虎的小祖宗就又睡了起來,看他這樣子,真是懷孕之人的嗜睡。
景炎君無奈的取過一張毯子蓋在圖蘭身上,借機揩油的摸摸那纖細的腰身,雖然摸不出什麽動靜,但還是讓人很愉悅,或許這真是得子之前的興奮吧。
圖蘭感覺自己沒睡多長時間,就又被人拉了起來,還好他沒有起床氣,不然就難堪了。只不過當他揉揉惺忪的睡眼,眼前的景象讓他吃了一驚,他還以為自己是在夢中:
“這是……哪兒啊?”
“皇陵。”
圖蘭聞言一驚:“那不是給死人住的地方嗎。”
景炎君哈哈大笑:“沒錯,等以後朕死了,就葬在這裏。”
圖蘭覺得這話不吉利,想去捂景炎君的嘴,卻被一把抓住了手腕:“人生自古誰無死,在正常不過,不必顧忌。”
圖蘭不在出聲,低着頭跟在景炎君身後進入了那陰森的石門。看出了圖蘭心裏在打鼓,景炎君一擡手,便有侍衛上前點燃了墓道兩側的火把,搖曳的火光映明了景炎君棱角分明的臉,一把拉過圖蘭,大步朝深處去。
圖蘭并不是第一次違抗景炎君,但一動不動的不挪腳卻是第一次。
“怎麽,害怕了?”
“不是。”圖蘭的眸子中明顯有跳動的恐懼,但還是在嘴硬。“我不怕死,但你現在不能死。”
顯然,圖蘭是誤會了什麽……
景炎君一愣,“你該不會以為我要讓你殉葬吧。”
圖蘭臉一紅,立刻別過眼神不再去看景炎君。
景炎君再次大笑:“放心吧,繼續走下去,朕還要和你再定下一個承諾。”
又是承諾,圖蘭皺眉,顯然是不滿,但卻說不出什麽拒絕的話,只好跟着景炎君繼續往下走。
圖蘭裝作不經意的望向墓道兩側牆壁上的壁畫,連貫起來,似乎正好能組成一個故事,但無非是帝王生前的豐功偉績,征戰場景,知道壁畫上出現了刺目的大紅顏色,圖蘭才停下腳步去仔細看。
“眼力真好,這便是你初入京城時嫁給朕的儀式場景。當時結彩十裏,普世歡騰,唯有丹青師的畫筆才能讓盛景流傳,這是朕的私心,一起帶入墳墓,就不用擔心來世會忘記了。”
會忘記……
圖蘭低垂着眼睑,拉着景炎君的手微微顫抖:“你能……把我一起帶入墳墓嗎?”
“這便是那下一個承諾。”景炎君微笑,輕輕在那朱唇上啄了一下,領着圖蘭繼續深入。溫情讓陵墓的陰森消失殆盡,只要有他們二人的地方,即使是冥府,也絕不會孤寂凄冷。
王陵若是沒有機關的保護,恐怕用不了幾年就會被後人盜的片甲不留。景炎君小心翼翼的踩着腳下的地磚,雖然囑咐了圖蘭踩着他的腳印,但畢竟不可能一步不差。
圖蘭由于太過于小心,失去平衡而碰到了危險的地磚,機械高速運轉的聲音回蕩在悠長而黑暗的墓道中,景炎君也吓了一跳,顧不得什麽機關,拉住圖蘭将他推到了牆壁的一邊,用自己的身體擋住那微微顫抖的人。
圖蘭已經吓得說不出話,不過并沒有出現預料中的□□之類傷人的武器,反而是兩人靠着的牆壁向內深陷,來不及反應,便順着階梯滑了下去。
“你啊,真是不想參觀朕的陵寝,這下倒好,直接掉到工匠設計的捷徑裏了。”景炎君用手臂支撐起身體,他身下的是毫發無傷的圖蘭。吐出一口混着塵土的唾沫,景炎君伸手拉起了圖蘭。
圖蘭一站起身便從上到下把景炎君摸了個遍,确定他沒有受傷才松一口氣,驚魂未定的縮進景炎君的懷裏:“你幹什麽帶我到這麽危險的地方啊……”
“是你把它變得危險的吧。”景炎君的語氣依舊寵溺,只是多了幾分無奈。
用随身的火石點燃了主墓室牆壁上的宮燈,黑暗的空間一下子亮了起來,圖蘭驚訝的撫摸着那雕工精美,還鑲嵌着黃金與珍珠寶石的豪華棺椁,仿佛這不是用來放置人遺體的容器,而是一件驚世駭俗的藝術品。
“這是雙人的合葬棺。”景炎君內力深厚,不難想他能輕易舉起這沉重棺蓋的原因。
棺椁內裏用金線繡出龍紋的大紅錦被做內襯,空間容下二人綽綽有餘,不等圖蘭細看,景炎君就翻身躺了進去,仿佛這并不是棺椁,而是他的龍榻。
“你……”圖蘭話還沒說出口,就被景炎君伸手抓了進來,疑問也被這一下忘到了後腦勺,只能傻呵呵的問了一句:“萬一我胖了怎麽辦……那這棺材可就不夠用了。”
景炎君大笑,用力揉了揉圖蘭的頭發,讓他靠在自己的肩上:“朕本想讓工匠打造的大一些,可又一想,若是你我胖成了力士的體型也是無用的。不如你胖了,便睡在我身下,下輩子你依舊是我的愛妻。若是我胖了,你便安穩的睡在我之上,這輩子你被我壓在身下吃的死死的,下輩子也該你折磨我了。”
那笑沒有任何虛假的成分,只是希望死後也能與心愛之人在一起。
“那,之前的諾言還作數嗎?”
“當然作數,若是你先于朕死去,待将你安葬在朕的陵寝之後,朕便攻打大漠,若是朕先于你死去,便放你離去。”
圖蘭沒再應聲,只是靜靜的卧在景炎君的懷中,即使這個人再怎麽風光,再怎麽無情,真實的他也是脆弱的,希望有人陪的。從小,他因不是長子而不受寵,為了自保,他傷害了很多人,也注定要走一條沒人願意與他為伍的道路。
而他呢,他圖蘭什麽都不算,只是他的愛寵。
即使如此,能留在他身邊,讓他不再孤獨也就足夠了。
不過再怎麽溫情,寝在棺材裏終究是不雅的,圖蘭渾身不舒服,執拗的将景炎君一并拉了出來:“回去,不要在這兒……”
景炎君發現,自從圖蘭對他敞開心扉之後,他就越來越想大笑,如果早知放下心裏的芥蒂就能獲得幸福的話,當初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圖蘭陷入那麽危險的境地的。
世上沒有後悔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他們的餘生來補償……
呼吸着不同于陵墓中的新鮮空氣,圖蘭感覺自己好像又活了過來,肚子也不争氣的“咕咕”叫起來,臉一紅,便想找個地方把自己藏起來。
“早知道你來不及用膳,禦廚房已經做好了你愛吃的蓮子粥,都在食盒裏溫着,快去吃吧。”景炎君将圖蘭推進馬車,吩咐侍從将圖蘭送回将軍府,而絕塵卻是跟着景炎君回了宮,這些天不在宮裏,李文時昨晚就已經瘋了似的向他哭訴這群沒良心的官員怎樣怎樣,不過他昨天是需要休息才将李文時趕了出去,今天又起了個大早了卻一樁心事,接下來,就該剔除朝中的禍害了。
先皇在世時并未打壓外戚,所以現在朝中大臣分為幾派,表面上齊心為他效力,實際上都打着各自的算盤。景炎君為人太過強勢,且深得民心,活着的時候他們起不了大風大浪,那麽死後他們一定會有動作,為了鞏固自己與後代的王權,他再不做些什麽的話,這江山豈不是要易主。
“朕今日有一決定,”景炎君望着座下的衆臣,語氣十分強硬,“容不得任何人反駁。”
沒人敢應聲,此時的金銮殿中,哪怕是掉一根針會聽得清清楚楚。
“朕要……徹查先皇生前的所作所為,還原歷史。”
景陽的的确确是杪筠最愛的人,也是最愛杪筠的人,甚至死前都念念不忘,景陽是一個合格的夫君,但卻不是一個稱職的愛人,否則是絕不會一次次将圖蘭推入火海的。
如果我現在補償,還來得及嗎……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