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貳拾叁〕公子杪筠
景炎君始終沒有臨幸圖蘭,雖常與他同寝,但什麽都沒有發生,像是欣賞藝術品一般,當真是可遠觀而不可亵玩。
賢妃即将産子,聽說圖蘭又回到宮裏,自然是大發雷霆,氣了很多天,正趕上景炎君要微服私訪下江南,這宮裏可就太後最大,她第二了,何況蕭太後也是寵着她的,不就可以無法無天!
自從上次景炎君和蕭太後不歡而散,太後也很少離開永壽宮,也就是說現在這皇宮就是她的天下了,外戚又強大,她怕什麽。
表面上笑盈盈的送走景炎君,轉身就帶着自己的貼身奴人,挺着大肚子去了未央宮。
圖蘭正望着院落裏的一株西府海棠冷水,沒發覺身後有人靠近,轉身被掰過臉去就是一巴掌,打得他暈頭轉向。
白瑪被關了起來,未央宮之前的奴人們又在他被常德貴送出宮的時候就打發到浣衣坊去幹苦活累活了,上上下下都沒有和自己一條心的人,就算不是賢妃一夥的,也會被她的強勢而折服,為保自己周全而靠向賢妃一邊,哪兒還有人能替他說話?圖蘭只有挨着的份兒。
“你打我做什麽,我和你無冤無仇!”
圖蘭很委屈,但換來的卻是又一巴掌,臉火辣辣的疼,這下把他打老實了,一聲都不敢出,害怕再遭來一頓毒打,怯怯的看着賢妃,後者心情大好,揪過一個太監,陰陽怪氣的問道:
“李公公,這長樂宮後是不是有一坑蛇洞啊。”
“回娘娘,正是。”
“你說,這蛇餓了這麽長時間,會不會食人肉呢?”
“這個奴才可不知,娘娘親自試驗才知。”
“說得好!”賢妃起身做了個手勢,立刻有太監上來一左一右架住圖蘭,讓他動彈不得,被迫跟在後面到了長樂宮,這地方他有些熟悉,正是數月前他吐血昏迷的地方。
巨石制的井蓋被十餘個太監和護衛拼死拼活的擡了起來,幾只青蛇被帶了出來,衆人爆出一陣尖叫,立刻後退到安全的地方,有膽大的護衛用樹枝将青蛇又挑回咯井中,離幾丈外就能聽到蛇信子吞吐的“嘶嘶”聲。
賢妃朝蛇坑看了一眼,頓時頭暈目眩的扶着頭,“快把他丢下去,這兒陰氣太盛,本宮難受的很。”
圖蘭掙紮着,誰都知道這下去了就不可能活着上來,還有可能死無全屍,哪兒敢啊,可太監只負責聽命行事,幾人擡起了圖蘭,腳一離地就掙紮不了了,還沒等他叫出聲,就被扔到了蛇洞中,周圍全是冰冷而圓滑的觸感,身體也被它們吸取着熱量。
有尖牙刺入他的皮膚,注入一股股令人疼痛不已的毒液,他的慘叫聲全被隐沒在井蓋之下,根本無人理會……
為什麽會這樣呢,他明明沒做錯什麽,為什麽這個素不相識的人還是要置他于死地,他到底是哪裏做的不好,非要受到這樣的待遇……
圖蘭好像做了一個夢,一個白衣飄飄恍若嫡仙的男子将他抱在腿上,用冰冷的指尖撫着他臉部的曲線,像母親一樣溫柔:
“醒了?別怕,那些蛇毒不會要你的命,倒是你體內的毒更盛,我的蛇都被你毒死了幾只。”
這個人長得很美,聲音也很好聽,圖蘭身上有些痛,伸手去摸,卻被那人制止:“別碰,幾天就會痊愈,你要是碰了,會留下疤痕的。”
“這是哪兒,地府嗎?”
“要是地府的話,就不必擔心疤痕的事了。”那人笑笑:“我叫杪筠,是只……蛇妖?”連他自己說的都是問句。
“妖?這世界上真的有妖嗎。”
“我不知道,事實上,我只是會馴蛇而已,別人說我是蛇妖,時間久了,連我自己都信了。”
圖蘭有些疑惑:“你怎麽會在這裏?”
“先皇生前以鎮妖之名将我關在這裏。”
“先皇?”
“是的,他叫景陽,是個很溫柔的人。”杪筠說這話的時候,眸中盡是幸福,似乎當年那一幕幕仍在眼前。
圖蘭不解:“溫柔?那他為什麽還将你關在這裏?”
“啊,那就是個很長的故事了。”杪筠撫着圖蘭的頭,從桌上端了一碗粥,“有點涼,可總比什麽都沒吃強,你一定餓了吧,睡了很久呢。”
圖蘭确實餓了,可在這種地方,他也沒指望能有吃的,這碗素淡的白粥自然勾起了他的食欲,看了杪筠一眼,得到他的允許之後,立刻狼吞虎咽的吃起來。
杪筠用手撐着下巴,笑看着圖蘭誇張的吃相,不由得伸手去撥掉他粘在臉上的那顆米粒:“別急,我不會和你搶的,這兒還有小菜和饅頭,慢慢吃。”将饅頭掰碎放到圖蘭的碗裏,見壺中還有一些溫水,立刻倒了一些浸泡微涼的饅頭。
“你啊,真像還沒當上皇帝的景陽,小時候他最喜歡瘋玩,到了我這兒也像你一樣狼吞虎咽的吃東西,弄得滿臉都是米粒。那時我們都還是孩子,他吃飽喝足了,就對我說:‘杪筠,我以後一定會娶你的!’我說,我們都是男兒身,不可能的,他卻說:‘我一定會站在最高處,然後再娶你!’”
“後來,他就不見了,十年後,他果然以皇帝的身份将我迎娶入宮,我從小被蛇毒折磨,身體早就發生了改變,後來,宮中的術士說我是淫蛇下凡,是妖。他不信,可我卻懷上了他的兒子,他雖然竭力掩飾,可紙終究包不住火,即使頂着朝臣的重壓,他依然護着我,直到他病重而無力保我,才命人在自己的寝宮後挖了一口深井,将我與一窩青蛇關在裏面,每天吩咐親信從暗門為我送食物,直到現在也沒有間斷。”
“我被囚以後,他每晚都會披着衣服,冒着寒風來和我說話,将手覆在石蓋上,感受我的溫度,我也回應着他,直到有一天他沒有來,以後也再沒有來過,我知道他已經不在了……”
“後來他的親信為我送食物時留了一張字條,說我的兒子繼承了皇位,還說,他臨終時最後的遺言,就是讓我活下去……”杪筠泣不成聲,把頭埋在圖蘭的肩膀哭着:“所以我沒有死,也比任何人都想活下去……你的身上有我兒子的感覺,他很愛你吧。”
圖蘭聞言放下了筷子,低垂着眼睑,心事重重的說道:“沒有,景炎他……不愛我的。”這幾個字讓圖蘭心裏一痛,但它卻不知為何,胸口裏有個蹦跳的東西撕心裂肺的疼,但他……
“孩子,景炎那孩子不善于表達自己的感情,他其實是很在乎你的,不然也不會将我被囚以前給他的手串給你。”杪筠溫柔的撫着圖蘭腰間的配飾,“這九顆珠子,是他最寶貴的東西,在我面前總是裝着不在意,背地裏卻擦拭的亮晶晶,連他父王都不給碰。那孩子,最口是心非了。
見杪筠又要哭,圖蘭立刻去給他插眼睛,“我做過一個夢,說是夢,但是卻很真實,你要聽嗎?“
“說吧,我會認真聽的。“
“之前一段時間,我的情緒很不穩定,消沉了很久,那時候似乎連鬼門關都走了一遭。閻王說我養壽未盡,劫數未完,還不能死,便要放我走。我遇到了一個遍體鱗傷的年輕人,閻王說他生前是個皇帝,現在懲罰已盡,可以投胎了,因為是九五至尊,所以可以選擇。他想了好半天,才說:‘我想投胎做只貓。’閻王說:‘人們都想投到享盡榮華富貴的家中,為什麽你偏偏想做只貓?’你知道嗎,那年輕人竟然笑了,他說:‘做皇帝豈能比得上貓風流,我只是想守護在他身邊,不讓鼠類啃食他的居所,不讓蟲類蛀破他的被褥,即使畢生見不到面,只要能為他帶來祥瑞,就足夠了。’”
杪筠笑了,擡頭望着井口,眼中盈滿了淚水,卻并沒有流出。“我猜到了,那只小貓,不管怎樣都不願離去呢,常趴在井蓋上叫着,即使引來宮人的注意被驅趕,不消多久又會跑回來,從透氣的縫隙中看着我,我爬上去抱它,它還會舔我的手指。除了他之外,沒有人會這樣在意我一個被球隊人。”
“被留下的那個,一定很痛苦吧……”
“是啊,他也真是殘忍,死前也不忘對我下命令,完全不顧這會讓我多痛苦,為什麽不讓我和他一起走呢,這樣我們還能一起踏上黃泉路。”
“他是想讓你等他吧,這樣即使轉世,他也能找得到你。”
“天啊,為了這個諾言,我會變成地縛靈的!”沉默了片刻,杪筠又開口:“孩子,你愛景炎嗎?”
圖蘭也說不好自己的感情,考慮了很久,才點點頭。
“你中了淫蛇的毒,可以為他生兒育女,若是你真的愛他,就好好利用這一般人得不到的機會吧。如果不遠,即使懷了他的子嗣,只要來這兒取一只蛇,去掉毒囊後,與藏紅花烹成湯飲即可。不果我想,你應該是不會的。”
“我……”圖蘭不知道該說什麽,不安的擺弄指尖,一時間還接受不了自己身體發生變化的事實。
“再睡一覺吧,他會派人來救你的,醒來時,你就在他身邊了……”
——
“說,救還是不救!”不是問句,而是強制的感嘆句。
“不救。”齊文遠被景炎君扼着喉嚨,抵在牆上,腳都離了地,再吸不進半絲空氣,遍體鱗傷,可眼神卻是一點都不輸,死瞪着那眼中冒火的人,怒極反笑。
景炎君見他這般,怒火自丹田湧出,握着的拳頭似乎有一股真氣,逼得齊文遠痛苦不堪。
“你不是在乎他嗎?”
“正因為在乎他,才想了結他這痛苦的一生。反正他生不如此,還不如早點超生!”
景炎君松手,照着齊文遠的胸口就是一掌,要不是他有準備,這力道足以震碎五髒六腑。齊文遠疼的在地上蜷起了甚至,但卻依舊在笑着:“你對他的利用也該停止了,非要等到他死才後悔嗎?”
“閉嘴!”景炎君反手又是一掌,聲音冷的懾人:“打。”
簡單的一個字,鞭聲立起,齊文遠一聲不吭的受着,中了蛇毒若是不及時将毒吸出來就會喪命,都說醫者仁心,而他卻一心只想着怎麽弄死圖蘭,還真是諷刺,他只是真的不想讓他再繼續受折磨。
但對圖蘭來說真的是這樣麽……自己不過是一心想殺他的兇手罷了。他是大夫,不僅要治人身體,還要醫人心靈,如果沉睡在他身體裏的那份記憶蘇醒,死的不會是任何人,只能是圖蘭。
景炎君望着那白皙身體上的無數黑紫傷口,即使沒有醫理知識,但他也知道被蛇咬成這樣是肯定活不成的,可直到現在他還沒咽氣,或許他真是命不該絕。
唐太醫醫術不及齊文遠,只能熬幾碗驅毒的藥液給圖蘭灌下,聽天由命,他是束手無策,只能看圖蘭自己的造化了。
而這位還沉于夢想中的小祖宗顯然對外界的事全然不知,也只有他了解這蛇的毒性是在那方面……有效。
一群宮女提心吊膽的在心裏祈禱圖蘭平安無事,不然定少不了她們做陪葬。
“不想……死。”圖蘭在夢中的呓語驚了景炎君,後者立刻湊上去聽他說了些什麽。“好痛……景炎,傷口痛。”還保持着清醒,能叫他的名字。
“圖蘭,哪裏難受?睜開眼睛。”
“全身都好痛,被蛇咬……不會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