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捌〕迎娶儀式
柔軟的絲綢穿在身上的質感,不同于大漠傳統服飾的沉重,緊繃感,雖然很舒服,但圖蘭還是有些不适應,本誓死不願穿這異族的服飾被同化,不想中原地區竟如此濕熱,想堅持也不行了。
生活于寒冷高地的圖蘭一時适應不了這種天氣,仰卧在馬車內的軟榻上,面色潮紅,張大了嘴似乎也喘不上來氣,白瑪雖然也有這種反應,但身體機能很好,沒多久便适應了,可圖蘭不行,自小身體就不好,加上趕路的速度很快,他根本沒時間進行體內調節。
無奈,只好停在一個小城休息,一碗一碗灌着苦澀難喝的烏黑藥液,等身體恢複的差不多,大半個月也過去了,完全沒達到護衛們盡早回京的目的,他們現在只期待耽擱了這麽久,聖上不會動怒才好。
圖蘭至今依然記着當時段繼臣所說的“結彩十裏”,雖然沒放在心上,但在親眼看到這陣勢的時候,還是大吃一驚。
“百姓尚以為皇上迎娶的是大漠公主,為了不讓子民失望,還請殿下配合。”這是絕塵和圖蘭說的第一句話,竟是啻語,這讓圖蘭驚得後背直冒冷汗,向來會說啻語的中原人只有被皇帝選作質子的皇子,莫非這個護衛,是皇族?
圖蘭也曾學習過漢語,但因老可汗一直不忍割愛,讓他作為質子遠離自己,所以這門語言也就擱置了,想重拾也不是件簡單事,因此在絕塵與其他護衛小聲交流時,他也沒怎麽在意,難道說,自己一路上與白瑪認為“安全”的對話,一直有人在偷聽嗎……
“我該怎樣配合?”圖蘭努力壓抑着內心的不安,問道。
“身着拖尾九丈長的紅色嫁衣,意在昭示南朝與大漠永久交好,頭戴鎏金珍珠鳳冠,意即永遠為兩國百姓留住這份安寧,腳踏金絲紅繡鞋,即與陛下白頭偕老之意。”
将國家大義放在首位,其次是子民安泰,最次才是個人,圖蘭心裏開始有些敬佩這位南朝的皇帝,只是,自己乃是大漠的王爺,怎可忍受被當做女子迎娶入宮?即便是為了兩國交好,對方也令自己敬佩,他也不想受到這樣的侮辱:
“我……”
“迎親的隊伍正在皇城外等候,還請殿下快做準備。”絕塵早就料到這小王爺不肯乖乖就範,已經做足了準備,幾個護衛上前按住圖蘭的身體,不讓他亂動,硬是給他換上了量身定做的大紅嫁衣,還有幾個丫頭為他梳理長發,畫好精致的妝容。
白瑪見自家主子不願,立刻上前阻止護衛鉗制圖蘭的動作,卻被絕塵一把揮開,推給另幾個丫頭:“把他也收拾好,殿下的仆從也不能失禮。”
圖蘭想喊,即使知道根本不可能有人來救他。絕塵看出了他的意圖,立刻鉗住他的喉嚨,不痛,卻也發不出聲音,要知道,這副嗓子銀鈴一般悅耳的聲音,可是要在晚上喊給皇上聽的,現在弄壞了,他們的罪可就大了。
圖蘭被點了穴,全身動彈不得,只有眼睛能來回轉動,收拾好後,被人打橫抱進轎辇,擺好了一個端莊的姿勢,随着一聲“起轎!”就被送往京城了。
不過白瑪相對于他可就沒有那麽好命了,因為他說什麽都不肯妥協,就被點了穴,裝在麻袋裏,與随行的“嫁妝”扔在一起了。
圖蘭什麽都做不了,眼睛轉來轉去,想在街道兩側圍觀的人群中搜尋到能幫助自己的人,只不過這些百姓全是以朝拜的心态來仰望皇帝的新妃的,自然沒人能出手救他。
禦林軍站在街道兩側,阻攔着往前推搡的百姓,奏樂的樂師随着迎親隊伍往前移動,歡快的樂曲在圖蘭耳中仿佛催命的魔音。近了……近了,自己真的要嫁給那個男人了嗎……
不!他不要!
“皇上駕到——”尖細的聲音讓圖蘭呼吸一滞,皇帝親臨,他何德何能……
景炎君本身就是高手,再加上對絕塵的了解,一看便知這美人被點了穴,在外人看來一動不動只是高貴的氣質,只有他看得出那雙眼睛裏的無助與驚恐,好,甚好!他就喜歡這種小鹿一般的無辜眼神,惹人憐愛,引人踐踏!
丞相李文時睜大了眼,這蠻夷之輩不都該是滿臉毛須胡子的大漢麽,為何這小王爺傾國傾城,纖弱無比,莫非真的是女子?……随即搖了搖頭,先皇也有來自大漠的王妃,比起這小王爺也要強壯一些,難道有什麽久治不愈的頑疾?
巧了,景炎君也想到了這點,低頭吩咐了幾句,李文時點點頭。
圖蘭的轎辇行至景炎君馬前時,景炎君破例沒有讓轎辇進入皇宮外院,而是馭馬上前,伸手抓住圖蘭蓮藕一般白皙纖細的手腕,順勢一拉,将那纖弱的身體攬入懷中,抱于馬上,人群立刻爆出一陣歡呼。景炎君意外的沒有昭告天下,而這份重任就落在了李文時的身上。
俯看懷中人,膚白如雪,畫眉如黛,绛唇如含朱丹一般鮮豔欲滴,誘人侵犯。景炎君解了圖蘭的穴,後者先是疲憊的癱軟在他懷裏,身體不如之前那般僵硬,随即揮起手就要去打那棱角分明的臉。景炎君笑着接住,低頭就要去吻那因憤怒而微顫的朱唇。
“你!放開我!”聲音清亮悅人,這讓景炎君心情大好,這小東西真的很棒,早知道大漠藏着這般尤物,一定在登基之時就出兵去攻打那蠻夷之地了。
“放開!禽獸,我不是你的妃子!”
“現在是了。”低沉性感的聲音讓圖蘭一愣。
“你……”
“朕會說啻語,因為當年那個差點做了質子的皇子,就是朕。”
是你?那個會說啻語的護衛又是誰?圖蘭對這南朝皇室的疑惑更深一層。
李文時駕着馬趕來,五十多歲的人了,騎馬一颠一颠的,看得身後一幫芝麻官心驚肉跳,丞相大人要是摔着了該如何是好啊……
景炎君見善後的來了,下馬将圖蘭放在地上。
此時圖蘭才發現這個男人何止比他高了一頭,踮起腳尖也只能夠到他的胸口,和兄長差不多一般高,只是稍微瘦點,但肌肉卻很結實,臉……他不想評價,一旦用語言描述後,他一定會迷上他。
“絕塵,養心殿後的未央宮就是他的寝宮,好生伺候着,半月後臨幸。”
“臣遵旨。”絕塵跪地領旨。
白瑪被放了出來,一看到圖蘭,就立刻奔過去,看他有沒有受傷,确認無事後,又像個孩子一樣抱着圖蘭大哭,一看就是也給吓着了,雖然當時表現得很強硬,心裏其實也很害怕吧。
“殿下,這邊請。”絕塵畢恭畢敬的為圖蘭解釋着皇宮的近況:“因我等下屬疏忽,路途中多有耽擱,誤了佳期,現正值先帝崩逝五周年祭月,陛下齋戒清心守忌,故不能臨幸後宮嫔妃,望殿下莫急。”
圖蘭突然止住了腳步:“臨幸?我本就是遷就貴朝才演了這出戲,為何假戲真做,甚至臨幸我?過分!”
絕塵跪倒在地:“是卑職欺瞞殿下,請殿下責罰。”
圖蘭是想,但是對于一介聽命行事的護衛,他又能怎樣,只能跺跺腳:“罷了!我要去見皇上,向他讨個說法!”
絕塵将頭埋得更低:“皇上近日清心齋戒,除上朝外,一直在養心殿批折子,不讓任何人打擾,還請殿下……”
“既然清心齋戒,又為何大動周章勞民傷財的‘迎娶’我這男子?”絕塵沒有回答,圖蘭又道:“說來,皇上為我安排的住處不就是養心殿內宮,出入難免會打照面,我一定要問個清楚,你先領路。”絕塵無法,只好聽命。
養心殿是皇帝處理政務的地方,少有嫔妃出入,歷朝歷代因寵愛妃子而允許其出入此地的,大都是些昏君傀儡,景炎君雖不在這二者之列,但在養心殿後院辟出一間內宮也是為方便與圖蘭相見,甚至臨幸,可見他對圖蘭的上心,而手下有一群忠心直谏的臣子,他也無須擔心自己會變為第二個周幽王。
與圖蘭所設想的不同,他并未如所願的見到景炎君,絕塵特意在禦花園饒了一遭,走了小路進入內宮,避免了二人的碰面。同時,圖蘭也被從未見過的奇花異草,欄臺樓閣吸引了視線,畢竟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很快便忘了這這件事。
“好氣派的皇宮。”白瑪不由得發出一陣贊嘆,伸手去摸那雕工精致的雕花木門,龍飛鳳舞,莺歌燕鳴,中原人真是心靈手巧。
圖蘭被請進了內宮,景炎君早在五年前登基之時就為這裏題好了匾額——未央宮。
自前朝結束後,未央一詞被認為是禍國之詞,誘使統治者沉溺于美色之中,世人為避嫌,均無人使用。然而現在,景炎君選中這個詞做宮名,也是看中了它的寓意:月下常合歡,春宵夜未央。當時的他只是希望能迎娶一位美麗的妃子,金屋藏嬌于此,萬萬沒想到,入住這裏的,竟是一位男子,美的令人窒息的纖弱男子。
“皇上,讓圖蘭殿下入駐養心殿未央宮,臣誠以為不妥,自古以來,從未有皇帝光明正大迎娶男寵,甚至得以進入養心殿,臣願死谏,求陛下三思。”禮部尚書陳瀚醇掀袍跪倒在地,哭聲動天。
景炎君則不以為然:“萬事,總要有個開頭的人,還是陳尚書認為,朕沒有這個資格?”
陳瀚醇立刻磕頭:“臣絕無此意,陛下英名蓋世,後世……”
“行了,別阿谀朕。”景炎君慵懶的靠在龍椅的扶手上,舉起茶盞抿了一口,“你們這些個老臣,動不動就要死谏,朕真的不值得你們活着侍奉,非要死後托夢嗎?”盛公公再次呈上一杯茶,希望借此消了萬歲爺的怒氣,後者接過潑在地上,又道:“朕不是桀纣,做事自有分寸。”
“可……圖蘭殿下是哈倫可汗最疼愛的弟弟,萬一得知……”
“朕看誰敢傳消息給大漠。”景炎君的眼神突然變得淩厲:“管不好自己,朕幫他們管。”
陳瀚醇沒敢應聲,但心裏卻不由得苦呼道:這不就是昏君的前兆嗎?
圖蘭被伺候着擁入了宮,一幹宮女太監跪倒在地,都不敢擡頭看一眼這位新主子。要知道,那些稍微得寵的妃子們,還沒誕下龍子就嬌縱的不得了,動辄就對奴才又打又罵,甚至處死,這位新主子能進入未央宮是何等得寵,一個不小心,項上人頭就不保啊。
“別低着頭,都站起來吧,以後不必多禮。”圖蘭親切的語氣與蹩腳的漢語都讓未央宮的奴人們大吃一驚,私底下對視了一眼,還是不敢起身。
“起來啊。”圖蘭伸手去拉一位宮女,吓的對方立刻磕頭:“主子,奴婢不敢造次,求主子不要折煞奴婢。”
“讓你們起來就起來,這位殿下可不是喜說反話,借此懲治奴人的賢妃。”絕塵發話了,這誰還敢不停,不過開口矛頭直指後宮,絕塵似乎罪不小。
“先報上名來,讓我認識認識。”圖蘭被白瑪扶到木椅上,微笑着望着這群日後要朝夕相處的奴人。
婉兒,浣碧,紅妝,小高子,小德子。奴人們一個個報上姓名,如料想中的一樣普通,只不過圖蘭從未見過太監,好奇的繞着小高子轉了好幾圈,東摸摸西看看:“為什麽你的聲音這麽細,裝出來的嗎?”
小高子羞得滿臉通紅,不知該如何作答,都快急出了眼淚,而圖蘭還是睜着一雙好奇的大眼睛,滿心期待的看着他,這……可怎麽辦啊。
景炎君本想看看圖蘭安置的怎麽樣了,剛到後院,恰好看到了這尴尬的一幕,那小東西真美,天真無邪的綠眸清澈的沒有一絲雜質,顯然還沒有被世俗所污染,若是讓他止于此,一定會保持這般純潔一生吧,真想只把這份可愛留給自己。
盛公公剛想高喊:“皇上駕到——”,就被景炎君用手勢阻止了,後者已經邁進宮內的腳也收了回來,說不定他會打擾這美景,倒不如就這樣窺視着。所謂,可遠觀而不可亵玩焉。
盛公公是第一次見萬歲爺這般溫柔,與先帝的中庸溫和不同,景炎君向來淩厲治理,苛刑勝比始皇,但因百姓少有犯罪,因而也未被世人稱為暴君。可跟了阻止這麽多年,盛公公感覺萬歲爺的脾氣也很是暴躁,那麽不可能遷就別人的人,怎麽可能……
圖蘭和未央宮的奴人們很快搞好了關系,仆從們也很是親近這位溫和的主子,雖然景炎君并未設宴歡迎這位大漠的王爺,但上至太後,下至宮女,人人盡知宮內有位栗發綠眸的沒人,甚喜四處走動。身居高位的貴妃們深謀遠慮,不願去招惹這位貴人,明面上不說,實際上就是躲着圖蘭,只有那些不知輕重的妃子、夫人去自找麻煩,用她們自己的話說,就是到頭來惹了一身晦氣。
圖蘭自然知道在這深宮中,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都是那景炎君的錯,讓這麽多人誤解他,得趕快找他澄清,不然自己的名聲……
景炎君聽說圖蘭喜歡去禦花園三部,特抽了空,去制造一次“偶遇”,望着那不着脂粉,一襲白衣的清麗人兒,總感覺心中有火亂撞,燃起了他的激情。
“這花真美,叫什麽?”圖蘭俯下身去嗅那自粉紅花瓣中心散發出的芬芳,美的傾城。
“會殿下,這花名西府海棠,又稱解語花,是……”
“是朕最喜歡的,盛開與光明之下,鮮豔的讓其他花朵盡失顏色。”景炎君打斷了應聲宮女的話,舉手阻止了宮人們跪地行禮的動作,望着圖蘭的側臉,很是陶醉,也不知他是在說西府海棠,還是眼前這位美人。
圖蘭對漢語還不是很熟悉,反應了好久,才發覺一個“朕”字,天下敢這樣自稱的,也只有那個人了。放開手中的花莖,圖蘭站起身,挺直了背,即使身高不足與他平視,也依舊不失大漠王族的氣勢:“皇上來的正好,我有話對你說。”語氣中完全沒有了之前那種甜軟的感覺。
景炎君笑了,視線又轉到了陽光下的花海,側對着圖蘭,半笑半怒的問道:“為何不對朕使用敬語?”
“我的恩師……教導我,除我族之王與父母外,絕不對任何人臣服,我既然是為兩國交好而來的,就要與皇上平起平坐。當然,應盡之禮,我必會遵守,只是,絕非君臣之禮。”
“好!好一個絕非君臣之禮,有骨氣,朕喜歡!”景炎君看到了圖蘭在提到“恩師”時,眼中除尊敬外,還有另一種情感,不由得想調戲他一下:“不知你在龍榻上可還有此骨氣,朕很是期待。”
“你!”圖蘭羞憤的紅了臉,在景炎君眼中十分誘人,他感覺自這個高高在上男人的眼神很灼人,好像自己在他面前毫無隐私一般,圖蘭怒了:“請皇上放尊重些,我乃大漠王族,絕非任你□□侮辱的女流之輩,待南朝與我大漠簽下和平條約,我就會歸國!”
“你錯了。”景炎君笑出聲,“古往今來,質子是沒有可以歸國的,除非是逃離,何況你又是我光明正大迎娶來的,古有嬴政扣押太子燕丹,‘使日再中,天雨粟,令烏白頭馬生角,廚門木象生肉足,乃得歸’已傳為一段佳話,又有文成公主為兩國和平嫁入吐蕃,在正常不過。”
“馬背生鹿角怎麽可能?太子燕丹他逃離秦國了。”
“沒錯,後來,他被生父殺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