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肆〕苦肉計
老可汗病危了。奄奄一息之時,将三個兒子和幾位老臣叫到病榻前交代了後事:
“我已命不久矣,現将王位傳于膝下長子哈倫·切斯,衆臣皆在此為本王作證。第二子索烏塔,武學造詣頗深,本王在彌留之際将他封為總将,輔佐哈倫治理大漠各部……圖蘭……”一提到圖蘭,老可汗的眼裏流出幾滴濁淚,緊緊握着圖蘭的手,似是有些悔恨。“之前,本王因私心寵溺圖蘭,導致他今天什麽也做不了的局面,錯在本王,算是請求,哈倫和索烏塔,你們要善待圖蘭,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讓他受到傷害,兄弟相親相愛,本王也能安心離去……”
哈倫跪在父親病榻前,鄭重的承諾:“父王,兒臣一定會疼愛圖蘭,與索烏塔一同治理好大漠,擴展疆土,為祖争光。”
老可汗似乎放下了心,抱着淚流不止的圖蘭,小聲說了些什麽,連圖蘭自己也沒有聽清。
索烏塔陰沉着臉走出營帳,他的發型略微有些變化,過長的劉海被寒風吹起,露出了一道幾天前還沒有的恐怖傷疤,橫亘于左臉,從眼角延至下颌,十分駭人。
“怎麽樣,沒能親手弑父的遺憾會折磨你多久呢?”申屠羯的語氣在索烏塔聽來十分狂妄,受着重傷還敢到這裏,不要命了?
可在幾天前的比試中,他的确敗了,代價是一道傷疤,永遠的告訴他,他打不過這個礙眼的中原人,因此,即使心裏不服,他還是要盡量保持平靜。
“你早就料到那老東西會死,也明知他會将王位傳給近來一直攝政的哈倫,為什麽還不死心?”
申屠羯大笑:“人呢,在沒親眼看到結局之前是不會輕易私信的,也就是所謂的,不撞南牆不回頭,在事情劃上句點之前,都有可能因為任何契機而發生逆轉,所以我沒有放手。”
“我不明白,你對王位不感興趣,為什麽還慫恿圖蘭去争奪?他完全沒有勝算,你不是愛他嗎,難道不知這是在害他?”
“我想你應該沒有指責我的資格。”申屠羯不悅,“如果圖蘭在王位的争奪中受到傷害,對他出手的,一定是你索烏塔。”語畢轉身離開,每一步都透露着堅定,似是在向世人昭示,他想做的事沒有做不到的。
索烏塔将手中的長劍狠狠刺入堅硬的漠土,半跪在地,捶打着腳下的土地。
他對親人的恨多于愛,但對于圖蘭,他無論如何也恨不起來,不管自己的心受到了怎樣的傷害,這個可愛的孩子都不會嫌棄他,會拍着他的頭說:“兄長不要傷心,吃了糖就會忘記所有煩惱哦。”
這樣哄孩子一般的安慰自然對他起不了什麽作用,但那雙清澈的眸子中透出的天真卻是真實、沒有欺騙的,甜美的童音會治愈人的心傷,即使是鐵石心腸也會被打動。索烏塔不是個善于表達的人,雖然對圖蘭總是惡語相向冷眼相對,但不可否認,圖蘭是他最愛最親近的人。
“我會殺了那負圖蘭心的人!”
帳中傳來圖蘭撕心裂肺的哭聲,一聽便知是老可汗過世了,索烏塔很心疼,他不在乎那早該歸西的老東西,但他心疼這樣傷心的圖蘭。
“不要!不要帶走我父王!父王!”圖蘭伸手去抓那些欲圖擡走老可汗遺體的護衛的衣角,哈倫心痛的将弟弟攬入懷中,忍着巨大的悲痛安慰道:“圖蘭,你冷靜點,父王遲早會離我們而去,他只是比我們更早的到了極樂之地,即使父王仙逝,但他對你的愛永遠都在,不會改變的。”哈倫将痛哭的圖蘭按在自己肩頭,将他傷心的淚水與哭聲一并收下:“沒有父王寵你愛你,你還有兄長……”
圖蘭并不像哈倫那般堅強,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老可汗給予他的愛太多。他從小就沒有母親,現在又失去了父親,脆弱的少年根本受不了這樣的痛苦。
而這一切,并沒有超出申屠羯的意料,從一開始他就知道圖蘭奪得王位的可能性小到可以忽略,只是沒想到老可汗會死得這麽快,打亂了他的所有計劃。事實上,老可汗在世的時候也有意提防這個來歷不明的中原人,所以封鎖了自己病重的消息。
哈倫與索烏塔自然是他前進路上的絆腳石,然而後者已經不敢輕舉妄動,前者也已承襲王位,大局已定,他可能永無翻身之日了。
明明是不甘心的,為什麽反而松了一口氣?
申屠羯讀不懂自己的真實心情。
圖蘭情緒低落,不管哈倫怎麽哄都沒有用,縮在榻上,望着他母親遺留下的首飾出神。哈倫與他為同母所生,自然懂得他的心境,将圖蘭攬入懷中,柔聲道:“額娘在世時,和你長得一模一樣,在茫茫大漠上騎馬狩獵的英姿深深吸引了父王,只是額娘要比現在的你強壯些,即使是和女子相比,圖蘭你也太過纖弱了。”
圖蘭用袖子捂着嘴,聲音很悶:“兄長……我從沒見過額娘,我好想見她……”
死者不能複生,這一點哈倫心裏當然清楚,可他對圖蘭的寵愛已經超脫了任何事物,面對這樣脆弱的他,哈倫無論如何也想替他實現他的心願。
哈倫取過桌上的首飾盒,望着裏面依舊光亮如初的飾品,便知圖蘭對母親遺物有多愛護,他對母親的思念從未改變過。“圖蘭,你願意變為當年額娘的模樣嗎?”
圖蘭的眼中放出了希望的光芒,抓着哈倫的前襟,語氣裏還透着些許懇求的意味:“我願意,兄長,我要見額娘!”
哈倫本不想這樣做,但是他心軟了,看着這樣的弟弟,他不忍心拒絕,差人取來了前王妃的遺物,攬着圖蘭給他裝扮着。
最了解母親的,莫過于親兒子了。前王妃在産下圖蘭後不久就過世了,他自然不會對母親有什麽印象,而最有資格将他裝扮成記憶中那個溫柔女人的,也就只有哈倫了。
哈倫的輕柔的為圖蘭換上王妃生前最喜歡的雪狐披風,散下他滿頭長發,編起淩亂卻不失美感的發辮。哈倫常在想象中将自己未來的妻子梳妝成生母的模樣,此刻就顯得十分熟稔。只是……圖蘭會是他未來的王妃嗎?
“快,看看銅鏡裏的自己,多美,這就是額娘生前的樣子。”哈倫從身後抱着圖蘭,将臉埋在他的頸窩:“不,你比額娘更美……”
圖蘭有些呆愣的撫着銅鏡中自己的臉,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他從沒想過自己着女裝會是這樣的感覺,即使心裏是厭惡做這有違他性別的傷風敗俗之事,但此時卻是沉醉其中了。
“圖蘭,你願意留在兄長身邊嗎?”
圖蘭心頭一顫,自己肩頭的呼吸濕熱,很給人安全感,但不知為什麽,他居然很想推開哈倫,推開這個用生命來向他擔保對他不離不棄,愛他一生的男人。
“兄長,我愛申屠羯……求您成全。”
圖蘭的回答并不在哈倫意料之外,只是當他親口說出來之後,哈倫還是很心痛。“即使他傷害你,你也想和他在一起?”圖蘭怯怯的點點頭嗎,哈倫依舊竭力保持着溫柔:“那兄長怎麽辦,付出的真心,真的那麽廉價,都不值得你留在我身邊嗎?”
“兄長,我愛你,可那并不是愛情。”
“那個男人,會給你幸福麽,信兄長一句,他會害你的!”
“兄長!他不會害我,我們是真心相愛的!”
多麽老套的情節,竟然真的在他們身上發生了。
圖蘭推開哈倫,直視着他的眼睛,見他還不為此動容,便知他還是不允,跺了跺腳,跑出營帳:“兄長你最壞了!”
這不是撒嬌,而是圖蘭發自內心的哭喊。
哈倫以為圖蘭只要鬧一會兒就會恢複正常,但他小看了這個實際上很磨人的小東西,不單不理哈倫,還連續幾頓不吃飯,急的一幫侍從到處找人幫忙,連申屠羯的勸說都不起效。
碰巧這幾天哈倫也因登基大典的事忙的焦頭爛額,他總不能在自己坐上王位的那一天,眼睜睜的看着摯愛因為太過虛弱暈倒在座下吧。可親自出馬去勸也沒用,這次哈倫是真的急了,小東西被寵壞了,一點不順心,就這般那般的折騰,這還得了?就算心疼,也得來硬的!
“圖蘭!別無理取鬧了,就算你不吃不喝把自己折磨死,我和大哥也不會讓你和這個人面獸心的中原人在一起的!”
很不幸,扮演這個黑臉的就是圖蘭的二哥,現護國大将軍的索烏塔。畢竟他扮演壞人的角色太久,在所有人心中都留下了“不是好人”這個印象。雖然他沒能奪得王位,但比起只會動武的自己,還是文武雙全,頭腦精明的大哥治理國家會更好,他也很滿意現在總将的職位,依然可以舉起武器,帶領士兵保衛大漠的疆土和子民,這就足夠了。
因此,他也與哈倫重歸于好,說到底,他恨的還是那個沒能給予他親情的父親,而不是這兩個處處關心自己的手足兄弟。
圖蘭這次是真的哭了出來,僅次于老可汗去世時的悲傷,嚎哭的聲音也是非常凄慘,大顆的淚珠滾落,讓這群向來視他如掌中珍寶的人心痛不已:
“你們都欺負我!你們一群人都欺負我!!”
只有申屠羯看出了這個偷着找白瑪要牛奶喝的小家夥,演的是一出苦肉計。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