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貳〕兄弟之愛
圖蘭并不是個有心機的人,或許單純是塞外蠻夷的通性,然而申屠羯卻不得不認真的考慮他的未來,在與他一般大的時候,他已經在馬背上搶天下了,雖然沒有成功,最終也一無所有,但回想起當年,他仍不感覺自己留有什麽遺憾。年輕嘛,有這段經歷,也就足夠了。
大漠的可汗共有三個兒子,大王子哈倫,二王子索烏塔,與小王子圖蘭。或許人都有對老年得到的兒子有私心,老可汗異常寵愛小兒子圖蘭,但這份寵愛過分成了溺愛,甚至情愛,老可汗甚至從不肯輕易讓心愛的小兒子離開軍營,這也造成了圖蘭的武藝比不上兩個哥哥的局面。若是沒有申屠羯的保護,圖蘭可能都活不到現在。
父親對兒子的寵愛和溺愛都很好理解,可情愛呢?這不能怪老可汗,圖蘭的母親就是一位美人,栗發碧眼,口若朱丹,圖蘭繼承到了她的所有優點,然而妻子的早逝讓老可汗常會把圖蘭當成是他的母親,因此,只要圖蘭撒嬌,就是要星星月亮,老可汗也會盡力給的。
而這份美貌也成功的征服了大漠的士兵,就像對待已逝的王妃那樣,雖不及白瑪那般忠心耿耿,卻也會順從的聽命,就是這樣單純美麗的他走進了大漠子民的心中,一如母親那般善良溫柔的對待所有人,全部族上下,也就只有一個人會仇視他。
——索烏塔。可汗的第二子,圖蘭的二哥。
這是個相當難纏的人物,日後必會對圖蘭造成威脅,須盡早除去。
申屠羯的遠慮應當讓大漠人感受到他的棘手,他的深謀将會把他們所有人推向無間地獄,而這一切都只是為了圖蘭能享盡一聲榮耀,這個男人就是惡魔!
意識到這一點的,或許并不止一個人。
“阿羯,”圖蘭踮起腳尖,抱住了申屠羯的脖頸,将身體的重心靠在申屠羯身上:“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才不是王子,只有和你在一起的的時候……我才能卸下重擔。這份王者的榮耀,實在太沉重了。”
申屠羯愛撫着懷中人的頭,語氣中盡是溫柔:“我知道你很累,可在人前,你必須要擁有王者的威嚴,痛了,累了,才能躲在我的身後表現出你的脆弱,畢竟,我永遠都不會背叛你。”
圖蘭點了點頭:“我相信你,可是……我并不想……”
“別說你不想做可汗,我懂你的心情,你不想與兄長手足相殘,也不想涉足紛雜的世事,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你能一直保持着純真,但是,你放棄,不等于別人為鞏固自己的權利而不傷害你。圖蘭,要想安穩的度過一生,你只能淩駕于所有人之上,只因為,你生在王家……”
“生在王家,就注定一生要被禁锢,被束縛嗎……”圖蘭憂傷的垂下眼睑,連星點的希望都熄滅了。
申屠羯拍拍圖蘭的後背安慰他:“好了,想點開心的,晚上吃些什麽。”說着,摸了摸圖蘭的腹部:“玩了一天,你肯定餓了。去找可汗,他定會為你準備豐盛的晚宴。”
“哼!你又輕薄本王子!”
望着圖蘭微怒離去的背影,申屠羯的嘴角不自覺上揚,這般可愛,人世間恐怕再找不出第二個人了,只是他對他太過嚴厲,使得他的童年都變得黯淡無光,以後,他肯定會恨他的。
申屠羯嘆了口氣,右手捂着心髒,似是問神明,又似是問自己:
“這樣做,究竟是對是錯……”
——
圖蘭向來喜歡撒嬌,護衛通報一聲,就撩開帳幕,徑直走到可汗的王位邊,坐在可汗的膝上,軟軟的貼着父親:“父王,圖蘭今天打到一只野鹿,追了半個時辰呢,就想給父王補補身體。”
可汗抱緊了疼愛的小兒子,欣慰的笑着:“圖蘭懂事了,知道用鹿茸來孝敬父王,這可是中原人珍貴的藥材呢,父王高興!今天大擺宴席,衆位大臣都有賞!”
可汗與坐下的大臣們都是看着圖蘭長大的,印象中,他也一直是那個喜歡在大人們的膝間跑來跑去的可愛孩子,所以并未感覺他這樣有什麽不妥,只有一人恨得咬牙切齒。
大王子哈倫用眼神争得了父親的同意,走到座上,笑着撫摸弟弟的臉:“王兄幾日沒見,王弟又可愛了幾分,來,讓王兄抱抱。”只要是以兄長的身份去愛圖蘭,可汗自然是不會阻攔的,除可汗外,圖蘭也最親近哈倫,自然興奮地張開了手臂:“王兄最疼圖蘭了,每次回來都會第一個找圖蘭。”
圖蘭感覺有些惡心,申屠羯要他僞裝成不懂事的樣子,以蒙蔽他人雙眼,為的就是怕人對他出手,從而保證他的安全,卻忽略了圖蘭內心的痛苦,雖然被父兄愛着很好,可在摯愛的他們面前也要戴上面具,好辛苦。
哈倫揉了揉弟弟栗色的長發,語氣中滿溢着慈愛:“圖蘭又長高了幾分,這樣雖好,可出于王兄的私心,還是希望你一直保持着這般天真可愛的模樣。”
可汗笑了:“因為圖蘭長大,哈倫你就老了啊。”
哈倫剛想回答,就被座下一聲輕蔑的笑打斷:“是因為圖蘭一直這般不谙世事,王兄你就不必多此一舉除掉這争奪王位的絆腳石了吧,甚至還可以作為男寵愛他,多麽幸福。”
這句話讓在場所有人的呼吸一滞,倒不是因為懷疑向來溫和的哈倫王子會為搶奪王位而殘殺兄弟,而是将弟弟作為娈童寵愛,從古至今,這種斷袖之愛都是不被認同和允許的,現在居然有人在衆目睽睽之下說了出來,何等大膽。
“放肆!索烏塔,不要以為你是本王的第二子,本王就不能處置你。中原人有一句話,‘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皇帝尚是如此,何況你一介王子。”
座下的索烏塔嗤笑出聲:“父王為何不說是您太過縱容哈倫與圖蘭?我是第二子,不及長子神勇多謀,不及幼子可愛讨喜,就要一直受您冷落,為何您不多考慮我的心情?”
可汗被懾的一怔,張口想反駁,卻發現索烏塔說的句句屬實,他竟無言以對。握着圖蘭的手掌不由自主的收緊,疼的後者慘叫一聲,意識到自己做了過分事的可汗立刻揉搓圖蘭被捏痛了的手,不停的道歉:“圖蘭,父王不是有意的,別怪父王……”
索烏塔知道可汗根本不為他剛才的話所動,再怎麽盡力都是白費,他終究還是得不到親情吧……
索烏塔轉身,腳步沉重的走出營帳,望着墨色的天空,雙拳緊握,修剪的整齊的指甲刺不破掌心的皮膚,但疼痛卻能讓他保持着清醒。
……既然得不到親情,就用這天下來補償他吧……
“別對圖蘭出手。”索烏塔猛的回頭,正看到坐在柴草上,用短刀削着木棍的申屠羯,後者連頭都沒擡,聲音卻是比這塞外的寒風還要冷。
索烏塔輕蔑的笑了一聲:“一介來歷不明的護衛也想命令本王子?沒有圖蘭,你現在已經埋于塞土之下了。”
申屠羯也笑了:“我是為你好,如果害他,最後死的是誰可就不一定了。”
“你!……竟如此狂妄!”索烏塔冷哼,“看來棘手的不是圖蘭,是你啊。”
申屠羯沒回答,舉起削好的木棍對着月光看了看,滿意的“嗯”了一聲,随後從腰間取出一柄彎刀,綁在木棍的頂端,制成了一杆類似于矛的兵器,從柴草垛上一躍而下,在索烏塔面前晃了晃:“比試一把?你要是贏了,我就讓圖蘭退出王位的争奪,我要是贏,你就放棄……”
“你明知道我沒有勝算。”索烏塔咬牙切齒的打斷了申屠羯,自從這個人數年前渾身是傷的出現在邊塞,他就沒得過片刻的安寧,本以為自己的敵人只有兄長哈倫,萬萬沒想到,可愛的弟弟也成為了自己的勁敵,如果沒有申屠羯,索烏塔一定會将自己所有的愛給圖蘭,可是現在,他不得不與弟弟為敵,甚至将來還有可能刀劍相向。
“這全都是怪你啊申屠羯,你以為錯在我?”
申屠羯笑了,笑的異常放肆,讓索烏塔不由得冒出了冷汗,緊握着的拳頭也有些顫抖,這個男人到底有多自信,才能笑的這麽狂妄啊,惡魔!他一定是惡魔!
索烏塔終于意識到了之前自己想要除掉圖蘭的想法有多麽愚蠢,真正的威脅,是這個男人啊……沒有申屠羯,圖蘭一定是個什麽都不想的單純孩子,都是因為這個男人,可愛的弟弟才會變得這般深不可測吧……
“我會殺了你,一定會!”
“啧啧。”申屠羯笑着搖搖手指,“索烏塔王子,不可以輕易把你自己內心深處的真實想法說出來,否則你的敵人……”索烏塔感覺一陣微風拂過,只一眨眼的工夫,那剛剛還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就已經移動到自己身後,用彎刀抵着自己的喉嚨了。
“……會先下手為強的……”
營帳裏的圖蘭突然打了一個冷戰,哈倫還以為是帳幕沒有關嚴,讓寒風吹了進來,立刻脫下身上的外袍,披在弟弟身上。可汗見狀滿意的笑笑:“你們兄弟如此相愛,本王就放心了。”
哈倫恭敬的垂首,意思是他們兄弟的關系會這樣保持一聲,可汗更覺得自己可以放心這些兒子,畢竟有如此可靠的長子在。這種情感,他相信是真的。
圖蘭靠在哈倫身上,伸手環住了兄長的腰:“王兄,我餓了,還不能吃飯嗎?”
哈倫寵溺的抱緊圖蘭,揉着弟弟的頭發,這是他最喜歡的動作:“馬上吩咐人去準備。”
圖蘭享受這樣嗎?呵,怎麽可能,在他自己看來,他就像是只翹着尾巴讨好父兄的寵物狗一樣,嗲嗲的聲音,小孩子一般的行為,甚至讓他感覺作嘔,就算真的坐上了那金光閃閃的王座,回想起自己奪到它的過程,自己也不會開心的吧。
一頓豐盛的晚宴,衆人載歌載舞,快活得很,只有圖蘭食不知味。看出了他的不開心,哈倫關心的詢問他因為什麽事而煩心,圖蘭只是搖搖頭,哈倫也沒有逼問,畢竟弟弟也到了有心事的年齡。
可汗的身體似乎不是很舒服,嘗了幾口鹿肉,便回去歇息,圖蘭很是擔心父親的情況,想随去看看,卻被可汗伸手阻止:“父王的身體狀況你還不清楚嗎,歇歇就好了。”圖蘭還是不放心,可敵不過父親的倔強,只好又重新坐回位子。
哈倫見圖蘭低頭望着酒杯,始終開心不起來,便将弟弟攬入懷中,親昵的蹭着他軟軟的發,寵溺的語氣似是要将圖蘭窒息于自己的溫柔之中:“圖蘭,有什麽煩心事,和兄長說說,今晚,你我都可以不做王子,只是普通的兄弟。”
此時的圖蘭覺得這世界上沒有比哈倫更溫柔的人了,将頭埋在兄長的胸膛,聞着那熟悉的味道,竟忍不住想哭的沖動。
哈倫感受到了懷中人的顫抖,更堅信了他有心事,緊緊的抱着弟弟不願松手,像是要把他融入身體一般:
“圖蘭,你願意相信兄長嗎?”
圖蘭帶着鼻音,聲音悶着反問哈倫:“兄長,你會不會抛棄我,會不會背叛我?”
哈倫一愣,随即笑道:“我的弟弟,你怎麽會想這個,太多慮了不是嗎,我們是兄弟啊。”
“兄長,答應我,別離我而去,我害怕……”圖蘭也不知道始終萦繞在心頭的那種強烈的不安是因何而起的,但他很害怕,急需一個人給他一個懷抱和承諾,即使這些都會随着時間的流逝而消弭,至少現在的他願意相信,而這個人又非哈倫不可,雖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但哈倫卻更像父親,也像父親那樣寵溺自己,索烏塔為異母之兄,對自己也常報以仇恨的目光,至于申屠羯……他始終認為,親情要比愛情更可靠。
“我哈倫·切斯,以王子之名向伊蘇起誓,無論生死,絕不抛棄我的弟弟圖蘭,若違背誓言,即死于刃下。”哈倫拉着弟弟的手跪在地上,對着嵌于澈空的明月鄭重的起誓。語畢,用随身小刀割破手掌,任鮮血滴在地上,染紅堅硬的塞土。
“兄長,你這是何必呢,你會疼的啊。”圖蘭立刻掏出貴重的中原絲帕纏住哈倫受傷的手,眼淚又不争氣的流了下來:“我只是想要一個承諾,就算是欺騙,我也不會追究的。”
哈倫心疼的拭去弟弟頰上的淚水:“可我想讓這個承諾更真實的存在于你心中,給予你需要的安全感。”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