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上次變人不到兩個時辰,備喵便累的大睡了幾天才緩過來。不過還好姜維這幾天也在回複體力,所以并未啓程回漢中,只是留在武都,身體還覺得可以的時候處理公務。備喵也不跳上桌子,也不爬他的肩膀,每天大大咧咧在他的床上打着滾兒的睡覺,到後來姜維都開始擔心他了。
“要不要把它送去獸醫那裏看看?最近它一直在睡,喂東西吃的也不多。”姜維指着備喵對親兵說,“別是我病好了,它又生了病吧。”
“從它出現在将軍府中到現在,已經有二十年了吧,那時候我記得它就已經成年了。所以我猜,這貓大概是老了,壽數快到……唔,沒、沒什麽……”親兵一低頭,看着備喵的尖爪正按在自己的小腿上,眼露兇光,馬上閉了嘴。姜維哈哈大笑,一把撈起備喵,放在腿上。
“看起來是沒事,大概是最近天氣寒冷,所以嗜睡而已。”姜維說着疊好桌上的白帛,以蠟封好,交給親兵,“有些正事交給你去做。這些信件速速發往成都,尤其是給張嶷将軍家人遺孤求請撫恤的上表,切不可耽擱。”
“是。”
忙了一上午,姜維也覺得累了,撤去小幾,躺在床上,拉過被子來。備喵蜷成一個毛球,仍舊在木枕旁安睡。
“你那天一直在屋裏吧,你可知道是誰來照顧的我?”姜維對備喵說。
備喵沒理他。
“那天早晨我嗅到你毛發中有草藥味道……難不成是你變了人形給我熬藥?”姜維半玩笑地說,備喵卻動了動身子,轉頭盯着姜維看。
姜維洞察力果然敏銳,不得不佩服,然而此時的他不能否認也不能肯定,只得懶洋洋地喵了一聲,又繼續去睡。
“一轉眼……已經二十年了。”姜維感嘆道,“雖然有小勝,然而距北伐功業之立,還遙遙無期。我有時也不免憂心。”姜維似自語道。
全軍撤回漢中休養生息,再次等待時機北伐。備喵無事時除了靜養休整,便到處游山玩水——雖然這地方倒也沒什麽山水可游,又無神仙方士。自那一次變成人,如今雖然妖力漸漸恢複,但還是覺得頗為力不從心,估計下次變人還要等至少一年左右。
這一次比上次來的時候,漢中城內百姓似乎稀少了一些。雖然有自隴西三城遷移來的百姓定居,但那種荒破感還是難以掩蓋。而深山中多有百姓定居,想來就知道,是躲到這裏的逃戶。連年征戰,想來百姓的負擔也格外沉重,才有諸多人口成為逃戶。備喵覺得心裏難過,湊到一戶人家附近想去看看究竟,然而那家的孩子眼尖,一眼盯上了他,尖聲喊道:“好大一只貓!爹爹!快拿弓箭打來吃!”
備喵吓得趕緊鑽進山林當中,逃走時隐約見那孩子面黃肌瘦,甚是可憐。
回到姜維府上,正趕上張翼來訪,和姜維争論北伐之事,幾乎快吵了起來。張翼拿着戶口籍冊和糧倉簿冊一頁頁翻給姜維看。
“逃戶甚多,糧食又愈發吃緊,我們不如撤回成都,休養幾年,再等待時機北伐。”
“魏國最近司馬氏跋扈,政權不穩,我們若不趁虛而入,恐怕就沒有機會了。”
“伯約,你上街看看,百姓們現在都是什麽樣子!”争論時久,張翼怒道,“我不求你體恤百姓,但是這樣的情況,如何維系大軍用度,軍心又如何能穩?”
“若不北伐,魏國便有機會休養生息,尤其是駐邊之軍,一旦囤積日久,定要來攻伐我國。到時候百姓就不受苦麽?”
這樣的争論毫無意義,備喵甚至也不知道自己該站在哪一方。若說為了民生疾苦,自然當休兵,但魏國此時的确局勢動蕩,若是真的等司馬氏大權在手,各地叛亂平息,要想北伐又談何容易?若不伐魏……還有轉圜之機麽?現在動蕩中的魏國尚未傷及元氣,到了那時候……
天下不能久分,強大的魏國若不能亡,那亡的就只有弱小的季漢。這道理簡直顯而易見。備喵不敢去想這樣的未來,他自己甚至也看不到北伐的希望。但是姜維仍舊一絲不茍地研究兵書和地圖,和收降的魏國将領交談讨論,似乎完全沒有對這樣無望的未來有一絲一毫的擔憂。
如果自己能說話的,他真想問問姜維,你真的覺得自己有勝算嗎?
世間最為可怖的,不是艱難困苦,而是毫無希望的死局。此時此刻面對已經大定的天下之勢,連當年的枭雄,都開始感到迷茫起來。
不久後,姜維借魏實際掌控朝政者司馬師病故之機再次北伐,設計引臨洮守将王經應戰,在洮西大破之,斬首數萬。接下來一路北上,平時讓漢軍頭疼的鄧艾,也被打退一次。然而姜維雖然出手迅猛,敵方反應還是不慢,陳泰和鄧艾再次出兵相救,死守狄道,最終姜維圍城日久,卻不能攻克。然而這一次姜維鐵了心要奪下狄道,率兵猛攻,然而遷延日久,糧草不濟,最後也只能退兵。
當初追王經到狄道時,張翼連番勸阻,甚至和姜維在軍帳裏當面吵了起來。姜維一開始還據理力争,後來幹脆一言不發,直接趕他出去。退兵後兩人一直都沒什麽話,張翼每次都是一臉“我告訴過你的”,而姜維對他看也不看,一副“別來這套”的樣子。他們和好還是因為一次酒宴上,楊戲喝多了以後嘲弄姜維,說到最後大家都聽不下去了,只有姜維一個人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聽着——張翼終于起身,把耍酒瘋的楊戲拖了出去。
此時姜維已經因為戰功晉升為大将軍。他雖然早有都統內外軍事之權,然而此時此刻因為洮西一場大勝,他才得到名義上的最高軍權。
那之後姜維對張翼客氣了許多,張翼也不好意思一直繃着臉。不過他還是忍不住找機會就向姜維說起要暫緩北伐的意思,姜維只當沒聽到。
數月以後姜維再次出兵,兵向上邽。雖然他未曾明說,但是很多人都猜測,他的意圖是取下天水郡——自己二十七歲之前的家鄉。
此時時隔二十餘年,家鄉已成他鄉,而姜維是否将蜀中當成自己的故鄉,備喵無法猜測。他只知道當年姜維得母書,內有當歸,而他以遠志相答,看似心如鐵石,但是從如今這一舉動來看,他未嘗不曾留戀那個自己長大的地方。
只是心中有更重要之事,有些東西,不得不放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