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行動表達的關愛
夏躍春漸漸沒有了動靜,黑暗中只響起因俯身趴着睡而發出的呼吸聲,傷痛讓他一刻都清醒不了,阿四就坐在這黑暗中,眼睛已經适應了沒有燈光的房間,眼前躍春的身影也變得清晰起來。
阿四腦中只有兩個字,保護,他人生就是一次次遭遇變故,一次次在失去。他保護不了阿三,保護不了韓局,也沒能保護住夏躍春。陳三爺教導他的那些,歷歷在目,在黑道煎熬的日子閃過點點滴滴。
躍春的傷,讓他考慮得太多,他從方才開始就不停回憶起從前的種種,自己被打,別人被打,自己被人上藥,自己給人上藥。
他真正脫離這種混雜的生活,是在陳三爺過世之後,他對三爺一直敬畏有加,可也沒想到這樣一個雷厲風行的男人也栽在情傷上,死在老大的手上。所以劉阿四一直覺得愛情是一種負擔,當年的那些日子,在他看來,若不是因為這種情愛,老大和三爺也不會反目,不會走到如此地步。
老大陰險毒辣,誰都知道,老二因事故而亡之後,老大表面上與陳三爺更是義薄雲天,可背地裏卻為了一個女人和三爺鬥得你死我活的。
其中的錯綜複雜,阿四也不全了解,只是略知一二,三爺總是關照他凡事不要多嘴不要好奇。
知道得越多的人,一定死得越快。
所以這也就是阿四多年來不曾打探躍春秘密的原因,他只知道,別人不說的,他絕對不會問。
三爺是被毒死的,這種再次痛失兄長的感受,讓劉阿四多年後第一次在幫裏痛哭流涕。也牢牢記住了三爺的囑咐,黑幫不是久留之地,可以的話,想辦法出去好好過日子,阿四,你已經不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乞丐了。
那年他不想活了,他只想給三爺報仇,哪怕死,他也要去殺了這心狠手辣的老大。
如嗜血的鬼怪一般,劉阿四只憑着一把長刀就殺絕了老大身邊的近三十人,不顧自己被砍傷,仍憑着鮮血滴淌着一路走進老大的內堂。
自然老大是個身手了得,阿四的一路歷練,也都是随着三爺,那一戰說實在的希望渺茫。
他都已經忘記了當時自己中了幾刀,又捅了對方幾刀,反正最後仇人倒在他面前的時候,他還硬撐着站在那裏。
他笑了,三哥,您一路走好。
阿四聽您的,這就走,這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有人擁護他當新的老大,只是他已經無心了,阿四擺了擺手,搖了搖頭,一步一頓地慢慢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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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走越遠,越走越遠,明明是同一片天空,那一刻,他都覺得天亮了。
傷勢太重的關系,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倒了下去,等到再次睜眼,居然是躺在醫院裏。
而且他見到了一個穿着警服的人,那個人,就是滬中警察局副局長韓正齊。
他完全不能明白,警察的他,為何要救他這個黑幫裏打滾之人,他也曾做過擾亂社會的事情,還是說因為殺了人被逮捕所以被帶來醫院軟禁?
韓局長開口的第一句話是出于關心,眼神和藹,就好像一個長者。
阿四遲疑了一下,問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慮,為什麽救我?我可是……
他還沒說完,韓局長就打斷他,接了上去,“你人在黑幫,心卻不黑。人在做,天在看啊。我也不是第一次看見你,在街頭給那些小乞丐送吃的。就是今天,你昏倒在路口,還是那群孩子找到了正在那塊執行任務的我,把你送來了醫院。”
後來,他就開始跟着韓局長,也算是改邪歸正?
不禁有些黯然神傷,對他的救命恩人,他依然沒能保護住,他其實也是個失職了的保镖。
不知不覺發覺他的手,一直牢牢抓着夏躍春的手沒有放開,他說不清這是為什麽,這是怎麽了。
阿四定了定神,沉了一口氣,皺起眉頭,望着已經睡熟的躍春,心中翻騰着一種消失已久的情緒——那就是報仇。
今生,報仇這種事情,他為阿三做過一次,為三哥做過一次。
這一次,他要為了夏躍春。
他不想再失去這個,讓他感受到春天般氣息的人。
他曾經好像一直活在冬季,傲雪風霜,冰封萬裏,有時候冷得發僵。冬眠了多少載,才剛剛蘇醒。
因而,他必須用自己的雙手,留住他心中的春天。
………………我是月黑風高殺人夜的分割線…………………………
夜色深了。
阿四掩上出去。
街上空無一人,此刻正是熟睡之時。他急速奔行于弄堂小道之中。
身影如孤狼一般迅捷。
奔出一段路以後,他找到自己特意停在隐秘位子的車。
車啓動了,很快迅速又平穩的行駛而去。
“啪嗒”他在一戶亮堂的宅院外面停留下來,前面是國防部保密局上海分局後一棟公寓,他下車,矮身竄到邊上,小心翼翼的觀察着。
一樓的窗戶沒有關,阿四貼着牆壁……
屋內隐約有人在對話。
“處理好了?”
“處理好了……現在他們還在閘北區的廢棄倉庫裏,明天一早,估摸着就會被當成綁架之類的事情被警察帶走。”
“綁架上海春和醫院院長?”
“沒錯,這樣的話,上級就不太好繼續下去。處座以為如何?”
“也可以。”聲音遲疑了一下,“不過,為保證安全你最好還是自己去盯一下。”
“是。”
“好吧,沒什麽事,你也早點回去休息。”
“好的,處座。”聲音頓了頓:“呀,起風了……”
阿四聽到有女性的腳步聲靠近了窗戶,他立刻低下頭
俞曉江伸手,将開的筆直的窗戶關上,嘴角挂了一絲不太明顯的微笑。
阿四側身貼着牆壁一點一點的挪開,直到退到牆角的時候,身子一躍,按着磚牆之間的縫隙,腳踩住磚縫,輕松的從高牆上翻越了過去。
上車,開動,一路向着閘北區那個廢棄的倉庫而去。
黑暗裏,阿四面無表情,他将車停在荒蕪的泥地上,下車飛奔。
空蕩蕩的倉庫,在黑夜裏像是能夠吞噬人的鬼魅一樣陰森。
下午進去過的後門現在被銅鎖鎖住,阿四從懷裏摸了一根鐵絲,他在黑道上的時候也學過開鎖,但此刻他折騰了一會兒,不知道是心急,還是天黑,這鎖怎麽都開不了。阿四擺弄了一會兒,想了下,還是放棄了繼續開鎖的行為,他繞着倉庫來回看了一下,黑暗裏除了森白滲人的月色,什麽光都沒有,阿四終于在轉到角落處的時候,看到了一扇小的玻璃窗。
四肢并用,阿四貼着牆踩着磚爬過去,一拳打碎玻璃,也不管手心是不是會被割出血來,阿四就直接用手剝掉玻璃碎渣,然後手繞道裏面打開了窗推開,從裏面擠了進去。
倉庫裏面更黑,幾乎看不清路,阿四只能靠手摸着,憑着感覺往前走。
“唔……”
好像是誰的聲音。阿四頓時停下了腳步側耳聆聽。
“媽的,這是怎麽回事……”
“誰打了老子……”
有人的聲音!
是那些虐打夏躍春的人!
估計是因為阿四敲碎玻璃的聲音,讓他們提早醒了過來。
阿四撒腿奔過去,一腳踹開門。
“誰!”
黑暗中的人喝出聲。
阿四一聲不發,欺近,左手五指如鈎一把扣住目标,捂住他的嘴巴叫他發不出聲音,右手抽出腰間的匕首準确無誤的捅入心髒!
“呃……”
只有這麽一聲輕微的,沙啞的聲音被捂在他的手裏。
“別……別過來……”
其餘的人竟是被這場面吓的慌了神。
“我們無冤無仇……”
“有!”阿四低喝了一聲。
刀,抽離目标的身體,帶出的血熱澆在阿四冰冷的手上。
月光滲入,刀鋒亮起妖異的紅光。
……
晨曦交替的時分
阿四翻牆而出,天色只有一絲朦胧,卻因為隐去了月色顯得更加黑而深遠。
停在荒蕪野地裏的車啓動了,平穩的開走。
郊野呼嘯的風,很快就吹亂了野草,吹散車輪碾壓的痕跡……
疼痛不停叫嚣,跟火燒一樣蔓延全身,躍春因疲倦睡死了上半夜,下半夜就開始迷迷糊糊,他開始被夢魇纏身,睡不安寧。
夢裏滿是戰火連天的槍炮聲響,諜戰潛伏的險象環生,同志戰友的寧死不屈,以及杜旅寧的老奸巨猾,閃過太多畫面,最後被黑洞洞的一槍打破,他看清楚了用槍将那些畫面破成碎片的人——劉阿四。
而阿四沒有說話,只是轉過身,好像越走越遠。他伸手想呼喚他回來,卻怎麽也發不出聲音,看着他遠去的背影,焦急在心中膨脹。
最後,他終于卯足一口氣,喊出了聲。
“阿四!!!”
夢中驚醒一般地翻身坐起,壓在可憐的傷口上,痛得夏躍春瞬間就彎下身子,重心一個不穩,整個人咕嚕滾下了床。
滿身的傷被這麽一個沖擊碰觸到硬邦邦的地上,就好像是傷口上撒鹽般,讓他五官都扭到了一起。
狼狽地用手撐着地面,想要起來都覺得雙腿發軟,無法使力。
平時別說這麽大的動靜,一點點聲響阿四早就跑進來了。
“阿四……阿四……”
他到底去了哪裏?夏躍春在漆黑中摸索,剛睜開眼還沒适應這種黑暗,暈頭轉向就一頭撞在床頭櫃上。
想要撫摸一下腫出包的額頭,忘記了身下的傷,一屁股坐下去,痛呼着身子一軟直接倒在地上。
燈突然亮了起來,他只顧着疼痛,連有人上樓都沒聽見。
“躍春?”
是阿四的聲音。躍春還來不及擡頭用委屈的眼神瞪他一眼,就已經被眼疾手快的劉阿四抱回了床上。
“怎麽摔下來了?”
“我……我……”躍春還沒從疼痛中緩過來,說話都帶着結巴,一邊皺着眉頭用手指着劉阿四。
“怎麽?”
“你跑……跑哪裏去了?”
他剛想埋怨阿四什麽,就被阿四一身的血污吸引住了視線,他平日裏整潔的黑色西裝上,到處是斑駁的血跡,還不是一滴兩滴,不是一灘兩攤,是成片成塊的。
白色的襯衣領子上染上的紅色,就顯得更加刺眼。衣服上還有好幾處因破開而翻出了毛邊,就連阿四臉上都留有沒有擦去的血跡。
“你……你受傷了?”
“沒有……”
阿四先他一步,抹掉了自己臉上的血跡,躍春伸過來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那你……你……你殺人去了?”
躍春猜到了,劉阿四難道?他方才夢裏就有蹊跷,阿四好像去找那群人的麻煩,就好像那夢應驗一般。
“恩。”
阿四點點頭,到也沒否認,“我去報仇。”
“報仇?”
“替你報仇。”
估計是怕他那只手舉着酸了,阿四一邊抓着他的手放下。
“你是說……你真的把那些人殺了?”
夏躍春目瞪口呆,那些人來自國民黨內部,也不是什麽簡單人物,個個有身手,少說也有十來人。
“你找黑道的兄弟一起去的?”
“不……我自己去的。”
“什麽?你找死啊,他們是什麽人?你敢一個人去?”
他的心都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劉阿四也太膽大了吧?
“我回來了啊。”
劉阿四強調了一句,好像就在告訴夏躍春,他完好無損地回來了。
“我服了你了我……啊呀……疼……”
都不知道還能說出什麽,夏躍春一個激動,又不禁翻了個身,痛呼一聲。
“當心。”
“你還知道,要不是你走開,我也不會摔下來。”
混蛋,那麽亂來,要是你真出事了,你叫我怎麽辦?
夏躍春心裏念叨,嘴上卻沒說出這番話。
“對不起。”
阿四依然是服從地道歉,沒有多解釋什麽。
“道歉有用啊?道歉我就不疼了?”
躍春氣呼呼地喘了一口氣,撇了撇嘴,認真地望向阿四,“你知不知道,你會有危險的?你不該去做這樣危險的事!!!”
“我該!因為打你的人,就該死!”
阿四情緒很少有這樣的激動,他一下子握住了夏躍春的手,認真又迫切的說:“誰也別想害你。”
夏躍春被震動了,他也回握住了阿四的手:“傻瓜,笨蛋!大木頭!”
他這麽罵着,忽然感覺手指一片黏膩,驚詫的低頭一看,才看到阿四的手掌心裏血肉模糊,幾乎沒有完整的皮肉,甚至還有一些玻璃碎渣深入到皮膚跟肌肉之間。
這麽嚴重的傷!
“還說你沒受傷?”夏躍春大叫起來:“這是什麽啊!混蛋!”
“我……”阿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好像自己做錯事一樣的:“對不起……”
“我真想咬你!”夏躍春也顧不上自己傷口是不是疼了,趕快去找醫療箱子,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能聽到這樣的話,這般好不保留的,全心全意的,只為了他一個人。打開醫療箱,給阿四擦拭傷口,取出玻璃碎片,看他毫無表情,渾若無事的樣子,這麽一瞬間,夏躍春情不自禁的,很沒骨氣的捂着嘴哭了出來,這個人是多麽的傻,又多麽的楞,卻偏偏……
偏偏像是在他心上刻了名字似的,一而再,再而三,觸動他,感染他,甚至……甚至……是愛……
阿四看着夏躍春哭出來的樣子,完全是不知所措,一個勁的企圖想伸手給他擦眼淚,被夏躍春狠狠瞪眼:“動什麽?一手的血還想動!”
阿四立刻不敢動了,連坐都是規規矩矩的,就好像是在先生面前犯了錯的小孩子。
夏躍春小心翼翼地給阿四包紮好傷口,用細潔白淨的紗布裹上塗了傷藥的傷口,“這兩天少沾水,換身幹淨衣服可以,但洗澡什麽的還是先擦擦再說。”囑咐人的調子倒是一絲不茍,俨然是醫生對病人的風範。
“哦。”阿四乖乖點了下頭,其實在他心裏這些傷真的算不上什麽值得在意的事情,但看着躍春這麽認真的樣子,他根本不敢反駁。
等弄妥當阿四手上的傷口,推着他出去換下一身血污的衣服以後,夏躍春這才慢慢挪到床邊上小心翼翼的躺下,哎喲,疼……真是疼死了,就像骨頭都要散架了似的。
愣愣地躺了一會兒,不知道怎麽了,眼角邊上的淚水還是擦不幹,活到現在,第一次有這種感覺,第一次知道有這麽一個人會為了自己着急,為了自己二話不說的去冒險,把他放在他自己的性命之前,夏躍春想,他好像體會到了,曾經不太能理解的,那種純粹的情感,甚至體會到了一些忐忑又焦灼的心情。
夏躍春有些迷迷糊糊的擔心着,接下來該怎麽辦?殺了那些人,國民黨那邊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他又能逃到哪裏去,阿四又該怎麽辦……想來想去,想不出頭緒,模糊的又因為藥物跟傷痛的關系睡了過去。
他知道自己做夢了。
夢裏都是血……
他的血,雪狼的血,俞曉江的血,阿四的血……
所有人都在眼前死去。
不,不!不!
這不是真的……他強迫自己清醒過來,但是身上就像壓了千斤的石頭,連一根手指都沒辦法動彈。
不……不要死,不能死……
那張臉是誰?
阿四?!
那滿臉是血的人,怎麽會是阿四呢!他功夫那樣好……
熱血四濺,打在夏躍春的臉上。
夏躍春大叫起來,阿四!
猛然,在最後的剎那,他掙脫了夢魇,“籲”的一聲,呼出了一口長氣。房間裏的燈光明亮,身子下的被褥柔軟,他躺在自己辦公室後面休息用的卧室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什麽都沒有。
“躍春!”
阿四坐在邊上,他只聽見夏躍春叫他,眼睛裏滿是擔心的神色。
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劉阿四這根木頭的表情越發豐富了起來,夏躍春摸了摸額頭,冷汗已經濕了他的襯衫。只手撐了床墊要坐起來。
劉阿四扶了夏躍春一把。
“是不是傷口痛?”
“不……”
那個夢境,逼真的叫夏躍春心悸,這兩天是怎麽了,接二連三的做噩夢。
是心理壓力太大了嗎?夏躍春苦笑了下,神經科出身的自己差不多這兩天都快變成神經病才是了。
阿四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人,在一邊期期艾艾地看着。
夏躍春捂住腦袋好一會兒:“你在這裏幹嘛?”
阿四呆了一下,好像不太能理解夏躍春在說什麽。好久以後,他“啊”了一聲,表達了自己的困惑。
“你不覺得自己失職了嗎?”夏躍春擡起臉來,臉上跟平常不太一樣,沒有笑容,幽深的,有着阿四不太能理解的,好像是厭倦的表情:“算了吧,劉阿四,不聽話的人我不想要,你趁着我還沒生氣,你就走吧。”
阿四呆呆地聽着他說,呆呆地瞪着夏躍春的臉,好像聽到了不可思議的話,他反應不過來。
“不聽話的人要了幹嘛?我留你在是因為你絕對服從,但是你沒有,你沒有做到。”夏躍春忽然伸手推了劉阿四一把:“好了,我把話都說明白了,你就該去哪裏去哪裏,別再讓我看到你。我好累好累了,我要休息,你走吧。”
躍春……阿四瞪大了眼睛,雙眼晃來晃去都是夏躍春憔悴的又厭倦的神色,他有點踉跄地倒退了一步,茫茫然點了下頭:“哦……”他竟然答應了一聲,想了想,又結結巴巴地說:“對……對不起。”
夏躍春撇開臉,在阿四說對不起的時候,他的肩膀微微震動了一下。
阿四又退了一步,大腦一片空白的倒退,然後轉身離開。
他不明白,這突然是怎麽了,為什麽躍春要趕他走,不是說過他不會有機會被趕走的嗎?之前說的都是假的?他又被撇下一個人了?
那他現在屬于誰?他又該去哪裏?
劉阿四茫茫然的走出了春和醫院,站在人來人往的醫院走道上,矗立着,像根孤零零的木樁。
到底是因為什麽?
阿四默默走開,又默默回來,他充其量不過是從醫院走到外面不遠的大街上,望着望着又折回來,望着院長室的窗戶,久久不肯移開眼。
你不是說過,這輩子不會再把我給別人麽?
你不是說過,不會讓我離開麽?
阿四皺着眉頭,來回踱步,點了一支煙,抽了幾口又掐掉,看着煙蒂撒了一地。
又突然想起,躍春會責罵他,他又蹲下一個個将沒燒光的煙蒂拾起。
看着這些,腦子裏又響起躍春的聲音,讓你別抽那麽多還抽!
可是現在,即使他抽再多,也沒人管他了吧?
阿四有些感傷,靜靜地望着那個窗口,他覺得胸腔裏面有點痛,這種感覺,還真少有。
躍春合上眼,又睜開眼,滿腦子都是劉阿四那呆滞的表情,有些委屈地抿住了唇,其實他心中又何嘗不委屈?
渾身的傷痛,他也需要個人來安慰,偏偏遇到阿四這個木頭,都不會說一句哄人的話。
他知道自己不是那戀愛期的小女娃,但不知道為什麽,那種被人護着的感覺讓他太過安心。阿四的舉動叫他很感動,如果是風和日麗的年代,他一定二話不說,向阿初學習,帶着阿四就往那大洋彼岸去。
可戰亂之中,又有誰能全身而退,何況,他還有着信仰和身份,說什麽也不能做出這種舍公為私的事情。
他讓阿四走,也是逼不得已,阿四這樣鬧出一片腥風血雨,難保那些人不會來找麻煩。
就是因為怕牽連到他,那些人太過險惡,他們既然能做出利用他醫德綁架他的事情,還有什麽別的做不出來?
躍春想着想着,又更加不安,想要起身,又覺得渾身痛得厲害,就這樣在床上輾轉,一直沒能睡着。
直到天蒙蒙亮,他還是沒有一絲睡意,兩眼也不知道是因為昨夜的眼淚,還是熬夜,變得通紅。
不能再這樣躺着了,他還有他要處理的事情,硬撐着爬起床,他摸到抽屜裏找了一副備用的眼鏡,度數有些不吻合,總好過沒有。
看來自己還得抽空去配副眼鏡,好像忘記了什麽,随口喊了一句,“阿四!”
沒有回應。
夏躍春呆了幾秒,默默地嘆了口氣。
阿四不在了,他都習慣了阿四在身邊的日子了,就這麽突然不在了。
一種孤寂感,外加心酸,就這麽不知不覺地用上了心頭。
“什麽!”杜旅寧拍案而起,“閘北倉庫裏那批人被殺了!”他很少沖着俞曉江發出這麽近乎于嘶吼的聲音:“怎麽回事!”
“今天早上,警察到那邊的時候只看到滿地屍體。一共十三具,無一人生還。”俞曉江恪守本分的說。
“死因呢?”
“利器捅破心血管動脈直接斃命。”
“所有人都是?”
“所有人。”
“這一定是謀殺!這是陰謀!”
“處座。”俞曉江看着幾乎失去理智的杜旅寧,安靜的說:“您現在這樣也無濟于事。”
“不……不……如果上面要查這件事情……”
“那我們可以說他們打架鬥毆至死。”俞曉江微笑了下:“警察局是這樣認定的。”
杜旅寧聞言,眯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俞曉江的笑臉:“你什麽意思?”
“處座,我只是在告訴您事實。”
“事實?”杜旅寧點着頭,冷笑“我能猜想的事實是夏躍春派人殺了他們!或者是共産黨他們……還是……”杜旅寧頓了一下:“我記得夏躍春身邊有一個非常厲害的人,早年是榮初身邊的得力助手,叫劉阿四,這個人功夫不弱,也混過黑白兩道,非常有可能就是他!是夏躍春氣憤難平所以叫人殺人洩憤!”
“但是處座,您別忘記了,昨夜我們的人盯了春和醫院整整一夜,我收到的報告是沒有人從春和醫院出去。我們的監視點沒有漏洞。”
杜旅寧頹唐了下來,坐在椅子上,雙手撐住了頭,他就像難以接受這個事實似的:“這樣的結果,沒有辦法交待……”
“可以的。”俞曉江平靜的說:“他們畢竟在重慶,而我們在上海,這件事情,算起來他們也不是從正規途徑出發。所以……如果這裏堅定的結果是互相鬥毆而死,他們是無法追究的。”
杜旅寧望着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