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面對痛楚的習慣
阿四跟着俞曉江來到閘北區邊界看起來廢棄的許久的小倉庫外圍,這裏荒蕪,基本沒有人會過來。
“就這裏了。”俞曉江是将車開到隐蔽處,脫掉掩藏身份的禮帽和風衣,裏面是一身緊身便服:“有些東西交給你,我們的人只能幫你引開敵人,你自己抓緊時間從後門進去,明白嗎?”
“明白。”阿四幹脆的說。
“如果你順利成功的救出夏躍春,那麽我會找個恰當的機會制造一個春和醫院院長被歹徒綁架後順利被警方營救成功的社會輿論,這樣那些人應該就沒辦法繼續下手,你們自己好自為之,夏躍春是我現在身邊僅存的下線……你明白嗎?”
阿四想了想,搖頭:“不明白。”他還是不太能理解這個女人在說什麽。組織,國家,人民利益,對于他一個小人物來說根本從未牽挂過。
俞曉江為之一滞。如果不是她涵養素好,此刻難保不會翻白眼。
阿四大概也知道自己失言,換了個口氣說:“但我會救他出來的。”
簡單的一句話,卻是斬釘截鐵。
俞曉江指了指倉庫後面的那扇門,阿四迅速敏捷地朝着那邊飛奔而去,他矯健如豹,身子幾個起伏,就從草叢裏竄過,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人影一閃,黑衣就隐沒在了牆壁後面。
這人果然是一個人材,俞曉江心想,這身手比專業的軍統訓練出來的更好,果然是摸爬滾打歷練出來的。
……………………我是陰暗的小倉庫的分割線…………………………
閘北區廢棄倉庫內
夏躍春覺得自己快要死了,渾身上下都火辣辣的痛,被按住了打板子這樣的事情雖然覺得恥辱,但更掙紮的就是撕裂一樣的痛。這疼痛的感覺讓他覺得幹脆不如一死了之。
“我是無辜的啊……你們……”
他本來還能慘叫幾下,甚是回兩下嘴,結果一板子又一板子挨下來,此刻,他連叫喚的力氣都沒有了,他甚至都能感覺到自己看到了閻羅殿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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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是不說?”
大概那些人還不死心,還想問什麽。
“啊……”可惜他張了嘴,冒出來的又是一句慘叫。
夏躍春呼吸急促,只覺得渾身的痛都超過了他的極限,心裏叫罵着,混蛋痛的快死了還能說什麽?
如果還能說得動話,他想,現在他一定要表揚一下自己,他最怕疼了,從小到大一點疼痛都要大呼小叫,現在居然能熬得住這樣的折磨。
原來自己還是很勇敢的啊。
至少……現在……是這樣……
突然,周圍傳來砰的一聲。
模糊的,他聽到有人體倒在地上的聲音,幹脆,直接,甚至連叫喚都沒。
是誰進來了這裏?
夏躍春不知道為什麽,竟然有些期許又僥幸的想,不會是阿四吧?
不會的,他立刻打斷了自己的念頭,他記得讓阿四保證過如果自己出事,絕對不能來救他,阿四是一個會遵守命令的人,絕對不會違背命令的。
那是誰?
難道是組織裏的人?
是俞曉江嗎?
他一想到可能是自己的同伴冒險來救人,心潮起伏,不自覺的翻動了一下身體,立刻痛呼出聲:“唔!”
一雙穩當有力的手在這個時候扶住了他。
夏躍春本能的躲避了一下。
“是我。”
夏躍春本來痛的睜不開眼,這一會兒他勉強擡起頭來。
“阿四?!!”眼鏡片早就被摔碎了,沒有了眼鏡,近視的夏躍春眯着眼看了一會兒,然後不可置信的叫了起來:“你怎麽……”他平生第一次歇斯底裏地尖叫起來:“傻瓜,這裏多危險你快走!”
阿四迅捷地脫下自己的外套給夏躍春裹在身上,滿身的傷口碰到硬板的西裝襯裏非常難受,但總好于滿身是血的狼狽相。坐起來以後發現,地上已經倒了一地的人,看來是被阿四擊倒的。
“咳……”因為疼痛感,夏躍春發出難受的咳嗽聲。
“我會救你。”看夏躍春裹好衣服以後,阿四就抱起夏躍春,他并不消瘦,成年的男子抱在懷裏感覺有些沉重,但這樣的實感卻讓阿四覺得安心了些許:“沒事的。”他想了想,又補了一句。
夏躍春不知道為什麽心裏忽然有點酸楚,仿佛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現在終于得到了依靠似的,他被抱起來了以後,兩眼一黑,實在是太痛了。
耳邊有微風掠過,阿四矯健地奔出倉庫。
“成了嗎?”好像有誰在問阿四話,那聲音隐約聽着有點像熟人。
“是。”
“車你開走。”夏躍春聽到了車門被打開的聲音,那個女聲說,“後面的事情我會處理好,你就不用管了。”
那聲音果然是俞曉江。
夏躍春有些感動于自己被營救,他抓着阿四的衣襟,阿四将他抱入汽車的後座,這一刻他終于感覺自己脫離了危險,渾身的痛讓他有了自己還活着的實感。
他感到了生命是如此脆弱又可貴的存在。
但這樣被營救,那些人一定不會善罷甘休吧?難道他也要跟阿次一樣躲在什麽地方?不……他立刻否決了這個念頭,他是春和醫院的院長,他是中共地下黨一組的組長,如果一聲不響的失蹤,他的病人,他的組員該如何自處。
車開動了。
阿四沒有說話,專心的駕駛着。
“我叫你不要來的,太危險了!”夏躍春忽然執拗地強調。
“不會的,我要救你。”阿四也同樣堅定執著。
這一下,夏躍春心裏那種酸楚的情感不可抑制地湧上心來,鼻子一酸,差點就落下眼淚來,他怪自己不争氣,但是他知道,因為這句話,他可能這輩子都會栽在這根木頭身上了。
“你……不該來的……”
回到家中,阿四将躍春放到床上,便開始在房裏尋找着什麽。
“我不來,你會死的。”
阿四今天明顯沒有平時來得順從,語氣裏也透着一絲硬朗,他都開始懷疑是不是俞曉江跟阿四說了些什麽。
“你知不知道……你不該來陪我趟這個渾水……”
“我劉阿四不是混蛋!”
“哈?”夏躍春皺着眉頭,愣愣地看着他,什麽混蛋?就算要接他的話,渾水的渾和混蛋的混也不是一個字吧?
“我只知道,我要救你。”
阿四找到了平日裏用的急救藥,一樣樣拿到了床邊。
“你救不了我……”
躍春默然,嘆了口氣,他說的是事實,他早該明白,他投身的事業,會千難萬險,若要是注定捐軀,誰都救不了他。
劉阿四沒有再接話,也許知道說不過他,便不再掙紮,直接拿了傷藥,開始往躍春身上抹。
他有端來一盆水,擰幹一條冷毛巾,細細地擦拭着傷痕旁邊已經幹涸的血跡。
這些都是皮外傷,阿四見多了,看到滿身是血的躍春時還有些緊張,仔細查看傷口後,他還是松了一口氣。
這樣程度的傷,在以前黑道的時候,也就是普通的程度。
犯了幫規的弟兄,都得挨打,鞭子也好竹板也罷,反正躍春的傷害不至于太嚴重。
這樣看,最多躺個三五天也就沒事了。
他想起俞曉江的那句話,就不禁要責怪自己,笨死了,在保密局門口白白浪費了兩個小時。
若不是他那麽笨,躍春也許一下打都不會挨。
身上的藥上完,他就順手去扯躍春的褲子,看着上頭一片血跡斑駁,怕是也皮開肉綻的景象了。
“別……別別……你別看……”
躍身扭過身子,伸手抓住了阿四的手。
“上了藥才會好。”
阿四用另一只手抓着他前來阻止的手放到一邊,繼續自己手上的動作,布料粘住血肉的緣故,扯開總有些許痛疼。
躍春馬上就只顧着痛呼,顧不上別的了。撕開了滿是血污的褲子,阿四眼見他滿是青紫的腿,原本那之前好像就見過一次的白花花的內褲,都映出了血跡。
“喂!”
阿四竟然毫不忌諱地連褲衩都給他褪下了,這下輪到平日裏一直檢查別人身體的夏院長滿臉通紅了。
“還好……”
一邊熟練地上藥,一邊查看着傷情,阿四只能是謝天謝地。
“還好?”
躍春心中那叫一個晴天霹靂,都快打爛了,他居然還說還好?劉阿四啊劉阿四,你真夠狠心的,是不是非要我被打死了你才開心啊!
“是啊,上了藥的話,很快就會好的,沒有傷得很厲害。”
“……”這下輪到躍春啞口無言,他不知道怎麽和劉阿四闡述他的疼痛,因為劉阿四好像根本就天生不怕疼一樣。
“憑我的經驗,雖然完全長好要一些時間,不過三天以後就不會再那麽疼了。”
“你的經驗?你挨打的經驗?”
劉阿四身手很好,就是打架也不至于一直被人打到滿身是血吧?夏躍春并不知道他的過往,越發不能理解他所說的話。
“是啊,習慣了就不疼了,這個我不會看錯的,道上兄弟常有的這傷。”
“什麽?還習慣了?”夏躍春掙紮着轉過身子,看着阿四,一副不可思議的臉。
“恩,習慣了。”
“你是說,你不怕疼,是因為挨打的多了?”
“大概吧,忍着忍着,也就沒感覺了。”
“……”夏躍春說不出話,怎麽就是感覺鼻子很酸,心裏很痛,這下不是因為自己身上的痛而難受,而是同情阿四的遭遇,他一直好奇他為什麽那麽抗痛,結果居然是因為習慣成自然。
那阿四該是有多麽悲慘的過去,挨了多少痛楚,才會變成了現在這樣?
想着想着,怎麽不知不覺,望着阿四的眼裏,就湧出了某些液體,連他都不知道是為什麽。
“怎麽了?”阿四看着一緊張,上藥的手都吓得縮了回去,“我弄……弄疼你了?你怎麽哭了?好了好了,我不碰了,馬上好了,你再忍一下。”
“阿四……”
躍春哽咽地喚了一聲,看着他站起身好像要離開,便一把伸手拉住了他。
阿四扯過軟薄的毯子,輕輕蓋到躍春身上,任他抓着自己的手。
“我好疼……我好疼啊……”
躍春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說這話,也許就是單純地想有人安慰一下,安撫下他身心的傷痛,甚至有種想要靠到他懷裏的沖動。
“還疼?怎麽會呢?這個藥很好的,明明很快就見效了。”
阿四嘀咕着,還在納悶這是怎麽回事,自己曾經沒有那麽好的藥的時候,都沒覺得很疼啊。
原本還期待着有人可以撫慰他一下的躍春,聽着這不解風情的嘀咕,還真是火了起來。
“疼……疼死我算了!”
“有……有那麽疼?”
該死的,他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想到了曾經阿次受傷,阿初百般關懷安慰的樣子,那柔情似水的話語,魂斷情長的舉動。
怎麽到了他這裏,就什麽也沒有了?
等等,他到底在想什麽?阿初和阿次,是愛人的關系,那他和劉阿四,是什麽?
同志?戰友?主仆?
他為什麽想要劉阿四對他噓寒問暖啊,為什麽想要劉阿四來對他呵護備至呢?
夏躍春啊夏躍春,你的智商一定跟着情商掉完了!他對自己說。
“那個……”看躍春滿臉通紅不知道思索些什麽,阿四又緊張地湊上來問,他腦中擔心的只是躍春為什麽說那麽疼?卻不知道躍春說疼只是在尋找一個機會,一個屬于兩個人的機會。
“你就不該來救我!”
躍春氣呼呼地,沖着他吼了一句。
“我要救你!”
阿四回答得到也幹脆。
“你就索性讓我死了算了!”
這什麽跟什麽啊,躍春真的是氣不打一處來,世界上怎麽能有這麽笨的人。
“我不會讓你死的!”
劉阿四回答這樣的問題一概都利索。
“随你的,我累了,我睡覺!”
“哦。”
“……”
累得也已經睜不開眼,夏躍春再也不去估計劉阿四到底身後幹什麽,想什麽,自顧自扭過頭睡覺去了。
阿四就一直坐在躍春身後,一動不動,不知道坐了多久,聽到躍春叫了一句,“去關燈啊!”
“哦。”
阿四又是應了一聲,關了燈,繼續摸黑到躍春身後,坐在黑暗中。
不知為什麽,只是他坐在身後,就覺得一種安心感,躍春原本還想罵什麽,無奈身上的痛和疲倦讓他合了眼,在帶着阿四安全感的房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