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血債血償 (1)
教堂後面的小室。
諸嬷嬷被綁在一張板凳上面,她從昨夜昏迷那一刻就一直沉睡不醒,雪狼潑過水,扇過臉都弄不醒她。
“榮先生?”
正感到苦惱的時候,看到阿初掩門而入。雪狼露出意外的表情。
“您怎麽來了?”
“來跟她敘敘舊。”阿初指着諸嬷嬷。
雪狼露出困惑的表情,顯然不能理解阿初的話。
“沒事,你讓我跟她說些話就好。”阿初笑了下,走到昏迷不醒的諸嬷嬷面前。
“你很累了吧?”阿初保持着微笑跟平靜的語氣。
雪狼在一邊不明所以。
“是。”
結果他竟然聽到昏迷不醒的人用茫然的聲音回答了阿初,雪狼驚疑不定的在阿初與諸嬷嬷之間來回看着兩個人。
阿初拉過椅子坐在依然閉着眼睛的諸嬷嬷對面,靠着椅背用閑适的口吻說:“你知道自己有什麽任務嗎?”
“知道。”諸嬷嬷用如在睡夢中呢喃一樣的語氣說。
“重複一遍。”
“利用李士群,圍剿三澤僚,在看到榮初以後打昏三澤僚搬到黑色汽車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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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重複顯得突兀,雪狼聽着覺得奇怪,卻隐約感覺到了奇異,沒錯,那就像是一種操縱和引導,好像是榮初在引導這個女人說話一樣。
仿佛是被隔離開來的一樣虛無缥缈。神秘的氣氛在小房間裏滲透出來。
這是一種催眠!雪狼這才明白過來,為什麽這個女人願意臨陣倒戈,甚至自投羅網。
是阿初對她進行了深度的催眠!
“那麽現在,任務已經完成了。”
“完成了。”諸嬷嬷重複了一遍。
“所以,你可以醒過來了。”阿初說,“我會數三下,請在聽到我數完的時候,清醒過來。”
“好的。”
“一”阿初開始數數。
“二”
雪狼莫名感覺有些氣氛詭異。
“三……”阿初打了一個響指。
“啪”好像是一根弦斷掉的聲音。諸嬷嬷陡然睜開了眼睛。
被詭異氣氛震懾的雪狼忍不住眨了眨眼。
諸嬷嬷露出困惑的眼神,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情況。
當她看清雪狼,跟站在面前的榮初的時候,目光裏透出蕭肅來。
阿初站起來,目光如電,“諸嬷嬷……是麽?我終于見到你了……這兩年,我一直都想見見你,可惜就是沒機會呢。”
“是老身着了你的道!”諸嬷嬷冷笑着開口,“沒想到……你竟然如此狡猾!”
“你不過也就四十多歲吧,自稱老身是不是太早了些?”阿初說話的時候向來彬彬有禮,“不如我還是同大家一樣叫你諸嬷嬷好了。”
“哼,你們想怎樣!”諸嬷嬷臉色陰沉。
“諸卿!雖然這個時候問這話已經沒什麽意思了,但我還是要确認一下,你到底為什麽要背叛組織!”雪狼在一邊,同樣也是臉色難看。
面對曾經也算有過一段時間一同出生入死的同伴,雪狼心裏感到非常憤怒和悲傷。
“組織?”諸嬷嬷冷笑,“落到這個地步,我也不怕跟你把話說明白了,我從來就不是你們組織的人,我進來就是為了刺探消息,僅此而已,你把我當成同伴,不過就是你的愚蠢。”
她肆意地笑起來:“來吧,要殺就殺吧,成王敗寇還有什麽好說的。”
“當然,我想用不着我,也會有人滿足你的願望。”阿初背着手微笑,“但是在此之前,我還是要想跟你說一些話,感謝你把三澤僚先生替我們抓了過來。我想現在,李士群先生一定恨透你了吧。”
“你說什麽?”諸嬷嬷的臉色緊張,驚慌。
“你難道還沒完全清醒?”阿初勾起唇角的模樣非常像得意的狐貍,他拿着手裏的東西在諸嬷嬷眼前晃晃,“還記得這種感覺麽?”
那是一塊木牌,雖然溫潤的有些光澤,但看起來還是非常平淡無奇。
催眠!
諸嬷嬷的表情完全扭曲了。她想起了一件極其可怕的事情,“你讓我做了什麽!你這個混蛋!魔鬼!”
“魔鬼?你這麽說自己,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我給你指令只是讓你将三澤僚逮回來,我不過只是一個醫生罷了。”阿初淡淡地說,“催眠只是非常普通的事情,不過可能因為你受過特殊訓練,使得你的接受能力比一般人強,結果反而使得我的催眠變得更加有效。沒錯,你的确做的非常出色。”
“你……你……殺了我吧!”諸嬷嬷癱軟如泥的露出像是茍延殘喘的表情,可見阿初的話對她的打擊不是一點點。
“當初,小石頭胡同的事情……是你揭發給三澤的吧?”阿初看着諸嬷嬷,用非常嚴肅而且慎重的表情。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諸嬷嬷嘴角還是帶着輕蔑。
“這麽說的話,一般我都當做是了。”阿初猛然一把抓住諸嬷嬷的衣襟,二話不說,狠狠地一巴掌甩過去,直打得諸嬷嬷兩眼一黑冒了金星。
“我可以告訴你,我在英國學的教育是紳士永遠不對女士出手,但是今天我要違背我學到的認知,因為你根本不配為人!”
阿初反手再甩了一巴掌,一字一句,冷峻如冰,“你們為了達到自己的罪惡目的,把可惡的魔爪伸向無辜的婦孺,視人命如草芥!殺婦孺如雞犬!你,已經不是人了,是禽獸!對禽獸我沒什麽可顧慮的。”
兩巴掌打完,阿初松開了諸嬷嬷的衣領。
臉頰高高腫起的諸嬷嬷嘴角滲出血絲,眼睛裏剛才的兇神惡煞已經變成了帶着畏懼的顫抖。
“你要審訊她嗎?”
阿初看了眼身邊站着一臉茫然的雪狼。
雪狼聽到阿初跟他說話,這才回神,“這個自然,還有些話要問她。”
阿初不置可否的點點頭,“那麽……那邊這個人你們問好了?”
他眼神瞥向的是另一個角落裏,鼻青眼腫昏迷着的三澤僚。
“是的,榮先生。”
雪狼因為阿初設計抓住三澤僚跟諸嬷嬷的行動,對榮初非常尊重,畢恭畢敬地回答,“如果榮先生還有什麽事情,可以自行……”
“如果我只要殺了他呢?你們肯把他交給我?”阿初慢吞吞地說。
雪狼愣了好一會兒,似乎沒想到阿初提出的要求是這樣的。
“肯的話,我現在就把他帶走,不肯的話……我給你一個小時解決你們組織跟他的矛盾,然後我再把他帶走。”
阿初看着雪狼的眼睛斬釘截鐵的說。
“肯。”雪狼點頭。
“謝謝。”阿初眼睛一眯,頗像盯住了獵物的狐貍,“阿四,把人給我帶走。”
“是!”一直站在阿初背後沒有出過聲音的劉阿四麻利地将癱軟在地上的三澤僚單手拎起來,跟着阿初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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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盆冷水直接潑上去。
三澤僚勉強睜開了眼睛,頭痛欲裂卻還是不非常清醒。
“再潑。”
似乎有人這麽說。
結果沒等他反應過來,又是一盆冰冷的水當頭澆下來。
三澤僚大聲咳嗽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順過氣。
“啊!”猛然一陣被割裂的劇痛,三澤僚大叫出聲。
熬的通紅的眼睛瞪視着他最痛恨的人。
結果他正痛恨的人———榮初,正用最閑适的眼神看着他。
“我們又見面了,三澤先生。”
阿初晃了晃手裏銀晃晃的手術刀,刀口上正滲着血,是剛剛在三澤僚身上割開來的。
“你這個家夥!”三澤僚氣的大罵,“你是什麽東西!竟然敢這樣羞辱我!我必定要十倍!不,百倍的奉還!”
“嗯,還挺朝氣蓬勃。”阿初沒理他,沖着門外招招手,“把東西搬進來。”
等他話說完,韓正齊帶着手下兄弟從外面搬來阿初吩咐了需要帶來的東西。
老虎凳,皮鞭,跟炭盆,烙鐵。
韓正齊是兩天前接到阿初電話的,他這幾年也是謹小慎微的在警察局裏做他的副局長。
阿初潛伏下來以後也不曾跟他聯系,直到這會兒才有了消息,他原本擔心着阿初的安危這會兒也總算能放下了心,聽到阿初有要求,這些刑具,警局從來就不缺,是以就用最快的速度按照吩咐送了過來。
“先生,都好了。”
韓正齊看着手下兄弟擺好了老虎凳,燒起了炭盆,對着阿初示意。
“韓局,謝謝你。”阿初沖着韓正齊笑笑,“這麽多年,我還是要麻煩你。”
“先生哪裏的話,我幫你那是應該的。”
“那麽,幫我把這家夥綁上去。”
阿初瞥了眼老虎凳,阿四非常得手的将老虎凳上的繩索解開。
韓正齊手下的人也做事利落,三下五除二就把三澤僚綁在了老虎凳上,給他直接墊上了三塊板磚。
三澤僚顫抖了一下,酸麻的痛感從下肢傳來,顧不得胸口剛被割了一刀流着血,他奮力掙紮起來:“榮初你這個混蛋,你放開**本機關所不會放過你的,帝國不會放過你的,你看着吧!”
話音未落,阿初一把刀已經劃了下去,只聽噗的一聲,鋒利尖銳的手術刀頓時射穿了三澤僚的胸膛,透體而過,阿初的表情跟着手術刀一樣冰冷,“我不知道你以後會不會放過我,但是我告訴你,今天……我一定不會放過你!三澤先生……”
阿初一句說出來,一刀也就這麽劃下去,割開的地方刀刀見血又刀刀避開筋骨血脈重要部位,所以只會覺得劇痛,卻不妨礙生命:“還記得我的話吧,你就是一個廢物。”
三澤僚身上被割開了十幾刀,已經痛的說不出話了。只是咬牙切齒用瘋狗一樣的表情望着阿初,卻說不出話。
“再加一塊。”阿初慢條斯理的換了一把手術刀。
“啊!”三澤僚痛地猛然掙紮,卻掙不脫繩索的束縛,“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他嘶吼着,在他的咆哮聲裏,阿初只是撇撇嘴,韓正齊的手下眼神利落的又往老虎凳上加了一塊板磚。
阿初的表情很冷冽。
“對,就是這樣一個表情,你知道你是怎麽上當的嗎?我告訴你……那是因為你太笨了。”
阿初戲谑的說:“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麽笨的人。你憑什麽殺了我?”
“呸。”三澤僚吐了口血痰,“要不是那個臭女人背叛我們……”
阿初盯着三澤僚,一字一頓的沉聲說:“其實她只不過是一個工具不是嗎?好不好用,順不順手不過是人說了算,對你們是這樣,對我也是這樣,你的失敗跟愚蠢不在那個女人身上,而是你太急躁。”
說話的時候,阿初手上的功夫并沒有挺,他一刀捅穿三澤僚大腿部位的肌肉,那痛徹心扉的感覺讓三澤僚慘叫起來。
“我知道你恨我。”
阿初的表情像冰封的深海,沒理會三澤僚的慘叫,繼續一刀捅入另一條腿部的肌肉,學醫多年的阿初自然知道什麽部位會讓人覺得更痛苦,又不會對生命造成傷害,只會讓人痛苦的更長久,“從我們第一次在楊家公館那裏見到的時候,你就問我會怎麽死?你還記得嗎?三澤先生。”
阿初笑嘻嘻地看着阿四往老虎凳上加第五塊磚頭。
一般人加到第五塊基本就是極限,加到五塊磚時,腳跟會被墊起約三十厘米,此時膝關節彎曲會達到-50°左右,再墊磚的話會撕裂腿部的韌帶,或腿骨折斷而沒法繼續加磚。
阿初發現三澤僚雖然痛苦,但髌骨部位依然完好。
“記得,那又如何!”
三澤僚已經痛得快昏過去了,滿頭都是冷汗,老虎凳這種折磨人的東西,一直都是他對別人使用,沒想到今時今日,也有人施加在他身上。
“柔韌性不錯啊。”阿初贊了一句,對着阿四說:“再可以放一塊。”
這一下,三澤僚不顧一切的叫起來:“住手!住手!榮老板!帝國軍不會放過你的!啊!”
毫無意義的話語最後結束在慘叫聲中。
阿初滿意的聽到了髌骨折斷的“噶擦”一聲。
看着慘叫的三澤僚,阿初只是有手術刀在髌骨處輕輕割開了韌帶,讓它斷裂的再徹底一些,“也許你們日本人沒聽過中國有句老話吧,這會咬人的好狗,不叫。”
說着,阿初接過阿四已經準備好的烙鐵鉗子。
三澤僚的瞳孔瞬時驚恐的放大。
“你!”
他一句話沒說完,只聽到皮肉嗤嗤的聲音,“啊……”
撕心裂肺的痛從胸口傳來,烙鐵滾燙的貼着胸脯,只聞到血肉模糊燒焦的味道。
“叫什麽?這些手段不是你平時常用的麽?”
阿初一腳踩在三澤僚的斷骨處,狠狠的碾壓,“你覺得你當年在楊家公館門口說的那些話還不夠我警覺的嘛?愚蠢的人!你充其量不過就是一條瘋狗!”
“你會後悔的!”三澤僚痛的咬破了嘴唇,滿口都是血。
“你是小山纓子的愛人吧?你從前很喜歡那個女人,所以總是帶着她的相片不是嗎?”
阿初示意阿四繼續用鐵鉗燙人,自己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了三澤僚保管的那張老相片晃了晃,然後慢條斯理的開始一點一點将那張照片撕掉,然後扔進炭火盆裏。眼看着那照片焦黃蜷曲最後化為灰燼。
阿初撇了下嘴,聳了下肩。
三澤僚紅了眼睛,凄厲地叫起來:“是!是你們殺了我的帝國之花!你們該死!該死!你和你那個弟弟!你們無恥!”
他啞着嗓音嘶吼着:“我要殺了你!殺了……”
然而就在這時,他的聲音戛然而止,阿初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握住了三澤僚的臉頰,手指一扭,咔嚓一聲,就擰折了他的下巴!
作為一個醫生,幹淨利落的手法非常專業,醫生了解人體的每一個構造力量不夠沒關系,只要技巧到位,一樣可以有折磨到位的效果。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這句話,你不會沒有聽說過吧?是你們派遣你們的帝國之花侵犯我國土,殘骸我百姓,是你們在中國的土地上制造罪孽!你說對了,我很後悔,我後悔當初為什麽沒有在楊公館門口就殺了你!但是,我這個人锱铢必較,你欠我的,我會一點一點跟你讨回來!你在我弟弟身上留下的每一道傷,每一分痛,我會連本帶利的跟你讨回來!”
阿初從阿四手裏接過燒紅的烙鐵,眼神平靜的伸手将那烙鐵壓在三澤僚下體部位。
“啊……”男性最脆弱的地方被烙鐵按上的感覺比死還痛苦。
眉頭微微揚起,阿初滿意的聽到了慘叫。
“你不該傷害我弟弟。”阿初一字一頓地說:“更不該侮辱我弟弟。”阿初充滿笑意地按着烙鐵,“你算什麽東西?”
三澤僚此刻只能張着嘴,驚惶跟恐懼流露在眼神裏,但他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發出幹嚎的聲音。果然聽起來像極了一只瘋狗。
“你以為,我出現在順風大酒店只是你們盯梢的好?”阿初譏诮的看着三澤僚,此刻的三澤僚已經被烙鐵燙的血肉模糊。
阿初拍了拍手,似乎是想起了什麽似得,看了一眼阿四,“鹽。”
阿四暫時放下鐵鉗,出門繞了個彎,不一會兒就從外面捧回來一個鹽罐頭。
阿初撚了些許,慢慢的把鹽粒撒在三澤僚血肉模糊的傷口上。
“嗷!”三澤僚痛苦的聲音昭示着他此刻正忍受着到極限的痛苦。
阿初認認真真盯着三澤僚的臉,“你以為你成功找到我了,就是你的本事?這兩年多我躲在你看不見的地方,你以為我就這麽容易被你一下子就能找到?如果你能想到這些,只怕現在我還能再陪你多玩兩把,只可惜,你就一個廢物!你不過就是個急功近利的無恥小人,曾經如此,現在如此,等你死了也是如此,永遠都一樣,你不該來惹我,你不該傷害我弟弟,你傷他一分我就還你一倍。”
三澤僚已經痛的發不出哀嚎了,他頹唐的萎靡,喉嚨裏只能發出低喘的氣音,就像一棵被太陽曬蔫兒了的白菜。
阿初微笑着,保持着紳士的禮儀那樣的微笑。
“痛嗎?不過現在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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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以來超負荷的工作量壓得人喘不過氣,再加上連着兩天擔心阿初幾乎是徹夜不眠,昨夜阿次終于好好睡了一覺,在阿初溫暖的懷抱裏,伴随着讓人心醉的誓言。
吃完早飯後他和躍春整理了一下近來的資料,重新把電臺安置了一下,教堂隔壁是其教會附屬的一所寄宿制男校,學校有一幢西式的教學樓,最高一樓是滿層的美術教室,他們把電臺設備藏到了堆滿石膏像的小倉庫。
阿初早上說出去有點事,阿次笑了笑沒有追問,只是和以往補上一句小心點。
經歷過昨天那樣的事情,大哥應該不會傻到再去冒險吧?
阿次自問,其實又有什麽資格要求他限制他,從很早開始讓大哥一直陷在這種擔驚受怕生活裏的人,是自己。
難道非要兩個人都徹心徹骨痛過,悔過,才能明白一切麽?
即便昨夜睡得很沉,早上起來也就六點剛過,又忙活了一上午,體力像是補充不夠一般,此時阿次又有些昏昏欲睡。
躍春見狀讓阿次去睡個午覺,順便想起來某個人該換藥了,轉了一圈愣是沒找着人。
眉頭皺了起來,無奈地搖搖頭,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
“你找阿四?”
阿次見躍春手裏拿着紗布和換藥的東西,猜他準是要給昨天中了槍子的劉阿四換藥。
“你上午見着他沒?”
“沒有,好像大哥出門的時候他跟着去了。”
躍春放下手中的一堆東西,有點帶着情緒地扔到了桌子上。
“再裂了傷口我可不管了!”
原本就圓潤的臉一生氣就連腮幫子都鼓起來,滾圓滾圓的,加上兩片圓溜溜的眼鏡片,那樣子別說有多滑稽。
阿次想笑,還是忍住了,雖然他不知道這是怎麽了,但他多少理解醫生的這種職業病。
就好像大哥看到他虧待自己的身體,一樣會很生氣,夏院長昨天撐着那麽多天的勞累還給阿四做了手術,當然不希望自己的病人出什麽岔子。
不過,大哥帶着阿四究竟去幹什麽了呢?
他的心又有些沉甸甸,會帶上阿四,起碼不會是去逛街買吃的吧?
“阿次,你還沒恢複狀态,趕緊睡一覺養養精神。”
躍春看着他躺下,才帶上門出去,當然這是早上阿初出門前再三叮囑他的。
阿初說阿次這幾天睡眠不夠,一定得逼着他睡午覺。
困倦就好像是一床被子,覆上了就立刻被包圍,然後慢慢地失去意識。
他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那麽能睡了,但就是抗拒不了,就連被窩好像也還帶着阿初的體溫,暖得他身心舒暢。
“阿次……”
“大哥……”
他們相擁着,親吻着彼此,感受着濃烈的愛意和情感。
如癡如醉,一發不可收拾,越陷越深,愈演愈烈。
一個聲音劃破了空寂,尖銳得刺耳,他的頭嗡嗡作響,痛得窒息。
敗俗悖德!
跟自己兄弟做出有違倫常之事!
世人無法原諒的诟病!
隐約還聽見了譏笑,嘲諷,鄙夷的各種聲音,他拼命搖頭,拼命搖頭,極力地否認。
“不!不!不是的……我們是真心的……大哥,大哥……”
醒過來,醒過來,他逼着自己,這裏沒有別人,沒有人會诋毀他們。
他們昨夜才在十字架前發誓,該得到祝福的,還是說神不肯原諒他們?因為是同性?更因為是親兄弟?
“阿次!阿次!醒醒!你醒醒啊!”
耳邊傳來了阿初焦急的聲音,一陣猛烈的搖晃,将他的意識抓回了現實。
緩緩睜開眼,不知不覺中已含了淚,顫抖地靠到阿初胸膛上,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怎麽了?又做噩夢了?”
從那一次兩人吵開坦白之後,阿次的情緒一直很穩定,再也沒有過多得介意什麽,也沒有再做過噩夢。
“恩……不過沒什麽,已經很久不做了,大概是我……累了吧。”
阿次搖了搖頭,雖然已經努力忘卻了很久,不過某些刻骨銘心的痛楚可能真的要花一輩子去愈合。
不過他不怕,他有阿初,他就什麽都不怕。
“對不起阿次,是哥不好。”
阿初愧疚了起來,果然太大意了,從那之後他很少有不陪着阿次睡覺的時候。
唯一的三次,就發生在這幾天。
前兩次,弄得阿次幾乎整晚沒合眼。
這一次,僅僅是一個短短的午覺都能被噩夢折磨。
“不是大哥的錯……”
這怎麽能是阿初的錯呢?阿初習慣地把一切發生在自己身上不好的事情,都歸結為自己的錯。
“是我的錯!我不該離開的。我應該抱着你,陪着你午睡。”
“大哥……”
阿初大力地擁抱,就恨不得要把人揉進自己身體裏似的,可是阿次早就已經習慣上了這種感覺。
“阿次,還困麽?還想睡麽?”
溫柔地扶着他的背,阿初在他耳邊低語,口氣異常寵溺。
阿次明白,大哥任何時候,都會把關心自己的身體作為第一位。自己卻時常還要糟蹋自己的身體讓他擔心,讓他生氣。
“睡不着了,不想了。”
自己這種回答,大哥會生氣的吧?
阿初卻還是摟着沒有放開他,竟然沒有說一句類似于不行趕緊睡之類的話,反而拿起一邊的外套讓他穿上。
“大哥?”
阿次倒有些不明白意思了。
“阿次,有人讓你做了這一個噩夢,哥說過一定為你讨回公道……”
“大哥,不要冒險……”
大哥到底想幹什麽?阿次看到阿初眼裏充滿了複仇的那種光芒,就好像是曾經想要殺了楊羽桦和徐玉真那般,那句向你父母問好的口氣瞬時回蕩在耳邊。
而且更有甚者,帶着複仇的那種憎恨,還透着一絲殘暴的笑。
“你不用擔心,你哥有那麽不靠譜麽?”
轉向阿次,阿初的視線又變得溫和起來,他的手緊緊握住了阿次的手,像教育孩子一般一本正經地說道。
“這個噩夢,必須要你親手去了結。我希望,用你的手,摧毀這個折磨你多時的噩夢。阿次,你可以的。”
他沒有完全明白大哥的意思,但是他明白,大哥絕對不可能害他,所以無論是什麽,他都會聽。
“好。”
“如果我現在想帶你出去,吃得消麽?”
阿初把輪椅推了過來,在抱阿次坐上去之前,特意詢問了一下。
“沒問題。”
阿次點點頭,果斷地環上阿初的肩膀,讓他一如既往地把自己抱到輪椅上。
阿初沒有馬上推着走,而是去床頭拿了一條毛毯,一疊二蓋在了阿次的膝蓋上。
“小心冷。我們走。”
“恩。”
阿初推着他來到教堂後不遠的一塊空地上,空曠的地上除了一些廢棄的東西外沒有別的,好像有一個人影,癱在地上。
車越推越近,阿次看清楚了,趴在地上的那個,就是喪心病狂的三澤僚。
如今,已經是宛如打蔫兒白菜一般,癱軟在地上,身上血跡斑斑,都染到了無辜的地上。
看起來,像是手腳都斷了?要不怎麽會變成這樣?
“大哥?這……”
阿次擡頭看了看阿初,只見一把槍遞過來。
“阿次,和這混蛋算賬的時候到了。”
阿次恍然大悟,想必大哥早上外出就是為了此事,他恨透了三澤僚,于公于私皆是如此。
可他清楚自己現在的身手,即使再有報仇的心,阿初有怎肯放他一人前行。
他的大哥,真的太了解他了。
已經如此田地,大可一槍斃了,大哥卻費勁心思把自己帶來,就為了圓他這個報仇雪恨的夢,就為了讓他親手掐死那個迫害人的噩夢。
這一刻對阿初的感動,甚至已經超過了報仇的憤怒,阿次定了定神,從阿初手上接過了槍。
“滿膛的子彈。”
阿初特意在他耳邊關照了一句,留空一顆增加自己人活命的機會,這是阿次自打潛伏在軍統開始就有的習慣。
他拿着槍,伸直了手,滿膛子彈的槍,他還是第一次使用。
對着離自己最近的左臂開了一槍,地上的身軀動彈了一下,三澤僚扯着嗓子卻已經發不出任何叫喊,被擊中的手泊泊冒着血花。
“這一槍,還你侵略別人國土,胡作非為。”
阿次緊緊瞪着他,緩緩說道。
那些讓人痛恨的罪行,好像又快速在腦內閃過,讓阿次作為一個革tnnd命者的熱血,禁不住翻騰起來。
又朝着右肩開了一槍,三澤的眼睛在瞬間瞪得更大。
“這一槍,還你無惡不作,欺壓百姓。”
阿初在身後靜靜地看着,一語不發,這是屬于阿次的複仇,他就該放手讓阿次的內心徹底解放。
第三槍打在左腿上,整條腿一抽,地上的人就更像是個被剝皮抽筋的田雞一般,蜷縮起來。“這一槍,替所有被你們折磨致死的**同志回敬你!”
轉了個方向,第四槍就毫無懸念地打在右腿上,可能是直接打到了動脈,血如噴泉一般。
“這一槍,替趙叔趙嬸報仇!”
小石頭胡同的那些日子,多虧有這對樸實又忠誠的地下黨夫婦,照顧他掩護他。
阿次的槍停了停,移到了他的腰際,又開了一槍。
“這一槍,替阿貴報仇!連那麽小的孩子都不放過,你們該死!”
他又想到了阿福哭泣的樣子,阿福機智戰鬥的樣子,可是可憐的阿福卻因為這群畜生永遠失去了他最親的雙生弟弟。
他懂,阿初也懂,這是如何一種殘忍的事實,錐心的痛楚,卻要這個年少的孩子來一肩挑起。
還剩下最後一發子彈。
他曾經從未上滿的那一發,他願意為自己的戰友争取任何一線可能的生機,而這一發,卻無論如何都該針對敵人!
眼前的人,是敵人,是仇人,是十惡不赦的人!
所以,這一發子彈,非他莫屬。
把槍對準了他雙眼大睜的腦袋,雖然那雙眼睛還是朝着這邊看,不過阿次确定這個時候,他已經什麽也看不見了。
或者說,唯一能看到的,應該就是來取他命的死神。
這回阿次沒有扣動扳機先開了口,因為若是不說,扣下扳機那個混蛋就聽不見了。
“這一槍,還你侮辱我,侮辱我大哥,侮辱我們兩的感情!帶着你那些不中聽的話,見鬼去吧!”
槍響了。
阿初看着面前的死屍,舒了一口氣,蹲下身子環住了阿次。
結束了,他的噩夢,終于結束了。
阿次順從地倒在他懷裏,默默低語,“大哥,謝謝你。”
“阿次,我開心得要死了怎麽辦?”
“為什麽?”
“因為,我沒想到,我,還有我們的感情,居然超越了你的信仰。”
“怎麽說?”
“你看,戰友信仰,不過是手足,我還有我們的感情,居然是你最後殺了他的理由。”
阿初笑得開懷,好似這些年的壓抑都釋放開來。
阿次被他這麽一說,顯然一愣,自己都還沒有發覺這回事兒,被阿初一說還真有些道理。
“我……我就是随口說的……”
一個偉大的革命工作者,怎麽能這樣?阿次忍不住想罵自己。
“你不是随口,你口是心非,你明明就是……”
阿初低頭吻住了阿次,抽幹了他所有亂七八糟關于信仰理想的思想,再一次沉醉在這種甜蜜裏。
“就是什麽?”
被放開後,阿次喘着氣問道。
阿初壞笑,湊近他耳邊,“明明就是,愛我才是你人生中第一大事。”
“你!”阿次的臉瞬間紅透,胡亂地舉起已經沒了子彈的空槍對着阿初,“我打穿你的肺!”
“別發火,子彈沒了……”
阿初笑笑,從他手上把槍收了回來,喚了一聲,“阿四,把這惡心的東西扔到亂葬崗去,我先帶阿次回去了。”
“好的,老板!”劉阿四不知道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手腳麻利地替這兩兄弟善後去了。
“大哥……”阿次輕輕喚了一句。
“恩?”
一生的理想信念,贏不過你付出過的一切。
而你,真的為了愛我,付出了一切。
阿次心中默念着,微微笑了。
“沒什麽,我好久,沒有那麽開心過。”
“我也是,今晚特例,我允許你喝杯紅酒。”
“才一杯?”
“一杯不錯了!”
“我當年說要一杯紅酒,你猜李沁紅怎麽說?她說給他一瓶!大哥你好小氣!”
“我又不是李沁紅!我買十瓶給你都可以,不過你只能喝一杯!”
“那剩下的呢?”
“洗澡,倒了,澆花,洗馬桶,随便你!”
一路上留下兄弟兩鬥嘴的笑聲,好不歡樂,真的,太多年他們沒有這樣暢快過了。
這一刻,就好像是一種無盡的釋放,卸下了包袱。
也許前面還有艱難,但起碼這一會,他們彼此相伴着,诟病诋毀已經到另個世界見鬼去了,沒有什麽可以阻止他們相互淪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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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初推着阿次回到教堂,只見夏躍春在那裏走來走去,好像很沒頭緒似的。
這哥們,今天怎麽跟丢了魂一樣,明明一切都很好很順利,他怎麽還像沒頭蒼蠅似的亂撞。
“躍春!”
阿初笑着迎上去,此刻他的心情愉悅,一臉的笑容。
躍春見了他,踏着重步走過來,虎着臉看着他,劈頭蓋腦的啰嗦就開始了。
“你是幹什麽?怎麽就把阿次推出去了?你還真膽大兩個人一起出去,就不怕遇到點什麽意外。阿初啊阿初,你向來挺謹慎的,我說你今天怎麽……”
“你不是說過沒情商的人智商一定不高,現在我的情商那麽高,智商更不用你操心啦!”阿初樂呵呵地拍着躍春的背,一副你看我不是好好的表情。
“躍春,我沒事的。我們只是……很近的走了走……”
阿次開口幫大哥解圍,不料卻引起了夏躍春的注意,他湊過來,嗅了嗅。
“怎麽了?”
“我跟你說過,我的嗅覺很好。”躍春直起身看着阿初,“很近地走走,你能告訴我,為什麽阿次身上會有硝煙味道?”
“呃……我想你是聞錯了……”
阿初和阿次對望了一下,開始搪塞。雖然他知道這個混蛋留着确實沒啥用,不過今天的行動的确有點小小的瘋狂。
躍春擔心得也不是沒有道理,萬一這個出去,就算再近,遇到敵人也會讓他們陷入極度危險。
“阿初!”躍春叫出他的名字,嘴長得老大,還沒來得及說下去,就被阿初的話堵悶了。
“你絕對嗅覺出問題了,阿次身上哪來的硝煙味,你昨晚一晚都和阿四在一起,是阿四那股硝煙味留在你鼻子裏散不去了吧?”
阿初的無意調侃,卻讓躍春傻了眼,這個平時毒舌比自己更勝一籌的夏院長,居然也有吃癟的一天。
“啊啾——”
被念叨名字的人會打噴嚏,這種老話誰都知道,雖然想不信但有時候還真靈驗。
剛踏進門的劉阿四,就猛地打了一個噴嚏,然後一臉茫然地看着面前的幾個人。
“劉阿四!”吃了癟的躍春,就好像找到了發洩對象一般,撇下一邊的阿初,徑直地走到劉阿四的面前上下打量。
這種被盯着的視線讓阿四很不自在,他不覺地皺了皺眉頭,用一種近乎畏懼的眼神看着逼近他的夏躍春。
“夏……夏院長……”
“你跑去哪裏了?”
“我跟老板……”
“咳咳!”阿初咳嗽一聲,提醒他別把那種對着一個快死的死屍浪費六顆子彈,又扔去亂葬崗之類的話說出來。
他也知道現在是非常情況,任何東西都緊張,說不定六發子彈就可以殺了六個敵人,被這唠叨的夏組長知道一定會被教育。
阿四跟了阿初很久,自然很有默契,只是含糊帶過。
“我跟老板……出去了下……”
“出去了下?那他回來了你怎麽沒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