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069
柏原早無就這樣看着自己的父親。
他等待着這個男人繼續說下去。
“好吧, 好吧,都告訴你。”
男人被柏原早無盯得沒轍,又說:“這件事說到底挺複雜的。”
“我給你講個睡前故事吧。”
“很久以前, 在地獄裏,生活着一個怪物。”
男人完全不覺得這麽形容自己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有一天呢, 這個怪物因為某些原因, 無意間看到了一個人類女子,那個女子長得非常漂亮,怪物對她一見鐘情。”
但是人類女子并不能到地獄來和怪物一起生活。
怪物十分難過。
他想要娶那個人類女人,但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他幾乎不可能和這個人類女人在一起。
于是怪物就想啊想,想了好多好多的辦法,終于被他找到了一個最适合的辦法。
人類女子每隔三個月就要去一個神廟祭拜, 其間會路過一條偏僻小路。
這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女兒, 以往她在來回的路上都有随從保護,自此從來沒有遭遇過路上山匪的搶劫。
怪物想了一個辦法,他在人類女子某次從神社回家的路上,用了一點小花招, 支開了女子的随身護衛。
早就對着女子蠢蠢欲動想要搶劫的山匪們, 終于抓到機會了。
卑劣的怪物則是僞裝成一個人類, 埋伏在這個人類女人會出行的路上, 等到山匪現身, 女子危在旦夕的時候, 怪物出現了。
柏原早無靜靜地聽着這個爛俗故事,沒有發表什麽意見。
似乎真的就只是一個故事而已。
男人覺得他的反應很無趣, 但還是接着繼續把故事給說了下去。
怪物現身後, 他沒有暴露出自己的力量。
那的時候還是一個妖怪橫行, 陰陽師力量強悍的年代。
怪物懷穿着自己的目的,僅僅只是僞裝成了會些拳腳功夫的普通人類。
怪物僞裝的人類勉強保護着人類女子躲開了山匪的追捕。
最後,在山賊即将找到他們的時候,怪物假意讓人類女子逃走,他用自己“最後的生命”拖住了這些匪賊。
“見義勇為的怪物就這樣為那個人類女子死啦。”
男人的語調輕快,聽得出來他的心情似乎還挺榮幸。
柏原早無淡淡地說:“然後你的計劃最關鍵的一步就達成了。”
男人擡手,又揉了兩下柏原早無的腦袋:“不要這麽殘酷的拆穿你爹。”
除此之外倒是沒有太大的反應。
怪物想到的辦法說簡單也簡單。
他只是設計一番後再假裝成路過的好人,在山賊面前救下了人類女子,卻也因她喪命。
這樣怪物和人類女子之間就種下了很大的“因”,人類女子遲早得還他一個同等的“果”。
怪物并沒有急着去找人類女子償還因果。
反而繼續在暗處幫着她攔下了很多危險。
時間一轉眼,來到了人類女子的第二世。
她還是那麽漂亮,觊觎她的人類還是那麽多。
生命漫長而無盡頭的怪物繼續耐心地進行着他的計劃。
人類女子的第二個轉世、第三、第四個……
一直到她這一世出生,成為的場百合子。
累積的因果終于再也扛不住,徹底爆發了。
的場百合子從出生開始,身上就背負着巨大的因果。
一切的原因皆是因為她在前世被怪物救了無數次。
“這是那個人類女子必須償還的因果,所以怪物就提了一個要求。”
柏原早無歪了歪頭,直白地問道:“既然是你算計的的場百合子,之前為什麽又要說你們是相互喜歡?”
男人嗤笑了一聲:“都說了不是我,是怪物算計的,這也只是一個故事。”
他看到柏原早無敷衍的目光,笑了笑沒有再說些什麽。
柏原早無也不再強調。
他看出了自己的這個父親并不想把自己和故事裏的“怪物”聯系起來。
柏原早無不是很能理解。
明明都是同一個人,他為什麽非要這樣拒絕承認自己就是故事裏的怪物。
男人沒有對柏原早無的疑惑進行解釋,他接着自己的想法說下去。
“怪我要和的場百合子結婚。”
因為強大的因果綁定,兩人的婚禮終于被默許。
所有人都知道的場百合子從出生開始,就注定會嫁入地獄。
男人驕傲地說:“這個故事裏有怪物,當然也要有主角。”
柏原早無冷冷地看着他,聽到男人的話後,他的眼睛瞬間變成死魚眼。
“所以你把自己比作主角嗎?”
柏原早無又被男人彈了兩下額頭。
“你爹是主角,這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嗎?”
然而在柏原早無心裏,他只是覺得自己的這個父親患有精神分裂。
明明所謂的怪物和勇者就是一個人……他懶得再反駁男人的話。
“主角終于出現,他打跑了怪物,和這個人類女子相知相愛,兩個人的感情非常深厚。”
“雖然主角也生活在地獄,但是這個人類女子卻願意為了主角欣然前往地獄生活。”
說到這裏,男人轉過頭來,認真地看向柏原早無:“但主角并不知道,他其實沒有真的把怪物打敗。人類女子在嫁給主角後沒多久,就出事了。”
“怪物是不死的。”
柏原早無嗤笑了一聲。
“沒有什麽生物是不會死的。”
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神明。
男人的心情被柏原早無的這句話說得好了幾分,整個人都愉悅了起來:“你說得對。”
“哪怕是過了這麽久才見面,但是看來我們兩個很有共同話題。”
柏原早無不置可否,略過了男人得出的這個結論。
“但是不管怎麽樣,為了我妻子的安全,我不能讓她留在地獄。”
他和的場百合子剛結婚,差點就鬧出一件大事。
更不要提現在的場百合子還懷孕了。
“所以我讓她回娘家避避難,我會盡力去看望她的。”
柏原早無沒有吭聲。
游戲界面上也僅僅只是走過70%的進度條。
“她到底在躲誰。”
柏原早無看着男人,還是冷冷地說着話:“究竟是在躲你還是所謂的怪物?”
柏原早無覺得,的場百合子并不像男人說的那樣,會真的自願嫁到地獄,愛上一個連人類都不是的存在。
男人望着柏原早無,過了一會才嘆了一口氣:“好吧。”
“他說得對。”
柏原早無不是太能理解男人說的話,但是他沒有繼續問下去。
想了想:“你認識陀思?”
柏原早無在這個時候想起了自己的筆友。
男人點了點頭:“當然。”
他大方承認了:“畢竟要認識他我才能在這個游戲裏稍微做點小動作,不是嗎?”
感受到什麽,男人站起身來:“獨處的時間總是那麽短暫。”
他透露了一些消息,但是又因為某種原因沒有全部說出來。
“你是一個聰明的孩子,我想你已經猜到了。”
男人鼓勵着柏原早無:“既然猜到了,就不要再去浪費時間了,直接用你的推測去完成這個任務吧。”
柏原早無沒有說話,他靜默地看着男人消失。
回憶消散,這個地方又重新變成了現在的地獄。
支線任務顯示已經完成75%。
盡管柏原早無原本設想裏的許多疑問都沒有問出口,但是他現在确實已經有了自己的猜測。
柏原早無确實可以憑借着自己的這些猜測,去提交任務。
游戲裏的任務完成有兩個方法,第一是在游戲裏找到足夠多的線索,一點一點去推測,最後選出正确的選項,由各個NPC告訴玩家。
嫌這個辦法太麻煩的話,游戲裏還有第二種辦法。
玩家的推理能力如果夠強,可以根據找出來的部分線索就推測還原出事情的經過。
向支線任務确認提交自己的想法後,如果答案正确的話,就可以直接跳過第一步後期繁瑣的尋找線索步驟,直接把任務的進度條給拉滿。
現在柏原早無在心裏有了自己的猜測,他對着第二種辦法蠢蠢欲動。
不過不是現在。
回憶消散後,這個荒蕪的地獄“郊區”變化十分的大。
原本什麽也沒有建造只是一片長着彼岸花和枯樹的荒地上忽然立起了一棟房子。
房子正好建造在柏原早無偷渡進來的密室上方。
被他猜對了。
這個地方确實是一條偷渡通道。
只要柏原早無想,他就能随時在地獄和人間偷渡。
所以的場靜司看到的的場一輝和那個陌生人,大概就是在幹這種勾當。
這間屋子和地獄周圍的環境很和諧,自從地獄的人口爆炸後,越來越多的房屋被建造起來。
在這種郊區時不時出現一個屋子也算是見怪不怪了。
柏原早無正準備把這個支線任務給提交了,準備完成後直接去找中也離開的場家。
既然有的場百合子,那就這樣吧。
只要一想到的場百合子,柏原早無的心裏就有些喘不過氣。
就在柏原早無準備提交的時候,他忽然聽到了某個熟悉的聲音。
“老師——”
柏原早無朝聲音發出的方向一看,看到了熟悉的黑毛團子。
毛茸茸的團子直接撲到了他的懷裏。
中也感受到自己老師熟悉的氣息,瞬間什麽緊張內疚和壓力都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柏原早無在見到自己父親的時候就沒有把卸下的僞裝重新帶上。
這就方便了中也,剛從屋子裏出來就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老師。
跟着中也一路從書房來到地獄的鬼差朝柏原早無尊重地點了點頭。
柏原早無給了他一個眼神示意,鬼差轉身離開,重新通過這條暗道,回到了的場百合子身邊。
柏原早無想了想,覺得中也既然能突破籠子,再在的場家找對路來到書房,最後還沿着書房找到這裏,這場實戰演練也算是合格了。
“老師,嗚嗚嗚對不起,我好想你。”
中也沒有多想,就連見到阿言的瞬間第一個反應也是道歉。
阿言輕輕地嘆了口氣。
他是不是太殘忍了。
他輕輕地摸着中也的腦袋,安撫道:“沒事。”
“不是你的錯。”
津島修治從後面跑過來,中也真正迫不及待的跑過來,他根本跟不上中也的速度。
的場靜司也跟着走了過來。
津島修治遠遠的對着中也說:“你就沒有多想一想嗎?”
“你的智商真是忽高忽低。”
中也懶得理會津島修治的嘲諷,他現在不想和津島修治吵架。
對于津島修治和的場靜司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阿言并不驚訝。
中也總歸還是要找一點朋友來一起幫忙的。
“我沒事,我們回去吧。”
說到底還是心軟了,阿言一邊哄着中也,一邊已經在心裏想着回到森林裏要怎麽哄中也了。
阿言帶着三個小孩順利返回了書房。
他讓他們在書房裏好好待着,自己則是轉身用力量毀掉了密道,成功封住了這條人間和地獄的秘密通道。
“回去吧。”
阿言抱着中也,冷冷的聲音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中也有些不明白,他看了看的場靜司,一雙濕漉漉的赭色眼睛盯着阿言。
“老師……”
就這樣回去了嗎?
為什麽不給這些可惡的除妖師一點教訓?
阿言原本也是這樣想得。
只是…這裏終究是的場百合子的家,本來跟着的場一輝去森林的那群人都已經被他殺幹淨了。
不管怎麽樣,的場百合子都是懷胎十月生下了他的母親。
柏原早無不想讓她在的場家裏過得太艱難。
他可以預料到,今後失去了家主的的場家,肯定會陷入各方面的困難中的。
沒有必要全部殺掉。
這次柏原早無承認,就是他心軟了。
中也沒有多說什麽,他一切都聽自己老師的。
阿言一手抱着中也,另一只手牽起津島修治的小手,準備就這樣離開。
津島修治的鳶色眼眸裏散發出淡淡的隐晦光芒,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的場靜司忽然追過來,他叫住了背對着他準備離開的阿言。
“的場一輝,是你殺掉的吧!”
他鼓起勇氣:“他們都是被你殺掉了吧!”
阿言微微側過頭,算是承認了:“就算是獵人也要随時做好成為獵物的準備。”
的場靜司握緊了雙拳。
“果然你們妖怪都是一個樣。”
阿言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玩的話,他又對着的場靜司多說了一句:“不是我們妖怪都是一個樣,這不是你設想裏的一個結果嗎?”
早在的場靜司決定對的場一輝坦白他在森林裏的所見所聞的時候,他自己就設想過好幾種不同的情況。
之前他是可以接受自己的父親死在森林裏的不是嗎?
“小朋友,這個世界是不可能時光倒回的,也不可能有後悔藥可以吃。”
阿言說完就帶着津島修治和中也離開了。
的場靜司一個人待在屋子裏。
他被阿言的話說得沖擊很大。
他之前确實想讓的場一輝去死,但那也只是、只是因為的場一輝出軌了而已。
他不愛自己的媽媽,對自己也不管不問。
最後還傳出了和的場靜司的小姨有某種關系的謠言。
那個時候的的場靜司确實是想讓的場一輝去死的。
但是他現在後悔了。
的場靜司靜靜地流着眼淚。
現在看來,自己父親的死,只有他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阿言帶着兩個小孩很快就回到了森林,甚至天都還沒有亮。
阿言把情緒大起大伏,這會精力消耗完畢,已經很疲憊的中也小心地放到床墊上休息。
一邊的津島修治還是和之前一樣的表情,沒有什麽讓他感到驚訝的事情,去的場家“玩”了一趟回來,對他來說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新鮮感。
阿言把中也抱回卧室裏休息,他轉頭走到客廳,坐在了津島修治對面的沙發上。
“談談?”
津島修治的拇指指腹擦過自己的嘴唇。
“談什麽?”
他努力裝出一幅七歲小孩的天真樣子,可惜失敗了。
“談談你是什麽時候出現的。”阿言擺弄着手上妖力化形出來的一簇幽藍色焰火。
津島修治表現得太不想一個小孩了。
或許最開始出現在阿言面前的時候,那個撒着簡單的謊言被戳破後還假裝可憐的小孩,是正兒八經的七歲小孩,但是現在這個津島修治不是。
不管怎麽說,阿言也不可能會看不穿一個那麽小的小孩子。
小孩的心思都看不透,阿言覺得那他自己可以被宣布沒救了。
“所以是什麽時候?前天晚上?還是昨天剛和我學生吵架的時候?”
津島修治眼裏閃過一層深色,他大方地承認:“前天。”
“你們剛決定要收留我的時候。”
太宰治正在睡覺,再次睜開眼的時候,不是港口mafia給他準備的熟悉的休息室。
而是一個詭異而充滿現代風的……山洞?
他發現自己的身體也縮小了,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他的童年?
太宰治站在衛生間的鏡子前,摸索着自己的骨齡,發現這個時候他的身體年齡大概在七歲左右。
他很快就适應了這種情況。
又不是第一次出現了,唔,就是不知道要保持多久。
七歲小孩的身體确實是弱得讓太宰治很不習慣。
聽到太宰的回答,阿言點了點頭,他表面上沒有一點驚訝,也沒有再追問太宰治一些其他的什麽東西。
阿言淡淡地說:“配合不錯。”
他指的是之前太宰治拱火掐挑,讓中也一個上頭就被的場家的除妖師小隊給抓到了。
太宰治坐在沙發上,手裏捧着一杯水。
可能是小孩的身體太容易疲憊,他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一絲水霧浮現在他的眼睛裏。
太宰治才不會問一些愚蠢的問題。
“很有意思。”
太宰治的表達十分明确,在他自己的世界裏,妖怪和除妖師這些設定都只是存在在傳說話本裏的故事。
太宰治混跡沉溺于黑暗世界,如果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有除妖師之類的存在,那麽在他的世界裏,日本就是真的不會有妖怪這種生物。
這個陌生世界很有新鮮感,作為一個把這個世界當做旅游景點來當調劑的太宰治來說,确實還不錯。
阿言微微皺眉。
他不喜歡和這種智慧型人類接觸。
和這種人聊天很累。
他需要一邊防備着對方語言裏的話術,還要一邊想着自己說的話裏有沒有透露什麽信息。
這個小孩在小的時候就那麽難纏了,長大後簡直更是讓阿言頭疼。
“你多少歲?”
太宰治舔了舔嘴角,大方承認:“十七歲。”
阿言嗤笑了一聲:“未成年。”
太宰治點了點頭:“對啊,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十七歲。”
“十七歲的黑/手/黨?”
阿言忽然覺得和太宰治說話十分有意思。
太宰治喝了一口水,強撐着身體反饋給他的困意,笑着問道:“請問閣下是怎麽發現的?”
阿言不冷不淡地說:“我猜的。”
“還有,你這種說話的時候,感覺很假。”
妖怪都是直覺性的生物。
太宰治嘗試了一下,沒能分辨出阿言說的“猜的”到底是不是實話。
但是他無疑是看出了眼前的妖怪直覺非常準。
如果妖怪都是直覺系……這種設定似乎也沒有什麽意外。
阿言不知道,他做的最好的一點是,太宰治至今也不知道被他一直逗弄的毛絨妖怪叫“中也”。
“明天我送你回家。”
阿言在心裏下定決心。
他從太宰治的舉動和眼底沉澱的情緒裏看得出來,這個孩子長得後還是不出意外的長歪了。
這種人最後投身于世界的黑暗面,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嗎。
而日本最容易沉溺黑暗的渠道只有一個——加入黑/手/黨。
太宰治身上特殊的氣息雖然他很竭力在掩蓋了,但讓柏原早無很容易就可以判斷出來。
看起來,太宰治在□□裏混得還挺開。
阿言不放心讓中也和這種人混在一起。
他本來就警惕着人類。
太宰治撇了撇嘴,裝小孩裝上瘾了:“我們不是說好了,我至少還有兩三天才走不是嗎?”
“到時候我會乖乖離開的。”
輕輕地語言裏放蕩出某種讓人不安的情緒。
阿言有些不适。
這個人讓他從潛意識裏就感受到一種很不适的難受感覺。
“今天就走,我不是來陪你玩游戲的。”
山洞外太陽已經悄然爬出了天空。
太宰治眨了眨眼睛,鳶色眼眸看向山洞外的晨光。
“真的要這麽無情嗎?”
“我可是一個很盡責的工具人。”
無論是幫助中也訓練還是理解阿言的意思,揣度着中也被除妖師抓住,太宰治都做的很不錯。
阿言側了側頭,不冷不淡地說:“那麽現在工具人的作用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