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仿佛被膠粘物質束縛住，辛緩緩怎麽也睜不開眼。
耳邊傳來喧鬧的腳步聲，像風一樣呼嘯而來呼湧而去，其間夾雜着沉悶的拖拉聲，時而發出尖銳的刮擦地板的刺耳聲音。
就在身邊，傳來嘎吱嘎吱的聲響，過了一會，她的額頭傳來冰冷的觸感。
如冷水淋身，身體的粘稠沉重感瞬間消失。
辛緩緩猛地睜開眼，看到一張巨大的機器人臉，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她急促地尖叫一聲，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胖機器人收回手，僵硬的關節刮擦作響，眼中藍光有規律地亮起。
辛緩緩想支起身子坐起來，去發現身體根本不聽使喚。
這是一間普通的房間，一張床，一個桌子，一個衣櫃，還有一個……機器人。
這裏是帝國？
她明明記得她前一秒還在幫離契治療，怎麽下一秒就到了這裏？
她在這裏，那離契呢？
下意識地，辛緩緩去感受頸間的吊墜。
沒有恒久的涼意。胸前空空如也。
——機械骨吊墜不見了！
驀地，她看到了映在機器人略微斑駁的表面上的自己。
這只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的身體！
辛緩緩呆呆地看着映像中小了好幾號還帶着嬰兒肥的手。
她試着催動異能，意料之中，身體沒有反應。
精神力也沒有了……
即使如此，辛緩緩心中對這一切有莫名的熟悉感，居然沒有産生一絲未知的恐慌與不安。
眼前的機器人似乎沒有惡意。
這是哪裏？她雙唇徒勞地張合，空氣仍然安靜。
“滴——刷拉——”門被粗暴地打開。
這具身體有意識般地立時從床上爬起來。
一群小蘿蔔頭浩浩蕩蕩闖了進來。
她們穿着統一的服裝，每個人衣服上都有帝國的文字，辛緩緩能認一點，但認不全。
還有許多機器人擠在門外，滴滴作響。
領頭的小蘿蔔頭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這具身體，語氣霸道：“你，居然現在才起床！你的保姆機器人居然沒把你叫醒。我要告訴院長，把它拆了！”
“喜歡胖胖……不要……院長……”這具身體的雙唇開合，發出慌亂稚嫩的聲音，也許是怕自己保姆機器人遭難，小女孩的眼裏瞬間蓄滿了淚。
辛緩緩覺得女孩的聲音好耳熟，去無法和認識的人對應上。
比起口齒伶俐的蘿蔔隊長，小女孩的反應、智力明顯差同齡人好大一截。
叫“胖胖”的保姆機器人伸出一只手臂護在小女孩身前，眼中的藍光緩慢閃爍着。
辛緩緩什麽也做不了，只能做是一個旁觀者。
她想自己附在這個小女孩身上的原因一時半會兒也不清楚，決定好好觀察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說不定可以找到回去的線索。
“只有你去南街給我把今天份的廢棄機械撿回來，我就饒胖胖一命！”嚣張的小蘿蔔頭咄咄逼人。
小女孩點點頭，抹了一把濕濕的眼睛：“好……胖胖好……”
像是靈魂突然被拽了一下，場景一轉，小女孩和保姆機器人胖胖走在潮濕陰暗的小巷裏。
巷子兩邊是又高又窄的機械牆，每隔幾步牆邊就出現幾個斑駁的大洞。
小女孩邁着小短腿磕磕絆絆地往黑黑的巷子深處走去，生鏽的胖胖走得也不快。
小女孩頭也不回地走，像是對這裏很熟悉。
辛緩緩想，那個院長應該經常派這些孩子來這邊吧。
正想着，眼角餘光劃過熟悉的暗光。
是機械塊！
就像小狗看到了骨頭，辛緩緩雙眼放光，手指癢癢，想撿。
小女孩仿佛聽到了她的心聲，小短腿“噔噔噔”跑到牆角，将半埋在垃圾堆裏的廢棄機械拔起來。
胖胖眼睛顯示屏裏的藍光閃了兩下，從小女孩小小的手裏接過廢棄機械棒，嘴部大張，一口吞了下去。
小女孩摸摸保姆機器人的大肚子：“謝謝胖胖……”
胖胖的眼睛快速地閃爍兩下。
她們繼續往前走，終于走到了巷子盡頭。
——一坐垃圾山。
破碎的機械、奇怪的皮毛、五顏六色的濃稠液體……
要在這裏撿破銅爛鐵，辛緩緩有些心疼這個反應遲鈍的小不點了。
這麽小小一只，不小心被埋了怎麽辦？
只見小不點先從垃圾堆的邊緣開始分揀，保姆機器人由于過于生鏽，除了儲物，沒有太大幫助。
清掃完基層後，在胖胖的頂推下，小不點艱難地爬上了垃圾山的頂部，衣服皺皺地，蹭上了不明液體。
小女孩出了很多汗，她擡手擦了一把灰撲撲的小臉，肮髒的袖子成功将臉抹地黑漆漆的。
小女孩瞪着澄澈的杏眼，尋找廢棄機械的暗光。
辛緩緩看到小女孩的腳邊不遠處有一個光潔圓潤的墨藍色物體，因為角度原因，看的不是很清楚。
終于，小女孩的目光往那邊去了，她也看到了那個與垃圾山格格不入的物體。
她眼睛一亮，蹲下身子去夠，短短的手臂怎麽也碰不到。
時間久了，與她共用一個身體的辛緩緩感受到腿腳發麻，她心中難道“不好”，果然，下一秒，小不點的身體一晃，栽了下去。
天旋地轉間，辛緩緩感到懷中一涼。
小女孩蜷縮着身子滾下垃圾山，被預判準确的胖胖輕輕拖住。
她松開緊繃着的身體，露出懷裏墨藍色的物體。
雖然顏色很奇怪，但辛緩緩覺得這是一顆蛋。
小不點臉上還挂着害怕的淚珠，她戳了戳冰冰涼涼的“蛋”，神色一亮，将髒兮兮的小臉貼了上去：“蛋蛋……涼涼的……喜歡……”
墨藍色的蛋比小女孩的頭還大，但她沒有讓胖胖“吞”了，而是自己哼哧哼哧地将它抱了回去，
邁着肉肉地小短腿走三步歇一步，認真又執着。
辛緩緩心中泛起母愛，若她是在自己的身體裏，定是一臉慈愛的微笑……
經過幾天的觀察，辛緩緩知道這是一所建在垃圾星上的孤兒院。
院長是個上了年紀的機械人，僵硬程度堪比胖胖。
他時不時會讓孩子撿些廢棄的機械，從中吸取所剩無幾的機械元素續命。
其他孩子很怕院長，因為他說話的聲音沙啞難聽，動作僵硬，表情可怖。
辛緩緩發現小不點其實也有些怕院長。
但也許是院長和她的胖胖有許多相似之處，小不點每天都去撿廢棄機械，偷偷地放在院長的房間門口。
這幾天，小不點除了每天花一個上午外出搜尋，就是待在房間裏和蛋蛋、胖胖一起。
小不點很喜歡蛋蛋。
她用自己的舊衣服做了兩個淡粉色的蛋兜，洗得香噴噴的，一天換一個。
吃飯的時候，她勻出一半的食物放在蛋蛋面前。待她吃得飽飽擡起頭來，發現蛋蛋不吃她喜愛的食物，會失落地低下小腦袋。
小不點睡前看故事書的時候，會将蛋蛋抱在懷裏，用軟糯的聲音磕磕巴巴地給它念自己喜歡的故事，念着念着，小人兒就抱着蛋蛋睡着了。
有時候就是單純的發呆，小不點也時不時摸摸光潔冰涼的蛋蛋，和它說說話。
“蛋蛋……餓了……”小女孩手肘撐在桌上，皺着圓圓的小臉憂愁道：“蛋蛋……吃什麽呀？”
墨藍色的蛋蛋紋絲不動，小女孩揪了揪它的蛋兜：“院長吃……你也吃……”
她從兜裏掏出一塊專門為蛋蛋撿的廢棄機械，放在它面前：“蛋蛋……吃……”
辛緩緩被小女孩的舉動萌得一塌糊塗，心裏跟着念叨：快吃!
她和小不點一起眼巴巴地瞅着，一會看看蛋蛋，一會看看機械塊。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辛緩緩覺得原本生鏽暗沉的機械塊徹底失去了暗澤。
也許是找不到別的類型的食物給蛋蛋了，之後好幾天，小女孩每天都喂蛋蛋吃機械塊。
小女孩看不出機械塊的變化，辛緩緩卻能看出蛋蛋真的吸收了機械元素。
吸收了機械元素的蛋蛋現出神秘華美的蛋紋，泛着幽幽的光。
她心中升起一股隐秘的期待，這顆墨藍色的蛋，是她回去的契機嗎？
她不可能無緣無故來到這裏，在治療離契精神域的最後一刻，到底發生了什麽？
耳邊是小女孩愈發流暢的念書聲，辛緩緩整理着頭緒。
——她的異能被離契封閉的精神力海瘋狂吸收，導致她腦子迷迷糊糊，不記得後來發生了什麽。
——她的靈魂在此，那麽她的身體……應該還在飛船上。
——陰暗的街道、堆積的垃圾、生鏽的機械塊……一切的一切熟悉又陌生。
——出生以來就有的記憶……
軟軟糯糯的念書聲突然斷了。
小女孩放下書，小手一下一下撫摸着蛋蛋的花紋，将小耳朵貼上去，喃喃道：“蛋蛋……說話了……”
辛緩緩心髒一緊，豎起并不存在的耳朵仔細聽。
只聽得蛋殼脆裂的“咔嚓”聲。
“噗通”、“噗通”。
她的心狂跳，随着女孩的視線觀察蛋蛋——
沒有看到一絲裂痕。
辛緩緩失望地嘆氣。
只是一抹靈魂的她，什麽也做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