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離恨x1
魔界, 鳴玉坊。
儲月熹身着一襲黃袍,負手立在落地的琉璃窗前,遙望着黝沉的天幕。
那雙深邃的幽紫色眼眸中, 隐約劃過一絲不安。
他撩起袖管, 只見修長勁鍵的小臂上, 盤桓着絲絲縷縷翠綠的枝葉,細小的新芽輕輕律動, 似乎傳遞着某種訊息。
“你也察覺到了,是麽?”儲月熹蹙起眉尖,
“因核的力量正在變得強盛,可那股異樣的能量也在随之增長, 方才更是不知發生了什麽,爆發得肆無忌憚。”
“倘若放任下去,因核或許會有危險……”
感覺到葉芽上傳來焦慮的情緒, 他擡手撫摸,以示安慰, “你放心,我既然身在這消息最為靈通的三界商坊, 定會盡快查出它的下落。”
話音剛落,他忽地眉目一凝,猝然揮袖轉身。
虛空中毫無預兆地綻開一道裂隙, 一陣強光閃過,從中躍出兩道身影。
能夠自由穿梭空間,而絲毫沒有驚動鳴玉坊的防禦結界, 來人的修為想必非同小可。
他袖中銀光一抖,利刃下一刻就要出鞘,卻冷不防嗅到了極為熟悉的氣息。
“深夜擅闖不請自來, 仙尊可真是随心所欲啊。”
儲月熹注視着來人,悻悻地收回武器:“還好本座反應得夠快,這才避免了誤傷……诶你這又是怎麽回事?”
他望着鬓發散亂、渾身狼狽的藺楚疏,眼睛瞪得像銅鈴。
那人的模樣确實和一貫的豐神俊朗天差地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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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一貫冷靜的神情也顯得微微慌亂,雪色衣袍只挂了半只袖子在肩頭,從前胸到下擺都染了斑駁的血漬。
“請你……救救他。”
藺楚疏的嗓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儲月熹這才注意到他懷裏還緊緊抱着個人。
雙目緊閉氣息全無,除了身軀還柔軟着,整個人瞧不出一丁點活氣:
“這是你那個小美人靈仆?怎麽傷成了這樣?快,快放榻上。”
那個向來心高氣傲、運籌帷幄的藺楚疏何曾這樣惶然無措。
他即使看在眼中,也覺得難以置信。
不過眼下顯然不是刨根問底的時候。
他握着周長明的手腕切了陣脈,又掀開他的眼皮查看。
“诶,奇怪,奇怪……”
他越瞧越是眉宇緊皺。
“他身上沒有外傷,體內卻有三股本不屬于他的靈力彼此糾纏,以他如今的經脈強度,根本不可能長久承受,不過一時半刻,就會爆體而亡。”
只聽砰的一聲,藺楚疏手扶的床沿紛紛化為碎屑。
仿佛整個天幕都在往下塌陷,壓得他喘不上氣。
曾經黑白分明的眼眸裏邪氣四溢,流竄的猩紅如同煉獄的觸手,将最後一絲理智吞噬。
為何他歷盡艱辛才尋找到的那個人,轉眼便要失去?
還是說,正是因為自己咄咄相逼,甚至不惜以靈契來折磨他就範,才導致了如今的局面?
“天殺的绛月!你知不知道我這深海瓊琚木有多難得?被你掰碎的那塊,可抵得上整個鳴玉坊十年的吃穿用度了!”
儲月熹氣得尾音都變了調,當即一掌朝他拍去。
藺楚疏的修為本就高于他,躲過他的攻擊易如反掌。
可沒成想那人居然失了魂似的不避不讓,硬生生受下了這一擊。
逆血奪口而出。
藺楚疏身子晃了晃,頹然坐倒。
“你這又是發得哪門子瘋?本座話還沒說完呢!”
儲月熹怎麽也想不到他竟能反常到這種地步,忙不疊塞了顆固本培元的藥丸到他口中。
“倘若沒有你及時為小美人護持心脈,加上其中一股靈力早已被他納作同源,他早就沒救了,不過現在暫時還死不了。”
藺楚疏木然地咽下丹藥。
墜落到谷底的心被驟然牽起,他蒼寂如死灰的眼眸中,又隐約燃起了點滴希望。
鳴玉坊乃三界至寶彙聚之所,而作為坊主的儲月熹,自然也通曉常人所不知的門路。
雖說他并非醫修,但如何救治周長明的傷勢,或許也只有他能想出對策。
“儲坊主,我曾答允過你完成一件事,”藺楚疏啞聲道,
“眼下你若能救回他,便是賭上我的性命,我也絕無怨言。”
“你……”儲月熹一時愣住。
此時此刻,眼前這個人的神情,勾起了他模糊的回憶。
自己和藺楚疏在混沌深淵裏初次相遇時,那人還是個半大少年。
他不知道藺楚疏是如何落入那裏的,甚至連自己的記憶都模糊不清。
但還依稀記得,這片空間存在于三界之外,其中滿是兇險莫測的靈力風暴。
唯一脫身的辦法,就是找到出口。
可深淵的出口位置飄忽不定,往往還沒來得及到達,就已經被風暴奪走了性命。
而那個少年卻仿佛不知疲倦,縱然渾身傷痕,也沒有停下腳步。
“我答應過義父,一定會逃出去。”
他死死攥着一枚射箭指套,“只有活着離開這裏,我才能再次找到他。”
那時藺楚疏眼底的決絕和此刻悄然重合。
歷練過冰冷深淵和絕望煉獄的眼眸,看得儲月熹心中一顫。
刻骨的執念,或許是絕境中唯一的支撐。
可如果任其蔓延,最終會将人心篡改成何種模樣,他也無法想象。
“本座也沒有十足的把握,但既然已經有一股靈力與他本源相融,一個可行的辦法就是加強這股靈力,進而将另外兩股化為己用。”
儲月熹沉吟道:
“但他修為薄弱,無法主導靈力運行,唯有你這個靈主能夠加以幹涉,對了,還有一個重要的媒介需要你提供。”
他指了指藺楚疏的手腕:
“你的血。”
……
黑暗,墜落,窒息。
随着五感慢慢喪失,最後一絲光亮也消散于眼底。
周長明感覺自己的靈魂緩緩被剝離軀體,飄蕩在無盡的虛空之中。
充斥着痛苦與思念的一吻還糾纏在唇齒間。
愛別離,求不得,殊不知短短六個字,就道盡了執念成灰的結局。
系統的懲罰當然無法讓“周長明”這個人真正死去,但對于任何一個游戲npc而言,自己都算是徹徹底底的不複存在。
這樣一來,測試任務就算完全失敗了吧。
他自嘲地笑了笑。
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選擇,怨不得旁人。
若說實在是有遺憾和歉疚,都是因為那個人。
盡管最後一刻他承認了自己的身份,也讓藺楚疏百年的追逐得以遂願。
但得到後又驀然失去,對那人來說,會不會是更大的傷害?
過往的畫面如同走馬燈,在眼前一幀一幀地閃過。
跳脫恣意的散修,意氣風發的少俠,八面玲珑的劍靈,都化為了不可捉摸的塵埃。
這一次分離,或許是永別了。
周長明不知自己往下落了多久,後背才重重地撞在堅硬的地面上。
他痛得悶哼一聲,竟然久久爬不起來。
好在有人攙住了他的臂彎:
“小夥子,你沒事吧?”
耳邊傳來的聲音低沉吻合,聽上去是位上了年紀的大嬸。
他恍惚地擡起頭,映入眼簾的是現代化的街道,高樓栉比,車水馬龍。
自己……這是回到了現實世界?
但為什麽地點是在大街上,而不是在寰瀛公司的游戲倉裏?
周長明有些發懵,他正想着給大嬸道個謝,可沒想到剛剛回頭,就被她的模樣吓了一跳——
那張近在咫尺的臉上,居然是一方深不見底的黑色漩渦!
他強忍着恐懼往後挪,撐着路邊一根電線杆踉跄着站起。
環顧周圍,發現何止是那位大嬸,身邊每一個經過的路人,都是頂着旋渦的怪物。
這裏難道不是他生活了多年的世界嗎?
為什麽大家會變成這樣?
心跳激烈得快要沖破胸膛,周長明急促地喘息着,忽然意識到,這處街道看上去似乎有些熟悉。
沿着這條街走到盡頭,就是寰瀛公司總部,弟弟接受腦電波治療的位置,也就在那棟大廈內。
倘若自己任務失敗,那是不是也意味着,鐘思遠會中斷弟弟的治療?
只是稍微冒出這樣的想法,他就如同被重重錘了一記,痛得幾乎直不起身。
不論如何,他都得立刻去寰瀛公司一趟。
周長明沿着街道發足狂奔。
耳邊風聲呼嘯,一路上經過的行人無一例外都是面容畸變的詭異存在,看得他脊背發涼。
更有甚者,線條鋒利的高樓大廈也開始出現異常。
不僅建築物的邊緣時不時變得模糊,牆體表面也頻頻閃現出古怪的光斑。
簡直和游戲穿模了沒什麽差別。
但這裏是現實,是他生活成長的地方,如果連從小到大的記憶都不是真實的,那他的人生還有什麽意義?
周長明渾身發冷,他抱着雙肩,停在寰瀛大廈樓前。
樓外的玻璃幕牆倒映出他的影子。
一張蒼白憔悴淚痕交錯的臉,長發淩亂,黑色外袍破破爛爛,像個悠蕩的孤魂。
等等……長發、長袍?
這幅形象不是游戲中的設定麽?
他腳下一個趔趄,猛地拽開玻璃門,朝大廈內部沖去。
為了方便測試,鐘思遠為他授權了掌紋,能夠讓他在公司總部自由來去。
他根本顧不上管大樓中行人詫異的“眼光”,腳下一刻不停地朝着走廊盡頭的那間治療室飛奔。
如果這個世界是真實存在的,至少長晔他不會是這樣面孔扭曲的怪物,至少自己曾經真正擁有過這個親人……
門扉豁然洞開。
周長明死死攥着門框,蒼白的手背上青筋迸起。
偌大的房間裏,來往的工作人員都低頭忙碌着,儀器設備照常運轉,看上去并沒有任何異常。
除了那張原本應該躺着周長晔的折疊床上,空無一人。
作者有話要說: 弟弟究竟去哪裏了????
這個世界是小長明生活過的現實嗎?
他還能不能回到游戲裏,和小疏重逢呢?
明天還是0點準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