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
牆角的莺兒,雖然嘴裏塞着布,卻仍努力的試圖發出聲音。
眼睜睜看着夫人被擄走,她吓壞了,擔憂的在地上又滾又爬。她使勁的挪動身子,砰的一聲跌在地上,也顧不得疼,就像條毛毛蟲似的,奮力往門口蠕動。
好不容易,花了一番功夫,一身是汗的莺兒,終于來到門前。
她先利用門檻,弄掉了嘴裏的布,接着才放聲大喊。
「救人啊!救命啊!快點來人啊!」她一邊哭着,一邊用盡力氣,聲嘶力竭的大叫,只希望左鄰右舍能聽見。
只是,她才剛喊了兩句,就聽得砰的一聲,大門猛地被人推開,三個身穿黑衣的男人,聞聲闖了進來。
啊,這鄰居來得好快!
但是……但是……好奇怪,她好像從沒見過他們啊!
不過,陌生歸陌生,一瞧見有人,莺兒就心頭一松,眼淚更是滴滴答答,不受控制的往下掉。「求求你們,我家夫人、我家夫人……她、她被……」
黑衣人蹲下來,抽出刀子,割斷了繩索。
「拜托,夫人她……」
「夫人怎麽了?」黑衣人的口氣,比她還要焦急。
「嗚嗚嗚,夫人她……夫人她被壞蛋綁走了。」莺兒抽噎着。「我親眼看到,那個壞人抓着夫人,從後門走的。」
三個黑衣人全都變了臉色,無聲的交換了個眼色,就算不需言語,也知道各自該做些什麽。
其中一個,留了下來,詳細追問吓壞的小丫鬟。
另一個人趕回風家,搶在最短的時間內,向夏侯寅報告。
剩下的那個,則是出了後門,一路追蹤下去,沿着青石街上最新、最鮮明的一道車轍,追到了東門口。
消息傳回風家,尚未入睡的夏侯寅,匆匆走了出來。只聽完屬下報告,畫眉被不明人士擄走,他就臉色慘白,吓得肝膽俱裂。
「放出消息,讓所有人都出去追查!」
他壓抑着恐懼,以及幾近蝕骨的擔憂,厲聲質問道:「有誰瞧見,她是怎麽被擄走的?」
從畫眉住處趕回來的人,急忙上前,說出好不容易問到的寶貴線索。
「夫人的丫鬟說,那人拿她威脅夫人,再用刀強押着夫人,從後門出去了。兩人離開時,她聽見了馬車的聲音。」
「那條路上呢?」
「已經有人去追了。」
夏侯寅收握指掌,就連先前被押入牢獄,與賈欣之間難分勝敗時,他也不曾這麽慌亂過。
畫眉是他的心、他的命。他不能忍受,她受到任何的傷害。
「那個丫鬟還說了什麽?」
「她說,那個人蒙着臉,看不清樣貌,還稱夫人為夏侯夫人。」
他心頭一寒。
如此說來,擄劫畫眉的人,其實知道她真正的身分?
到底會是什麽人,不但曉得她的身分?還會特地來到赤陽城,出手擄走了她?
夏侯寅咬緊牙根,強迫自己定下心神。
他現在不能慌亂,必須保持冷靜。唯有這樣,他才有機會,趕在那個蒙面人傷害畫眉前,盡快找到她,把她救出來。
屋檐上傳來輕響,一個黑衣人施展輕功,落在庭院中,匆匆奔了進來。
「風爺,有人打昏了東城門的守衛,開了城門,駕車出城去了!」這消息十萬火急,他不敢耽擱,急着趕回來通報。
「好!」夏侯寅心念急轉,在最短的時間內,就做出決定。「去把獵犬牽出來,拿她的衣裳,給獵犬聞聞,所有人分頭去找,找到的就發火信通知!」
「是!」
黑衣人們盡速奔了出去,卻還是追不上心急如焚、放出獵犬後就疾步追出東城門外的夏侯寅。
他在官道上奔馳,不肯浪費半點時間,心中不斷祈求着。
不要!
不要!
不要!
他什麽都願意做。
老天爺啊,就是別讓她出事!
月光淡薄,一輛馬車在官道上疾馳着。
馬車颠簸,讓畫眉頭暈目眩,駕車者粗魯的鞭打馬匹,讓馬瘋狂的跑着,馬車幾次重重的起落,都震得她五內發疼,差點要嘔了出來。
「你究竟想帶我去哪裏?」她忍着不安以及厭惡,看着眼前的男人。
她認得他。
那張尖嘴猴腮、目小如豆的臉,以及嘴角的獰笑,邪惡得讓她就算想忘也忘不了。
月光之下,賈易回過頭來,冷笑了幾聲。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妳找了風家當靠山。留在那地方,有風家的人随時會來煞風景,老子不能盡情享受。」他打量着畫眉,忍不住舔了舔唇,當下扯緊了缰繩。
馬匹人立嘶鳴,四蹄終于落地時,細瘦的四肢都累得發抖。
「這裏離赤陽城也夠遠了,既然妳等不及,咱們現在就來吧!」他伸出乎,眼裏的光芒,淫邪得讓人作嘔,那只不知做過多少惡事的手,就要摸上畫眉的肚子。
毛骨悚然的畫眉,用力揮開那只手。
「不要用你的髒手碰我!」她瞪着賈易,雙手抱着腹部,極力想保護肚子裏的孩子。
這一揮,卻讓賈易惱羞成怒。
那張邪惡的臉,轉瞬之間,就化為瘋狂的憤怒。
「媽的!」他粗聲咒罵着,揚起了手,重重的打了畫眉一掌,打得她翻落馬車,嬌柔的身子重摔在地上,發出一聲痛極的呻吟。
「妳這臭婆娘,不要以為又找到了靠山,我就不敢動妳。」他走了過去,嘴裏還不幹不淨的咒罵着,惡狠狠的踢了她一腳。
那一腳不偏不倚,就踢在畫眉的肚子上。她悶哼一聲,痛得臉色慘白,只能抱着肚子,蜷縮在地上,身子因為劇痛,不斷顫抖着。
賈易睨着她,嘿嘿冷笑了幾聲。
「老子要的女人,從來沒有人敢擋。妳這賤人,卻敢壞了我的事。那時,夏侯家垮了,妳卻走得不見蹤影,我就在心裏發誓,不論花多少功夫,都要逮到妳,好好的教訓教訓。」
他伸出手,抓起軟弱無力的畫眉,逼靠到她面前。
「我倒是沒料到,妳竟然懷孕了。妳是姘上哪個野男人?還是說,妳肚子裏的就是風家那個老怪胎的種?」
縱然在劇痛之中,身陷險境的畫眉,聽見賈易那不堪的羞辱,卻還是松了一口氣。
謝天謝地,賈易只查出,她為風家工作,卻還不知道,風家的主人其實就是那個被賈家趕盡殺絕,還能從鬼門關前回來的夏侯寅!
一陣劇痛襲來,教她痛得呻吟。
眼看那男人靠近,雖明知逃不過,她還是忍着痛往後爬退。
賈易卻上前抓住她的頭發,用力的扯着,對着她露出鄙夷的笑。
「妳倒是厲害啊,才剛到這裏,立刻就搭上了個男人,還懷了野種。」他哼笑着,朝她的肚子睨了一眼。「妳跟了夏侯寅八年,他要是地下有知,不知道會有多傷心呢!」
他一邊說着,一邊将她扯了回來,重重把她摔在地上。
這一次,畫眉連呻吟聲都發不出來。她咬緊牙關,冷汗直流,肚子一陣一陣的疼着,她甚至能感覺到,腿間漫開的濡濕。
賈易抽出刀子,那銳利的刀刃,在月光的照耀下,發出青色的光芒,讓人心口發寒。
「看在我跟夏侯寅還有些交情,不如,我就先替他清理門戶,把妳肚子裏的野種挖出來,咱們再來好好享受。」他森冷的笑着,用刀尖抵住畫眉的下巴,看着刀尖劃破雪膚,滴下鮮紅的血。
鮮血讓他不由自主的笑了,甚至想到許多回憶。
「啧啧啧,我真怕夏侯寅會死不瞑目。」他用刀尖,挑起她的下巴,愉快而享受的問:「妳知道,我是怎麽『款待』他的嗎?」
「我叔叔交代,無論死活,都得從夏侯寅嘴裏,問出妳的下落。」他冷笑着。「我問了他十次,每問一次,就夾斷他一根指骨,他卻寧可死,也不肯說出妳的下落。」
畫眉咬着唇瓣,全身戰栗着,同時被下腹的劇痛,以及賈易所描述的景況折磨着。
「等到他指骨全斷後,我挖出他一只眼睛,再用鞭子打爛他那張臉。」他笑得無比得意,像在重複着一件最光榮的事。「我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每天每天都換了新花樣,用鞭子打、用火烙,啊,對了,我還用鐵棒,一根一根的打斷他的骨頭。」
說到這裏,賈易竟露出惋惜的表情。
「可惜啊,他只撐了十多天就死了。他要是能多活兩天,我打算剝了他的皮,再用刀子切下他的命根子。」他微笑着,用刀面拍拍畫眉的臉,刀刃上的血,染紅了她的頰。「唉,夏侯寅一定不曉得,他用命護着的女人,才轉過身,就找上別的男人,還懷了身孕。」
他半蹲到她面前,舉起刀子,緩緩的、慢慢的、逐吋逐吋的劃開她的衣裳,刀刃落在白皙的肚皮上。
「夏侯夫人,您就算懷着野種,還是這麽的美啊!」冰冷的刀尖,在她的腹上,輕輕的游定着。他猙獰的笑着。「看來,妳也是個少不得男人的騷貨。現在呢,我就把妳的肚子掏幹淨了,然後咱們再來痛快幾回吧!」
他發出尖銳的笑聲,握住畫眉的手,再舉起了刀,看準了她的腹部,狠狠的戳刺下去——
就在刀尖即将刺入畫眉的那瞬間,一支鋒利的飛刀,從黑暗中襲來,勁道極強,只聽見當的一聲,賈易手裏的刀,就斷成兩截,像破銅爛鐵般,叮叮當當的掉落。
他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就聽到黑暗之中傳來如獸咆、如鬼嚎,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啞吼聲。
「賈易——」
那聲音,聽得他全身發冷。
「誰?是誰?」他連忙起身,才剛回頭,就看見那惡鬼般的男人,一步一步朝他走了過來。
夏侯寅!
這三個字剛閃過腦海,那惡鬼已經來到眼前,速度快得詭異。接着,他只覺得胸口一痛,整個人就被踢倒,狼狽的滾倒到一旁。
不!怎麽可能?
這念頭才閃過,下一瞬間,惡鬼的雙手,已經掐住他的脖子。
「賈易,你竟敢傷她!」
他瞪大了眼,滿臉不敢置信,不斷驚叫掙紮着。
「不、不可能!你死了!我親眼看見,他們把你埋了。」他竭力掙紮,卻還是擺脫不了,緊扣在喉問的指掌。那雙骨節扭曲的手,在他的頸間,愈陷愈深、愈陷愈深。
鬼!
是鬼!
無法呼吸的賈易,又驚又怕的想着。
那張可怕的臉,就近在眼前,明明就是那個,早該在土裏腐爛了的夏侯寅。他絕對不會認錯,那張臉上的每條鞭痕,都是他打上去的,就連那顆眼珠,也是他親手挖出來的……
是惡鬼來索命了!
賈易的腦子裏,最後只閃過這個念頭。接着,就聽到喀的一聲,他的喉骨被捏碎,整個人抽搐了幾下,腦袋一偏,再也不動了。
死去的時候,他的表情扭曲,充滿了難叢言喻的驚恐。
丢下賈易的屍體後,夏侯寅站起身來。一聲痛極的呻吟,傳進他的耳中,他匆匆轉過身來,那股銳利得足以傷人的殺氣,在望見她的時候,才消失得無影無蹤。
「畫眉!」
她蜷縮在冰冷的泥地上,臉色蒼白,緊抱着肚子,發出低低的呻吟,腿間的濡濕已轉為黏膩。
「我……我……」她睜開眼睛,虛弱的喘息着。「我要生了……」胎兒即将足月,但是馬車的奔馳、賈易對她的暴行,都已讓她動了胎氣,這孩子要提早出世了。
夏侯寅的臉色,霎時之間,也變得跟她一樣蒼白。
「我帶妳回城裏去。」他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抱住她,仿佛捧在手中的,是他今生最愛的珍寶。
畫眉虛弱的搖頭。
「不行,來不及了。」她的羊水早就破了,痛楚一陣比一陣強,像是要将她撕裂。現在的她,幾乎無法移動,更別說是趕回城裏了。
夏侯寅心急如焚,抱着她的雙手,無法克制的顫抖着。他看見她裙下的血跡,那些鮮血,不斷由她腿間漫出,濡濕了她的裙子,還有他的手。
她在流血!
孕婦生産,會流這麽多血嗎?
聰明如他,此刻竟然完全無法思考。他顫抖的深吸一口氣,靠着殘餘的理智,觀察着四周的地形。
寧靜的夜色中,傳來細微的流水聲。
夏侯寅小心翼翼的抱着她,穿過一片蘆葦,來到一彎小河旁。他砍掉一片蘆葦草,鋪在地上,再脫掉身上的衣服,才扶着她躺下。
月光之下,她因為疼痛而朦胧的雙眼,透過貼在額前被冷汗浸濕的發,瞧見了某些東西。
她喘息着,瞪大了雙眼。
只見夏侯寅的背上,滿是數不盡的刀傷、鞭傷,那一條一條的傷疤,撕裂他的肌膚。他的背上,幾乎看不見一處完好的皮膚。
當他轉過身來時,前胸的傷痕,甚至遠比背後可怕!
除了刀傷與鞭傷,他的胸口還有烙鐵留下的,詭異而可怕的烙痕。烙痕在黝黑的肌膚上,形成醜陋的皺折,每一道痕跡,都是那麽猙獰、可怕……
天啊!
畫眉的肚子疼着,心口更是痛着。
一顆顆的淚,像是斷線珍珠般滾落,她顫抖的伸出手,想去觸摸他身上的傷,但一陣更銳利的疼痛,再度襲擊了她。
夏侯寅來到她身邊,将落淚不已的她,抱入滿是傷痕的胸膛。
「噓,別哭。」他吻她的發,握着她的手,仿佛将他餘生的全部柔情,都傾注在每一個撫觸、每一個輕吻中。
「他們竟然這麽對待你……」
「都過去了。」他輕描淡寫的說道。
畫眉張開嘴,還想說話,但逸出口唇的,卻只剩下呻吟。她偎進他懷中,因為劇痛而顫抖。
「我在這裏。」他懷抱着她,向她,也是向他自己保證。「妳不會有事的,我不會讓妳有事的。」
陣痛。
愈來愈密集。
她握緊了他的手,感覺到下腹的壓力愈來愈大。她全身緊繃,痛得仿佛所有的骨頭,都因為過度用力而分開。
痛。
好痛。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她呻吟着,依靠着夏侯寅,汗跟淚都像雨一般落下。
意識愈來愈模糊,她只聽得見,他靠在她耳邊,用嘶啞而顫抖的聲音,不斷的跟她說話。
「撐住。」
「畫眉,為我撐下去。」
「妳還沒看到,我為妳造的院落。」
「畫眉,我愛妳……」他的聲音,顫抖得幾乎無法成語。
她勉強睜開眼,望着那張蒼白的臉,張開毫無血色的唇,輕輕喚了一聲:「虎哥——」
下一瞬間,痛楚到達頂端。
她像是被撕裂了。
「畫眉,撐着,求妳撐着。」他緊抱着她,看着她血流如注,語音嘎啞的喊着:「妳死了我也不會獨活!妳聽到了沒有?我不會獨活的!」
畫眉發出一聲尖叫,下腹的壓力,像流水般化開。她頹然軟倒,朦胧中只聽見,身旁傳來嬰兒的啼哭聲。
「畫眉……畫眉……」
他的吶喊在耳邊回響着,下一瞬,她只覺得眼前一黑,所有的畫面、聲音,全部消失了。
痛。
她仍痛着。
雖不像先前,那種撕筋斷骨的痛,卻也是隐隐的抽痛。
畫眉醒了過來。
她睜開眼睛,還沒認清身在何處,就聽見床畔傳來談話聲。
「她還好嗎?」
「風爺,夫人是動了胎氣,所以早産。現在看來,夫人的身子還好,只是需要好好靜養,注意千萬別吹着風。她身子太虛,加上失血過多,一旦染上風寒,就很難撐得過去。」
「我會注意的。」
「另外,這是調養身子的藥方,風爺可以派人,照這藥單子去抓藥。」
「謝謝大夫。」
「風爺客氣了。那麽,老夫這就先走了。」
腳步聲響起,接着,門就被關上了。夏侯寅穿過花廳,走進了卧房,赫然發現,原本昏迷不醒的畫眉,已經醒了過來。
「孩子呢?」她一開口,就急着追問。
夏侯寅走到一旁,從搖籃中捧出一個包着紅綢的小娃兒,小心翼翼的放進她懷裏。
「孩子很好,很像妳。」他輕聲說道,同時注視着畫眉以及她懷中的孩子。「是個兒子。」
那是一個粉嫩的小娃兒,正閉着眼,偎着胖胖的指,睡得好香甜。畫眉的眼裏,有着感動的淚水,她顫抖的伸出手,輕碰那張小臉蛋,小娃兒皺了皺嘴,給了她些許回應,接着又沉沉睡去。
「妳想喂他嗎?」夏侯寅啞聲問道,克制着那股想将這對母子,一同擁入懷中的沖動。
畫眉點了點頭,這才感覺到,自己的胸前,有着敏感、奇異的脹痛。
「我去喚莺兒來,她應該可以幫妳。」他克制着語調不變,還要克制着想留下來,親眼看着她哺喂孩子的沖動,轉身離開了卧房。
生下孩子之後,她身子虛弱,夏侯寅堅持,她非得留在風府裏調養身子。
只是,除此之外,他沒有再逼迫她,甚至不曾提起,他們之間的往事。
夏侯寅甚至嚴守份際,不再逾矩,不論是對待她,或是對待孩子,都是體貼入微。擔心莺兒照顧不周,他甚至以主人之尊,搬進了卧房隔壁那間小丫鬟睡的小房間,親自照顧他們母子。
因為生産時失血過多,有很長一段時間,畫眉總是睡得很早。
而她的兒子,似乎也有着爹爹的體貼,從來不曾夜啼過,總能讓她安眠到天明。
充分的休息,加上三餐不斷的補品,讓她逐漸恢複健康,粉頰終于恢複往昔的紅潤。
那一夜,畫眉本來已經睡了。
夢中,有某種低低的聲音,将她喚醒過來。
那聲音其實她并不陌生,這段時間裏,夜來偶爾都會聽見。只是她先前太虛弱,總睡得很沉,而那聲音也太過細微,所以就不曾起身察看。
只是,今晚,她卻醒了。
清醒之後,那聲音更清晰了些。她撐起身子,視線穿越卧房,瞧見方廳裏的景況。
就看見月色之下,夏侯寅在方廳之內,來回踱步,一邊拍哄着懷裏的孩子。「乖乖乖,別哭,別吵醒了你娘。」他低聲說着,望着孩子的表情,有着慈愛,也有無奈。「噓,別哭了。」
畫眉看着這一幕,看着他,跟他們的孩子,無法轉開視線。
原來,孩子并非從未夜啼。
原來,是他每個夜裏,都犧牲睡眠,抱着孩子,在方廳裏輕聲哄着,才讓她能夠睡到天明。
她沒有出聲,反倒卧回枕上,閉上眼睛,聽着方廳那兒,傳來他用嘶啞的聲音,唱着奇怪的童謠,安撫着哭鬧的孩子。
一串淚水滑落,沾濕了枕巾。
只是,不同于往昔的傷痛、心疼、憂慮。
這次,她雖然落淚,卻有着深深的感動。
孩子終于睡了。
夏侯寅松了一口氣,輕手輕腳的回到卧房裏,把睡着的孩子放進搖籃裏,然後才轉過身,往床榻上望去。
畫眉還在睡。
他露出微笑,仿佛所有的辛苦,都得到了補償。
只是,他才剛跨出步伐,準備回到隔壁的小房間,搖籃的小娃兒,卻又發出呻吟,預告着即将大哭。
這孩子就是這樣,只要放下,躺沒一會兒,就要不高興的哭鬧着,非要整夜都讓人抱着、哄着才行。
夏侯寅重新抱起孩子,走回方廳裏,又開始踱步、拍哄。
這樣折騰了一整夜,直到天邊露出魚肚白,累了的孩子,才終于肯入睡。他把孩子放回搖籃,又等了一會兒,确定小娃兒已經睡了,才走拖着疲累的腳步,走回隔壁的房間。
幾乎是一沾枕,他就睡着了。
直到幾個時辰後,嬰兒的叽咕聲,以及某種輕響,讓他猛然驚醒過來。
迤逦進窗的目光之中,畫眉正抱着孩子,她面前的桌上,還擱着一碗熱騰騰的幹貝粥。她擡起頭來,注視着他,輕輕的彎起嘴角。
「你的粥。」她說。
夏侯寅凝望着她,然後緩緩坐起了身,來到桌前,坐了下來。
看着那碗冒着白煙的幹貝粥,他的喉頭不由得緊縮着,有生以來,他頭一次有落淚的沖動。
在她開口的那一瞬間,他知道她終于開始原諒他了。
「趁熱喝吧。」她柔軟的聲音淡淡響起。
無法出聲,他只能點頭。
他拿起調羹,舀粥入嘴。
粥味溫熱清淡,是他最熟悉的味道,如往日一般,溫暖了他的心肺。
他一口接一口、萬般珍惜的慢慢吃着。
只要畫眉能夠原諒他,他的生命就已完整了。
對他而言,這一輩子裏,只有畫眉才是最重要的。但是,從今以後,還要再加上他們的兒子。
日光暖暖,在妻兒的陪伴下,夏侯寅喝完了那碗幹貝粥。
尾聲:
幾個月後,他以風寅之名,重新迎娶了她。
這一次,他依着她的意思,低調的辦了幾桌宴席,只宴請了親近的好友,以及曾患難與共的家仆們。
董絮跟曹允,也趕來道賀。
他們因此事結緣,早在數個月前,就已經成親。到了這會兒,董絮都有三個月的身孕了。
喜宴過後,人們都離去了。
畫眉在前廳忙了一會兒,直到夜色深了,才轉身走回院落裏。她踩過石磚,剛跨過庭院的門檻,就瞧見了他的身影。
夏侯寅抱着未滿一歲的兒子,站在梅林之間。
這一整座梅林,是他重新栽植的,每一株皆是他從夏侯府的梅園,輾轉移植而來,親手植下。
看着丈夫與兒子,畫眉心中一暖,緩步上前。
他聞聲回頭,在看到她時,嘴角輕揚,朝她伸出了手。
他的雙手因為舊傷而扭曲着,無法如往日一般,密實的包覆着她,畫眉卻半點都不介意,溫柔的反握住他的手,仰頭對他微笑。
冬日漸暖,院子裏的花早已開了滿園。白色的花辦随風輕飄落下。
他低下頭,深情的吻了她。
花兒繼續随風飄落,似雪一般,但卻有着春的氣息。
看,春天來了。
梅花開了。
【全書完】
後記:
新年快樂典心
哈啰哈啰,各位讀者們新年好!
轉眼之間一年又過去了。
阿心仔新年的第一本作品,跟大家見面的是《畫眉》。
呃啊,既然書名是《畫眉》,那麽,從阿心仔的記錄推斷,還有些許脈絡可循。
編輯:妳的什麽記錄?拖稿記錄嗎?
阿心仔:那個……那個……大過年的,不要談這個啦!
人家說的,是書名與內容相關性的記錄,既然書名是《畫眉》,想當然爾,按照鯨魚腦簡單的邏輯,這本所所寫的,自然就是畫眉的故事。
編輯:書名『畫眉』?畫眉毛嗎?
美編:編輯,作者是不是少放一個『鳥』字?
對,沒錯,以上是真實對話。編輯跟美編,妳們不要否認了,妳們通電話的時候我就在旁邊!
嗚嗚啊,讨厭啦讨厭啦,人家偶爾也會想取個唯美的書名啊!
每年到了這個時候,不論是工作,還是家裏,都忙得不得了。
通常呢,大掃除這個動作,在阿心仔家裏,是會一路掃到除夕當天。按照慣例是,娘親在廚房裏煮年夜飯,我跟老哥就要拿着抹布,繼續擦擦擦擦,直到年夜飯吃完,小孩子就要幫忙收拾碗盤,把碗盤洗幹淨。
然後,再拿着抹布,乖乖去擦地板,把那種很難擦幹淨的止滑地磚,一塊塊擦幹淨,然後上蠟。等到大功告成後,才可以從爹娘手中領紅包。
現在呢,慣例略有更動。
更動的地方是,吃完年夜飯、幫忙收拾碗盤、清洗幹淨後,阿心仔就會用雙手,把紅包捧到爹娘面前,祝爹娘長命百歲,一年平安順利,然後再拿起抹布,去擦那種很難擦的止滑地磚,一塊塊擦幹淨,然後上蠟……
寫這本《畫眉》的時候,天氣好冷好冷。在最冷的那天晚上,在阿心仔的身上,發生了一件比畫眉收到休書,更慘絕人寰的事。
噢,那真是讓聽者錯愕、見者痛心、親身體驗者尖叫流淚的天大慘事!
熱水器壞了!
真的。它真的壞了!
下午明明就還好好的,誰來告訴我,為什麽它一到入夜就壞了?!
阿心仔才去參加婚禮,扛着喜餅回家,臉上還化了妝。當我扭開水龍頭,只看到透心涼的冷水嘩啦啦的流下時,人家當下從頭到腳,也全部涼透了。
嗚嗚,這麽冷的夜,難道要我用冰冰的冷水,卸妝、洗臉跟洗澡嗎?太殘酷了!這招狠到可以用來嚴刑逼供了。
關上水龍頭,阿心仔馬上跑出浴室,去跟爹爹大人報告,熱水器惡意罷工!
爹爹大人說道:今晚別洗了,明早就有人來修了。
阿心仔當場連退三大步,只差沒掉下眼淚。
嗚嗚,不行啦不行啦,美容師有交代,睡前千萬要卸妝,臉上留着眼影啦、眼線啦、睫毛膏、唇蜜,人家要怎麽睡啊?
阿心仔含淚跑回卧房,撥了電話跟小辣椒哭訴,還慎重詢問,可不可以連夜到她家裏叨擾,借用她的浴室一用。
早睡早起的小辣椒,從睡夢中被挖醒,聽了阿心仔哇啦哇啦的哭訴後,先打了個呵欠,才懶洋洋的問:「妳家有熱水壺嗎?」
「有啊!」
「那麽,妳家有燒開水用的那種大鐵壺嗎?」
「也有啊!」
「那不就好了?」
「啊?」
「用那個也能燒出熱水啊!」
啊,對喔!
阿心仔恍然大悟,挂上電話後,立刻開始動作,裝滿了熱水壺跟大鐵壺,分別插電跟打開瓦斯。當晚,雖然克難,但謝天謝地,阿心仔還是順利的卸妝、洗臉,再燒了兩壺熱水,倒進浴缸裏,把自己洗得幹幹淨淨、香噴噴的。
現在,請讓我說一聲:
小辣椒,感謝您~~
在阿心仔的在排書進度表中,這本《畫眉》算是插隊了。故事的背景、人物,跟以往的故事,沒有任何關連。
為啥要另外開一個時空?
嗯,阿心仔是想說啊,繁華的京城,似平比較适合活潑快樂的故事。考慮了好一陣子後,阿心仔才決定,這個揪心的故事,就擺到另外一個時空去吧!
畫眉的性格,外柔而內剛。而夏侯寅最幸運的是,心愛的老婆既沒有練武,體內也沒啥暴力因子。
換做之前作品裏那些性格嗆辣的女主角,劇情肯定就不會這麽發展了。怎麽?大夥兒不信嗎?好,讓我們看看,如果,女主角換人做做看,劇情會變得如何。
範例一:錢金金
別說是納妾了,只要男方真有不軌,被她抓到真憑實據,她就會卷起袖子,先痛毆男主角一頓,再連夜打包回娘家。
然後呢,第二天開始,她會用更優惠的價格,搶走所有的生意。就算賠本、就算要花一輩子,她也會堅持,非把這個男人鬥倒,逼着他上吊自殺不可。
就算他死了,她還會找一票人,到他墳上跳舞,把墳墓踏平,然後坐在一旁喝着茶欣賞。
範例二:錢珠珠
納妾?!
休妻?!
這對珠珠姑娘而言,絕對是禁語。
只要聽到,這幾個字從丈夫嘴裏吐出來,她二話不說,當場就會抓了鞭子揮過去了。
可憐的男主角,還不用面對壞人,可能當場就被鞭死了。
範例三:龍無雙
呃啊……
咱們可以想象,當夜,月兒高挂,龍無雙面帶微笑,手中的利剪,被月光照耀得有些刺眼。
她動作輕巧,保持微笑,走進寝室裏。
然後,喀嚓……
下一瞬,男人的慘叫聲響徹雲霄,連屋瓦都被震碎了幾塊。
所以說,嘿嘿嘿,虎爺啊,瞧了先前這麽多例子,您可千萬要懂得感恩吶!
照例,是報告,也是留下記錄。
2006年國際書展,狗屋出版社移師二館,攤位有《畫眉》的特殊企劃。為了慶祝書展,《畫眉》在書展首賣時,推出限量紀念版。
這個特殊版型的企劃,可以說是一波好幾折,從十月左右,就開始與編輯溝通,歸納各方建議,再一一讨論,才能在書展期間,将精美的紀念版呈現給各位讀者。
紀念版與平裝版的繪圖者,是陳淑芬老師。封面題字則是蔡林文權先生,感謝兩位的盛情相助。
也感謝所有參與企劃的人員,雖然每次企劃,都是一項華麗的挑戰,但有你們的努力與豐勞,完成的企劃,都會成為一個美好的紀錄。
當然,也謝謝讀者們,感謝你們的支持與鼓勵。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