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6章
東宮死了一個急症嬷嬷,除了太子聽後沉思一會兒,誰都沒放在心上。
十月秋高氣爽,自蜀中西部傳回急行軍馬,傳言吐蕃領主奉秦王之子為皇,陳兵十五萬于大雁關之外,要求乾元帝為已故秦王正名,如不然,鐵蹄一路直沖長安,為先秦王複仇。
天子大怒,當朝撕毀吐蕃領主國書,令勤勇候爺為兵馬大元帥,領軍二十萬自陽關出,同令兵部遣軍調卒,勢必滅吐蕃四部,誅殺叛王之子。
戰事如火如荼之際,民間塵煙四起,有傳言稱先秦王之死乃是當今聖上所逼,聖上心胸狹窄,無法容忍秦王那樣有帝王之才的人,遣內監四處網羅不知名罪,暗害秦王。
最開始有這種傳言的地方已經不知道,傳到興城的時候,已經是人人皆知。
禦史臺上書一封,興慶宮帝王再次啓用鄭敏為司禮監督公,徹查流言一事。
興城為中心,向外四境,一時都是兵馬喧嚣,上至宗親王侯,下至平民百姓,就連軍中不少行伍之人尚未出戰場,都被當場拿下,拉入內獄審問。
如此情景下,吐蕃大軍終究跨過大雁關,一路北上,橫陳洛水,一旦渡河就能直奔興城。
就在滿朝文武商議遷都還是迎敵的時候,太醫院診出聖上舊疾複發,已陷入昏睡之中。
群龍無首,太子臨危受命,當即決定迎兵同吐蕃一戰。
河南道十萬兵甲同吐蕃鏖戰數月,終于守住洛水天險。
然吐蕃舉起先秦王賢德名聲,秦王之子,謝榮于萬軍之中悼念亡父詞三千,一時民間風向多有倒戈跡象。
如此情景下,司禮監爪牙不僅毫不收斂,甚至敢當街斬殺議論當今聖上的百姓,以儆效尤。
民怨四沸中,終于有了第一個叛變的軍隊。
三萬兵甲盡數投身敵營的消息傳至興城,正趕上帝王蘇醒,聽聞消息後再次吐血陷入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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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正月剛過,太子下令禦駕親征,以證皇室清白。
——
再有十幾天就要滿八月的胎,陸霜雲挺着碩大的肚子站在內間幫忙打理行裝,铠甲囊袋早就收拾過,她不放心盯着秋露又檢查了一遍。
一回頭見他是一副春風笑容,不由生氣,“你還笑。不是說河南道的兵甲是作戲嘛,幹嘛非得親征呢?”
戰場上刀槍無眼,若是傷着了,可不得叫人擔心死。
謝玄拉着她有些發胖的手掌揉捏着,忍不住湊在她跟前撒嬌,“鳴玉,我都要出發了,你要是還生氣,将來見不着我了,可不得後悔死了。”
這話一出口,陸霜雲就是淚珠子往下落,狠狠咬了他一口,“胡吣!再敢瞎說,我就帶着你兒子一并去了。”
這可撩真火了。
謝玄一直猶豫要不要告訴她,如今只是試探,哪裏還敢隐瞞,吩咐人下去,湊在她耳邊說了好一陣。
這話聽地陸霜雲臉色泛白又泛黑,想要瞪他又實在舍不得,只好氣惱地抱着人親了好幾下,“知道你鬼點子多,沒想到你還能想出這種昏招來!”
她依靠他懷裏,貪戀他身上的檀香氣,又怕計劃出錯,又怕自己承受不住,不知覺又哭出來。
他手掌粗粝,還有這幾日在軍中同兵甲訓練的傷口在,落在自己高聳的肚子上卻那麽溫柔,“太醫說這是一個男孩,必定和你很像。若是你守約,還能趕上見他第一面。到時候不管是杏花奴還是桃花奴,你都得想一個配的上他的名字。”
她不叫他臨出發前想定,這樣心裏有牽挂,就還惦記着回家。
謝玄自然點頭應是,兩人都盤算地好,計劃也周到,奈何将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更何況中間還隔着司禮監在搞鬼。
終究是錯過了孩子誕生的吉時。
——
三月春水剛開河,頭一批魚鮮送到宮中的時候,自洛水傳來消息,太子前線督戰,身周有叛軍出賣,不慎陷于吐蕃重圍,死于亂箭之下。
一時東宮缟素。
東宮太子妃立時嚴令:四下伺候的內侍宮婢不得多言,更不可在宜秋宮雲昭儀面前多嘴。
偏有一舊仆伺候的時候漏了形跡,偷偷在花園假山後給太子燒黃紙的時候,被雲昭儀撞個正着。
雲昭儀當場暈倒,身下立時見了紅。
是夜
東宮·栖琅閣
聽見裏邊穩婆止不住聲地喊‘娘娘用力’‘呼氣’‘吸氣’,等在院中的一衆嫔妃,尤以王昭芸最焦灼,來回在階下晃蕩。
左佳慧被她繞地眼暈,本就心煩,沒好氣道:“又不是娘娘生,你幹着急有什麽用?”
王昭芸跟個被點燃的炮仗一樣,立時沖到她面前,低聲吼道:“你懂什麽?裏邊若是生不出皇孫,你、我”
她手指在滿院子的紅紅綠綠上點過,“我們都沒有好日子過。你懂嗎?!”
太子在,她還是體面的太子妃。
現今太子死于戰場,棺椁正往京中迎回的路上,若是東宮後繼無嗣,那所有人都玩完。
她争了這麽久,眼看着聖上即将大行,自己就要成了全天下最尊貴的皇後,這個時候給宗親嗣子騰空,後半生都要嘔死了。
她吼完,心裏那股邪火終于發洩了不少,重新面向殿門,有熬了參湯的宮人正往裏面去。
看着那碗參湯,王昭芸神色不明,“陸氏最好生一個男丁下來,這樣記在本宮名下,他就是東宮最最正統的血脈,你我的殊榮便能保住。若是一個女兒家……”
她視線落在院中的幾口移栽了荷花的甕缸上,面容扭曲又可怖。
左佳慧強忍着心裏的害怕,同身側的李嬷嬷對視一眼,彼此都做好這個女人若是發瘋的準備。
屋子裏的喊聲堅持了半夜,終于在快要天明的時候,終于有了好動靜。
王昭芸被宮婢叫醒的時候,正聽見穩婆說‘頭已經出來了,娘娘您再加把力。’
頭先出來是好跡象,說明胎位正。這是禦醫回禀給她的。
王昭芸精神幾分,緊張地整個人都戰栗着。
終于……
裏邊傳來一陣響亮的嬰兒啼哭聲,不等人來報,王昭芸就要沖進去,卻被守着的兩個粗胳膊宮人攔着進不去。
這時候也顧不上失禮,她沖着屋裏喊叫起來,“是不是皇孫?是不是男孩?”
有穩婆啞着聲音回禀道:“娘娘,是皇孫,是一位康健的小皇孫。”
院中所有人先是一愣,‘咕咚’一聲只覺心回到了原處,歡喜地互相賀喜不斷,有的已經落了淚下來。
左佳慧一把扯開已經笑出聲的太子妃,朝着裏邊問道:“昭儀呢,雲昭儀可安?”
下一瞬是林姑姑熟悉的沉穩聲音傳出,“安。母子均安,娘娘累了一夜,方才睡過去了。”
小皇孫還在發出響亮的哭喊聲,早就預備好的乳母抱着輕輕晃動,溫聲哄着。
太子妃被宮婢扶着站起身,等乳母抱着孩子去側間,喚了守在殿外的太監進來,同他一并親眼瞧過是男孩子無誤。
裏外都歡喜一團,她也舍得開恩,太子去了,不好太惹眼,只低調地賞了些銀錢便作罷。
那太監是伺候在興慶宮的,有他看過,便是聖上看過。
王昭芸回頭看一眼守的滴水不漏的正殿,嗤笑一下。
再嚴實,那孩子遲早都是她的。
東宮有皇孫誕下的消息一經傳出,最開心的就是太子一黨。
沒了父親,有兒子,只要後續有人,他們這一派就算不得敗。
第二日請封皇太孫的折子數之不盡。
這一次未曾耽擱太久,當天中書朝領受皇帝寶印明旨,冊封皇長孫為皇長太孫,生母陸氏生嗣有功于社稷,進二品側妃,封號為雲。
因痛失太子而陷入混亂的朝綱再次穩定下來。
封賞的聖旨是鄭敏送來的,誦讀完了,他親自彎腰将人扶起,笑着道一句恭喜,“娘娘雖是側妃,其實已然是東宮之主,那一位不過是領個虛銜,您不用搭理她。”
陸霜雲同他對視一眼,彼此都知道說的是誰,相視而笑,“早前本宮就說過,鄭大公公起身是遲早的事兒。看來當日我這注沒下錯。”
她改了尊命,稱自己為我,那就是在鄭敏面前低頭。
鄭敏忙道娘娘慧眼,進到裏間,湊在木搖床前逗了皇長太孫幾下,“這眉眼長地随聖上,再過幾日,聖上醒了,便辛苦小殿下走一趟,同聖上請個安吧。”
陸霜雲笑着應了,“公公在禦前伺候,可知太子棺椁何時能到京?”
鄭敏又換了一副難過神情,衣袖沾沾眼角,“昨兒還念着呢,料是這三五日就能回京了。”
看她也是低頭不語,急忙道:“娘娘如今可不能傷懷,正是保養身子的時候,若是落了淚,小殿下也跟着不安。是奴才不懂事了,怎麽能說起這個呢?”
陸霜雲吸吸鼻子,“無怪公公。是我自己心裏惦記着。雖同太子非是夫妻情深,到底算是有緣,如今竟然這樣分別,真是……”
看她說着傷心話,面上卻無半分真心難過,連一滴淚沒有舍得落下,便知道去歲莊家那位死了的侯爺還被她惦記在心裏。
到底是年歲小,不會演戲呀,什麽心思都藏不住。
鄭敏又說了幾安慰的話,借口禦前離不開人,請辭告退。
人一走,陸霜雲連忙上前将孩子細細查看,誰知道老太監是不是心思毒辣,沒準做了手腳。
紅布襁褓裏一團軟雲似的奶娃娃正睡得安心,渾然不知他父母經歷什麽風險。
見林姑姑進來,陸霜雲道:“同宮外太子那邊聯系上了嗎?”
林姑姑從袖子裏拿了一有指節長的紙卷來,她接過展開,認出是謝玄的字跡這才放心。
“如意奴。”她喃喃道,湊在孩子小臉上親了親,“你父親給你起名字了,你乳名就叫如意。如意奴。娘的如意奴呀。”
小孩子睡得香甜,聽到耳邊有聲音,無意識地吧嗒吧嗒嘴。
真希望一切如意,平安順遂。她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