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4章
林姑姑端湯藥進到內間,就見昭儀摩砂着軟布上的小虎頭發神游,眼神中有她自己都不曾察覺出的傷感和懷念。同太子面上的神情一般無二。
這兩個人初時情好似蜜糖,偶有嫌隙卻都能忍讓,唯獨在自己的堅持上犟地跟頭牛一樣。
一個以為對方心裏沒有自己,守住那一點子傲氣,遲遲不肯低頭解釋。另一個以為自己信錯愛錯了人,哀莫大于心死。
林姑姑落重腳步聲,看主子回神,将湯藥送去,“娘娘,安胎藥已經熬好了。”
陸霜雲心不在焉地點點頭,散着熱氣,又拈針要繡。
再來一針,又不是得紮一下。
林姑姑攔着她動作,将另一個軟囊拿出來放在主子肘下,“娘娘這幾日睡地不踏實,菊花安神,加上百合、清薄荷做個墊枕,安神又養神。”
陸霜雲聞了聞,确實清香,“林姑姑有心了。”
湯藥進過,看林姑姑并不退下,她有些疑惑,“是還有別的事情嗎?”
林姑姑屈身道:“您是主子,按理來,這話不該說。只是瞧着主子面有郁色,連帶着肚子裏的孩子都鬧騰,奴婢瞧着心疼。”
陸霜雲猜出她想做說客,未等聽,便蹙起眉頭,“你想說什麽?”
林姑姑:“娘娘是個心明眼闊的人,下晌太子偷摸來看您的事情,怕是早就知道了吧。”
雖是問話,用的卻是肯定的語氣。
陸霜雲垂了視線,看着已經繡了一小半的小老虎,不願說話。
其實并不是第一次發現謝玄來看過自己,他身上那種淡淡的檀香氣太好分別。加上她孕期在,本就對氣味靈敏,想不聞出來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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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不想挑明,伺候的人也都瞞着,就這樣過了兩個月。
林姑姑看的分明,不由搖頭笑了笑,“娘娘必然以為我要做說客。其實不然,奴婢今日想跟您講個故事,給您解個悶。”
“這故事呀是發生在咱們興城一戶高門顯貴的人家。您沒準也能聽出幾分熟悉來。”
“事情要從這家的老爺說起……”
——
高門子嗣多,後宅前院争鬥十數年,最後這家大房嫡出的大兒子殺了所有兄弟姐妹,拔得最終的勝利。
大兒子是嫡長子,本該順順當當地掌家,可惜兄弟阋牆,姊妹反目成仇,最終成了贏家也整日疑心疑鬼,遭受最多懷疑的便是他妻子的娘家。
一轉眼二十幾年過,老爺因為少時遭過毒害,總是纏綿病榻,諾大的家業不得已放手大部分給自己的嫡子。
嫡子聰慧且對自己父親孺慕已久,做事力求做到最好,希望能得到父親的誇贊和賞識。
然而,嫡子越長進越優秀,做父親的越慌張甚至是害怕,他不相信嫡子性情純善,認為嫡子自小善演戲,實則早就謀算自己的家業。他怕自己像是他的兄弟姐妹一樣,他親生血脈殘殺。
可他的家臣卻不這樣想,甚至大部分家臣都站在嫡子的一邊,每每當着他的面子誇耀家族後繼有望。
老爺尋不到嫡子的一點錯漏,便只能回後院在妻子身上發洩怒火,滿足自己不為人知的野心和嫉妒,同時還暗地豢養一批隐士,名為保護自己,其實是在搜集嫡子的罪證。自然,所謂的罪證并不存在。
許是隐士終于有了成效,老爺無意透漏出一點,讓自己的妻子察覺。
自以為隐忍多年能護住兒子的夫人終于不再默默無聞,同嫡子暗通音信,聯合家臣意欲推翻當家人的地位。
然一着不慎,最緊要的關頭出了叛徒,嫡子被囚殺,那位夫人也在一年後被白練絞殺。
心頭大患被除,老爺終于放心,可惜年歲已高,雖有潑天野心也耐不住人壽有限。
再一次為家臣所迫,他便将家中最不起眼的庶子立為繼承人,害怕嫡子的事情重蹈覆轍,便是帶病卧榻,一家主權寧願交于隐衛,依舊緊握于手。
卻不知嫡子謀算多年,甚至連自己死後的局面都料想不差,為自己羸弱的弟弟留下很多可争勢力。
——
這故事不僅是熟悉,更是驚悚。
陸霜雲聽過以後,長久未出一言。她腦中想了很多,有上一世謝玄在宦官和世家之間周旋有餘的畫面,有這一世東宮暗中護着自己的勢力。
林姑姑等她消化萬,才道:“想來昭儀娘娘已經猜出來了,奴婢便是先秦王留下的人。”
聽她說明身份,陸霜雲深吸一口氣,若是如此,那上一世林姑姑在自己身邊伺候也是謝玄安排的。
“我記得,你是大婚幾天後才來的。”
林姑姑點頭:“殿下是個謹慎的人,若不是心中有娘娘您,又何必将奴婢這樣一個暗棋落在明處呢。”
一但讓人發現林姑姑是秦王的人,順藤牽根,當年秦王留在宮裏所有的網結都會被拔除,到時宮中于謝玄,便是一團黑,什麽刀光劍影都躲不開。
陸霜雲看向林姑姑,淺淺一笑,“我從未覺得他對我虛情假意。我于他更是付了滿副心腸。
可他不該殘忍報殺,尤其是忠誠于他的臣子。今日他能利用莊家哥哥對我的情意,焉知明日不會為了那個位子屠殺你我。
林姑姑,我不是經不起風雨的菟絲花,我知道他隐忍甚多,陰險算計也好,狡詐狠毒都行,但是他不可失了做人的底線。若不然,他和故事裏的那位老爺有何差別?”
林姑姑遞了一盞茶過去,這才明白症結在何處,險些失笑:“娘娘到底年歲淺,許是懷了小皇孫,一時惆悵迷了心障。”
陸霜雲疑惑地看她:迷了心障?
林姑姑道:“娘娘覺得殿下心狠,竟狠毒至利用小莊侯爺對您的情意迫他前去江南查案子,最後還為了成事下令索命。”
“可娘娘卻忘了兩件事。其一,殿下對您看重,曾因莊大人和您在宮中無意一面生了許久的酸意,只恨不能斷了莊大人所有念頭。
其二,奴婢未曾親見莊大人,卻也聽周風說了許多他在朝上的事情。這樣一位能臣,若不是為了心中志向,不是為了朝綱清正,不是為了太子的儲君氣度,單單為兒女情長便忍受司禮監萬般折磨,寧死不屈。”
林姑姑從袖中拿出一卷白紙放在小幾側,“娘娘且看這幅字。這是小莊侯爺在家中随筆而出。人們常說字随人性,憑這幅字,娘娘就知道自己是不是迷了心障。”
白紙展開,濃黑灑盡、龍飛鳳舞,這字跡她認得出來,确實是莊家哥哥的,卻和記憶中的不一樣。
他從不愛草書,覺得狂放不羁。
這這字分明是氣貫長虹,一氣呵成,足見主人心中萬丈高樓。
他寫:人頭做酒杯,飲盡仇雠血。
是她錯了。
她小看了莊家哥哥身為男子一腔報效朝廷的心,更看錯了謝玄對自己的愛意。
一時複雜落淚。
林姑姑看着聞訊匆匆趕來的太子,屈身退下。
見太子像個不知如何給小娘子道歉和安撫的小青年一般,原地打轉了好幾圈,最後才小心翼翼地将昭儀娘娘摟在懷裏。
屋中漸漸有人聲傳來,林姑姑輕手輕腳将門關上,一扭頭看瞧着秋露也紅着一張臉蛋,不知神游到什麽地方。
功成身退,林姑姑從小孟子點點頭,随後轉身去廚上盯着了。
心結解開,昭儀必定要發餓,晚間太子肯定也是舍不得走。
這一頓和好宴,可要精心準備才是。
——
不遠處衡浪閣在外圍伺候的小宮女看林姑姑一臉喜氣地離去,眼珠子一轉,同臨近相熟的宮女打了招呼,溜出去了。
‘狂擦’一聲,尉春燕用力将茶盞蓋上,示意給這個宮女賞,等人走了,再不忍耐,破口大罵,“狐媚下賤貨!”
一旁的衛孺子冷眼看她出口成髒,過一會兒才道:“姐姐何必這麽生氣?左右太子都不喜我們,便在宮中安安生生地了去後半生不好嘛?更何況太子又有些不為人道的怪癖,便是有寵,也是受罪!”
這話還不如不說!
她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紀,憑什麽要跟衛氏這樣人來珠黃的東西一樣?
了卻後半生?做夢!
衛孺子看清她面上對自己的不屑,眼神一閃,又道:“更何況陸氏是昭儀娘娘,還有了皇孫護身,你我連個面都見不上,談何其他?”
說起這個,尉春燕也來氣。
方傳出陸氏有孕,還等她想出要做什麽應對,便傳來太子同陸氏鬧翻的消息。
據說是太子不喜陸氏的出身,更不喜歡陸氏肚子裏的孩子,故而冷淡幾分。結果陸氏脾性倔,竟在太子寝居大吵一通。
有伺候在太子跟前的小太監說太子親口說了‘不配’二字。
起初她以為是風言風雨,畢竟陸氏肚子裏是皇家第三代頭一個子嗣,不看陸氏出身,也得看着頭一個的體面吧。
誰曾想太子接連兩月不曾讓陸氏接昏駕,還時常在太子妃處夜寝。
原本三分信倒是七分了,所以她趁着太子來探太子妃,想了無數點子相見,都铩羽而歸。
誰知這麽長時間過去了,陸氏竟然還能複寵?
氣煞她了。
太子妃鬥不過去,還鬥不過一個被太子嫌棄出身的人嗎?
尉春燕轉而問道:“上一次你給我的藥丸,可還有?”
衛孺子像是受到驚吓一下,探頭探腦地确認四下無人,這才點頭,悄聲道:“姐姐,那東西在宮裏是禁藥。若是将人查出來,可是要殺頭的!”
膽小鬼!怪不得這些年太子連她名字都對不上號。
尉春燕心裏嫌棄,面上仍舊客氣,“你放心,這回我必定能成事。”
只要有寵,誰還管自己這寵愛是怎麽來的。
衛孺子無奈地點頭,“姐姐,我是勸不住你了。只盼你真心想事成。”
她們這廂議論這些,另一側主殿的太子妃亦收到了消息。
不過她并不在乎,随手吩咐人打賞,“陸氏有寵是遲早的事兒。她肚子裏那個,本宮不惦記。”
前日母親進來探問,說了一件好了不得的事情。
原來陸氏竟然是鄭敏安插的棋子。
若不是司禮監讓她父親鬥地敗下陣,只怕還沒機會打聽這些事情呢。
所以那個孩子生不生,都影響不到她的位子。
将來陸氏的身份一被捅破,恨司禮監如仇敵的太子怕是看都不會看她一眼。
至于那個孽障,活了,便記在自己名下養着吧。活不了,那也是他的命。
眼跟前的麻煩事兒,是另一樁。
她看向身旁的嬷嬷,“叫你打聽二郎君的下落,有消息了嗎?”
嬷嬷搖搖頭:“奴婢使喚了好幾撥人回興城了,可都說是郎君出府尚未歸家,去了哪兒,也不知道。”
去了哪兒?還不是進了宮在崔氏那個幺蛾子那獻媚呢。
那地方一進去,太子指定不會叫他出來了。
“吩咐人不用找了,左右都是無用功。”
嬷嬷急忙應是,退出去。
心裏卻止不住地疑惑:尋二郎君也是娘娘,如今連人影都沒見到,就叫人撤回來,難不成娘娘知道二郎君的去向?
她多想了一道,最後背着主子給外邊府裏遞了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