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5章
撫在她頰側的手掌粗粝,渾不似興城高門走馬鬥雞的郎君們,這雙手小時候因為活着不易曾浣衣洗物,承受了很多磨難。
她知道他一直勤于騎射,有投靠來的武人們暗中教授他武藝,這幅身軀并不金尊玉貴,她親眼看過他脊背腰側有青紫顏色不一的淤青。
外人眼中他五谷不勤,政事混沌,是個實打實的富貴儲君,實則他隐忍太久,更像是一尾躲在暗中窺伺的獵豹,只等時機。
上一世他能十年如一日的在閹豎、世族還有皇帝眼皮底下籌謀,一朝興兵起事,足以看出他有耐心,更有韌性。
誠如夢中王昭芸臨死前所言,那一世的謝玄只愛自己,愛皇家權勢。
那一世的他未曾有人走近心房,使得這人從一月明郎昭的君子一步步成了生殺予奪在一人手,萬人之上的君王。
那一世的自己尊他敬他,可曾愛他?
已經無法分明了。
她已然是現在的陸霜雲,因他喜因他怒,知曉那些歲月彌長的艱難過往,而心生憐愛。
二人就這麽靜靜抱了許久,感受對方的溫度和心跳,一直到外間林姑姑輕聲請示‘是否要留人在廊下守夜’的問詢聲。
陸霜雲:“不必留人。”
林姑姑路得了令,再次輕手輕腳地退下。
一打岔,兩人相視一笑。
陸霜雲擡手掐他臉頰一下,“某些人身上沾了臭狐貍的味兒,自然理虧。方才莫不是在同我演戲?”
臭狐貍?是在說崔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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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玄愣怔後,看她拈酸吃醋的嬌模樣,瞧着稀罕,忍不住湊在她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
還敢耍花腔?
陸霜雲因為這親切語氣羞紅了臉,細嫩指甲在他腰側要扭,卻發現只有硬邦邦的肌肉,只好作罷。
說什麽只喜歡她身上的香,真是欠打。
天兒漸進盛夏,東宮果園侍弄的人上心頭一茬紫玉般的黑葡萄送到太子所在的地方,謝玄拈了最上面的一顆,指間感受到些發硬,眼眸流轉,剝去外皮,喂到她嘴裏。
果然是有些發酸的。
看她小臉皺成一團,惡趣味地湊在她唇上舔舔,“确實是酸的。”
知道酸還未給她,越發讨打了。
心上人嗔怪一眼,像是有羽毛在他心間細細撓了一下,直叫他恨不得化成一灘春水。
此時氛圍正好,不做一些事情就對不起自己了。
被翻紅浪,床頭鎏金銅花鈎子晃動了很久。
身側人已經累得昏昏欲睡,臉上尚有方才□□帶起的紅暈,謝玄體諒她,可一想到她在自己身上軟着聲音求饒,經不住心頭更熱。
将人摟地更緊,他拭去她額間的細汗,放軟聲音,“鳴玉,你擔心的事情我都知曉,你放心,将來太遠,我只争朝夕。此身此心,只屬于你。”
陸霜雲半阖的眼眸輕輕轉動,有睫羽似扇遮住內裏洶湧情意,她轉身,貼近他胸膛,一聲一聲砰砰然響在耳邊。
她覺得有濕意沁出眼眶,悶聲道:“大丈夫說話要算話。”
屋內響起男子愉悅低沉的笑聲。
翌日等陸霜雲醒時,床榻邊已經沒人。
昨夜那番話後,他像個餓了許久的狼一樣,癡纏着自己,胡鬧了好幾遭。若不是自己腰背發酸,實在承受不住,怕她真的惱了,只怕那人還不收手。
又想起他說過的話,一時心裏蕩漾着甜意。
身上幹爽,應是他在自己昏睡過去後清理過,陸霜雲又有些害羞。
平息了許久才秋露進來伺候。
起身淨面更衣,進過朝食。
林姑姑近前回禀了宜秋宮中的宮務,手頭上有事情,一但忙起來,轉眼就是日中。
她老覺得像是遺忘了什麽事情。
沉思了許久才終于想到,看向下首正坐在榻上學算盤的秋露,“今日內宮局的養生湯沒有送來嘛?”
按照宮中慣例,若是太子夜宿,翌日晨起必有一碗名為養生湯、實際是坐胎湯的進補。
秋露停了動作,探頭看沒人在,道:“太子吩咐了,若是您不問,就當是沒這回事。若是您還記得,只說那東西是聖上賞的,變了藥性,犯不着喝了。”
太子走前只叮囑了自己,想來是樁機密。
她參悟不了其中深奧,便只看主子是何反應。
陸霜雲聞言一怔。
變了藥性,用不着喝?
記得上一世,東宮婦人便少誕育皇嗣,唯有自己曾出過二個孩子,不過頭一個尚未足月便尉氏暗害沒了。第二個尚未滿月,也不幸殁了。
殺子之仇不共戴天,她不會放過尉氏和王氏。
這個且不談,難道東宮子嗣艱難竟是有聖上在背後操縱?
聽謝玄的意思,他也是知情的。
聖上一貫專橫,秦王一事過後,更是極端。寧願相信親近的太監也不願意放權給自己的兒子。
司禮監自成立後,更是皇權至上,天下臣民何時所言凡過失,不出一日便能送到皇帝的桌案上。
曾有一進京舉子醉酒狎妓,說了一句秦王可憐,當夜便被打上秦王叛逆的罪名,拖入司禮監內獄。自那以後再無消息。
左不過又是內獄萬般刑法下的一條不起眼的小命罷了。
想地有些遠了,陸霜雲收回神思,既然不用喝,難道是皇帝現在允了東宮可以誕育皇嗣?
為什麽?
她自然沒把這事情想到早前陰差陽錯的那一樁謠言上,索性懶得在想,只專注過自己的小日子。
——
一晃半月過,閉宮門自省的兩位主子終于解了禁令。
陸霜雲趕了一回請安,瞅着這兩位依舊是看不見的刀光劍影,心說這半月反省料是反省到豬身上了。
出了宜春宮大門,日頭已經東升,轉眼已經是六月盛夏,日頭上走回去指不定得染上暑氣。
陸霜雲同左佳慧商議一番,起意定好去旁側承恩殿西池苑的湖心島上吃一頓荷花宴。
承恩殿在東宮西北角上,原本是太子寵幸妃妾的地方。
然太子不耽于床事,早前吃齋念佛虔誠,這地方便空置了。
後來東宮新人漸多,太子寵幸一月只有一兩次,還是在頭前幾位位份高的,而且不嫌麻煩都是自行轎攆。
如此承恩殿便沒有主宮娘娘,平時只一些宮婢灑掃。
承恩殿有一處荷塘,不同于東宮花園的大湖,一眼過去碧波蕩漾,煙霞霧霭。
西池苑的這處荷塘幽僻蒼茫,勝在夏日精致,湖中荷葉張牙舞爪地長了滿池子,微風自東西通向的小徑來,婀娜風致。
早有宮人端了精致點心酒水,還有一碟碟紅黃夾色的蜜瓜,汁水淋漓的葡萄、酸甜可口的桑葚。
池塘中的有宮人登上小舟,劃槳板靠近青霧邊緣,摘了新鮮的蓮蓬送上來。
這時候的蓮蓬尚是微甜,吃起來還有點果乳香氣,陸霜雲吩咐宮人們摘了一大捧,剝去外衣碾磨成漿水,然後澆淋在碎冰碗上頭。
“夏日炎熱,就說這是我和慧良娣體諒太子操勞,送去消暑的。”
聽到這是吩咐送到的崇文館的,小貴子臉上頓時笑開了花。
天熱,冰碗容易化。
他不敢耽擱,墊了棉絮保着寒冰,腳步不停地出門。
人走了,左佳慧将臉上蓋着的寬大荷葉拽下來,道:“你送的就說是你送的,幹嘛帶上我?”
陸霜雲笑看她捉狎,“不帶上你,那嶺南運到興城的海貨又怎麽賞到瑤光閣呢?”
自前朝開鑿運河,南北河道自此連成一線。大河上下貨通全境,便是千裏之外的嶺南物産都能在一日之內送到皇家桌案。
左佳慧偶然一次蹭了栖琅閣的風,送了一面繡着錦鯉的團雲扇,然後得了太子賞的嶺南海産。
足有男子大手一般的蝦,送過來的時候還活蹦亂跳,挑了背脊蝦線,佐料腌制半刻,以木薯粉裹身過油,金黃酥脆,好吃到連蝦皮都舍不得吐。
嘴裏好似又浮現那種味道,左佳慧回味地咽口水,“一碗夠不夠?太子今日忙着河北赈災的後續,想來是累得要死,要不再送去一碗?”
嬷嬷心驚膽戰地捂着胸口,見亭中只有貼身伺候的人,這才放心,“良娣,您就體貼體貼老奴,一把年紀了,求您說話上心些呀。”
說太子累得要死,是嫌小命太長了麽?
左佳慧吐吐舌頭,連忙表示自己會改。
有她古靈精怪的插诨打科,亭中衆人俱都捂着嘴笑鬧成一團。
外邊跟着小太監從宮牆下路過的青年聽到響動,不由回頭看一眼,興味不已,“這是何處的女子在嬉笑?”
內侍順着他指點看去,只見不遠處守在宮門口的人眼熟,回憶過後道:“回二郎君的話,奴才瞧着應是宜秋宮的兩位主子在乘涼。”
宜秋宮?
那不是姐姐口中說的不起眼的小角色嘛?
王二郎不在意地點點頭,跟着內侍繞過小徑,意直出宮門。
天兒熱,內侍領這一條路也辛苦,沒聽說今日太子要來花園裏賞玩,便大着膽子引到這邊,“二郎君,天熱,咱們從中花園的中徑上直穿而過,既納涼,腳程也快些,您覺得呢?”
王二郎君:“有勞公公費心了。”
“豈敢,豈敢。”
走了一半,拐過一處假山,正面撞上一行十來個香鬓綠雲的女子湊在流水處言談歡笑。
內侍一驚,再往後退已經遲了,見有深綠衣飾的內侍走上來問話,只好讨饒笑道:“回公公話,這一位是咱們太子妃娘家的二郎君,今日是入宮請安的。奴才正送人出去,偷懶躲涼,這才走了這邊。求您在主子面前說幾句好話,饒過奴才吧。”
那內侍看了王二郎君一眼,客氣地請了禮,扭頭就是一張陰雲臉,手中拂塵把兒點在領路內侍的腦袋上,“你個懶死的,知道前面是誰嘛?那是咱們側妃娘娘和幾位貴主在小宴。你這貿然帶着外男闖了,傳出去主子們還不要你小命……”
王二郎君聽他說是側妃娘娘,心間一動。
不經意地往後避開一點,仗着自己身高,一眼将亭中最上位的女子看個清楚。
只見那道窈窕纖細的身影靜靜地跽坐在涼席之上,染了豔麗胭脂的美頰上帶着妩媚春情,櫻桃似的嘴唇微微嘟起,應是在同旁側的嬷嬷撒嬌。
有微風吹過,飄逸輕靈的披帛亂了位置,染了鮮豔鳳仙花汁的白嫩玉指似撫琴一般,優雅閑适地抓住浮動布巾。
動作間,寬敞清涼的襦衣不再那麽板正,恰恰好将女兒家最豐腴誘人的所在擠出一條溝壑。
王二郎君覺得被抓住的分明是自己的一顆心呀!
美目倩兮,君心動之。
“小福子,既是無意闖了,便讓他們避過此處,繞條路走吧。”有婉轉動聽的聲音傳來。
王二郎君心說:是她。是他的莺莺。
被喚做小福子的內侍将男子面上的失神收入眼底,轉身應喏,再回頭道:“算你小子命好,崔娘娘心善懶得計較。快帶着人繞路走吧。”
領路內侍遠遠跪下磕了頭,同王二郎君悄聲說了幾句解釋,在前領着走上另一條路。
臨轉身前,王二郎實在不忍,再一次愈矩看向那處。
豈知那女子不知何時已經站起身,哀怨地盯着自己,見他回頭,像是吓着一般,假裝扭開頭。
遲疑一下卻又轉過頭來,手中帕子輕按在眼角,像是拭去淚珠一般,欲語無窮淚先流,只有隐在袖子間的手掌幾不可見地同他擺手告別。
王二郎只覺一顆心都被她的落魄眼神給揉碎了。
走在出宮的路上,不禁想起人人悄聲議論的話語——太子在床笫間一貫狠辣,嗜好折磨女子淫樂。
莺莺她必然是受了不少苦的。
東宮中花園
看着若無其事重新安坐的側妃娘娘,尉春燕借着飲酒的動作,眼底有一道算計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