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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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彰很少喝悶酒, 準确地說,他很少喝酒。
他的親生父親在失意之後就經常喝酒,麻痹神經, 渾渾噩噩,最後用暴力來宣洩憤怒。他對酒這種東西沒有太好的印象,但長大之後,面對人際關系,他學會了喝酒。
他也不喜歡煙味, 但偶爾煩悶的時候,連糖果都無法壓抑住那種慌張感時,他就會抽一根。
一根即止, 不會嬌慣自我。
他明白自己活得很克制。
顧長霁不一樣。他的生活裏早早地染上了燈紅酒綠,脂粉香氣,賀彰甚至記得他高中時還帶着唇印晃晃悠悠走進教室,身上飄散着香水和紅酒混雜的氣味。
賀彰讨厭煙, 讨厭酒,也讨厭顧長霁。
他讨厭脫離控制的失重感,以及遵循欲望的本能。
舞池裏的圓舞曲仿佛還輕飄飄地在他耳朵裏跳躍着, 賀彰有點憎恨這個能分辨出每一個節拍的自己。
他沒有理由生氣的, 跳舞不代表什麽, 顧長霁也不可能跟那個女人有任何的暧昧。
他痛恨的是那雙和他相對的眼睛,他從這雙眼裏看見了自己的卑微。
——顧長霁和漂亮女人在一起的時候, 是很登對的。
他不願意去這麽想。
發現了這段情愫的苗頭,他無法再否認,也不想再忽視。明明已經計劃好了要放棄,他覺得自己一定能夠做到。
當初發現了吳圓的真心,他雖然震驚, 但也只是迎來了暫時的失落,提出了分手。
緣分到了盡頭,那就适合在原地分開,從此各走一條大道。
他和顧長霁也該是這樣。勉勉強強被綁定在一起,就應該在合約到期的那天果斷放手,遵守兩人做好的約定。
可“離婚”兩個字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只是觸碰一下,他就感受到了鑽心的疼痛。
那是血肉被炙烤産生的痛感。
人到底多喜歡給自己找麻煩呢,他明明不願想起,卻還是經常想到顧長霁牽着一個女孩的手,清清楚楚地告訴他:我們是陌路人。
他決定放縱一次,灌醉自己,不去考慮後果。
過了今天,他不會再為顧長霁煩惱。
“你再這麽喝下去……”身後忽然傳來了他最不想聽到的聲音,“今天晚上耍酒瘋的可就不是我了。”
顧長霁手裏還提着車鑰匙,額頭上也沁了一層汗。
看見桌上擺的一堆瓶子,他不經意地皺起了眉毛。他急急忙忙趕回來,沒想到看到的卻是這幅景象。“你心情不好?”
怪哉怪哉,他賀大指揮在煩惱什麽?
“沒有,”賀彰居然還笑得出來,“今天是你妹妹的生日,我不高興算怎麽回事。”
高興能在顧尓歆的生日宴上提前離場?顧長霁忽然詞窮。聽說賀彰身體不舒服提前回了家,他還挺擔心的,結果回來就看見賀彰在借酒澆愁,活像個失了戀的癡情兒。
這個瞬間裏,他的腦子裏飛快地閃過了很多猜測,但任何一個他都問不出口。
賀彰從來都是一個沉默的人。
“我回來就算了,你回來幹什麽?”
顧長霁不回答,他自己心情同樣沒好到哪兒去,徑自拿起酒瓶:“是威士忌啊,那我陪你一起喝。”
賀彰冷不丁攥住了他拿酒瓶的手。
“怎、怎麽?”
顧長霁被吓了一跳,這個人的手心實在是太燙了,薄薄的手繭磨在他手背上,在他心房裏激起了一層異樣的漣漪。
“你不能喝。”
賀彰不常喝酒,酒量卻意外地好,這會兒他還很清醒。
“我可不像你,好兄弟兩肋插刀,我怎麽能放你一個人喝。”
好兄弟這個詞又讓賀彰很不爽了,他這時才意識到自己是真的醉了,放縱了自己的憤怒,控制不住手上的力道,捏得顧長霁連連喊疼,他馬上松開一點,仍然沒什麽好氣,冷冷地說:“你胃痛死了我也不會管你。”
顧長霁從茶幾底下的藥箱裏抽出胃藥,扔在桌面上,狠狠地瞪了回去。“誰他媽要你管?”
……
顧長霁肚子裏的酒蟲屬于假冒僞劣蟲。
他愛喝酒,卻容易醉,喝醉的第一個特征,就是兩只眼睛會像被剛剛清洗過,格外地鮮亮。很快他的話匣子就被潘多拉打開,叽裏咕嚕講上一大堆。
賀彰坐在他的對面,他的手早就停下了,只有顧長霁還在一杯一杯地往自己嘴裏灌酒。他的臉上兩片坨紅,額前的頭發低低垂着,被汗濕成一绺一绺,眼睫也蒸了霧氣,明明近在咫尺,卻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這樣真危險,賀彰想,他覺得這會兒的顧長霁,長得就像塊點心。他得說點破壞氣氛的話才行。
“我聽說你把吳圓辭退了?”
顧長霁放下酒杯,理直氣壯地說:“對啊!”
“為什麽?”
“因為我……”顧長霁想說讨厭他,但他混沌的腦子裏突然想起了那份關于吳圓的資料,忽然笑了出聲。
這一笑就沒完沒了,他捂着肚子打起了滾,笑得直咳嗽。
“你笑什麽?”賀彰怕他撞到茶幾,打算扶着他,卻被這瘋子絆倒了,雙手撐在他的身側,“你別笑!”
顧長霁真就不笑了。他對上賀彰的視線,臉頰滾燙,只有兩只眼睛閃閃的,像剛摘下來的星星,又像一張緊密的蛛網,随時都能把他吸進去。
“你那麽在乎幹嘛啊,”顧長霁呼出的氣息宛如燎原的烈火,可聲音卻前所未有地安靜,“吳圓高中的時候喜歡我,你知道嗎?”
賀彰的心髒猛地縮了一下:“誰告訴你的?”
顧長霁卻不願意回答他想聽的,挑釁似的對着賀彰笑:“你不相信啊?他那時候還學我寫字,學我畫畫……”
“吳圓告訴你的?”
顧長霁沒回答,他看見賀彰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裏更不爽了,突然往旁邊一滾:“我不說了,我要睡覺!”
接下來任賀彰怎麽晃他都沒用,把他晃煩了,他還猛地一頭紮過來,枕在了賀彰的腿上。
賀彰:“……”
他緊繃着,不敢動了。
“哎,”顧長霁卻好像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用手摸了摸撞上了自己額頭的東西,“這是什麽?這麽燙,你在褲.裆裏藏了燈泡啊。”
賀彰倒吸一口涼氣,扣住他的手腕:“別亂摸。”
顧長霁喊他:“壯壯。”
樓上睡覺的黑貓聽見主人叫她,喵了一聲。
這下又擊中了顧長霁的笑穴,他蜷起身子,瘋子似的,笑得整個人都在顫。
該怎麽去形容那種感覺,像沙礫潑灑在了堅固的大理石地板上,顆粒聲穿透了纖維布料,從肌膚傳遞到了大腦皮層,最後落在心髒裏,變成了細細密密的癢。
賀彰忍不下去了,他直起身子,想把顧長霁拖起來。
他醉了,腦袋沉沉,腳下踏在雲端。顧長霁則是懶得自己站穩,就像一朵棉花,一縷風,飄飄浮浮被拉進他的臂彎裏,晃來晃去。
“去哪兒啊?”
賀彰也不知道,他看了一圈,拖着顧長霁往主卧的浴室裏走。
“去讓你清醒一點。”
夜悄悄地深了,淅淅瀝瀝下起了雨。透明的玻璃窗上,雨點一滴一滴彙成了線,模糊了內外兩邊的情形。
賀彰把顧長霁拖進浴缸裏,他想動作粗暴一點,可看顧長霁兩條腿根本就不打算踩實,他又怕人真的這麽摔下去會磕着後腦勺。
浴缸裏開始放水,顧長霁身上的襯衣還沒脫,他本人也看起來就打算這麽泡着。
賀彰打算不管他了,轉身要走,忽然被拉了回去。
“你——”饒是賀彰也來脾氣了,打算好好教訓一下這個醉鬼。
顧長霁趴在浴缸的沿壁上,下巴枕着胳膊,右手拽着他的褲腿,擡起臉對他笑。“壯壯。”
“你到底要幹什麽?”
賀彰急着回去解決自己的問題,再跟這個狀态的顧長霁呆在一起,他不能保證會發生什麽。
“你對我還挺好的嘛,”顧長霁說着歪了一下頭,“我好難受,能幫我脫一下衣服嗎?”
賀彰:“…………”
他猛地把顧長霁撈出來,打開了頭頂的花灑。
一瞬間,溫熱的水流朝着他們灌下來,顧長霁一個激靈,扶住了賀彰的肩膀。
“這樣有意思嗎?”賀彰把他推在冰涼的牆壁上,扣着他的臉,對着他一雙霧蒙蒙的眼,有點咬牙切齒,“顧長霁,你到底醉了沒有?”
細綿綿的水柱還在包圍着他們,熱度不僅沒有降下去,反而開始升溫了。
顧長霁一動也不動,也不說話,就這麽盯着他,眼睛一眨一眨,臉頰上的水珠慢慢地集結,挂在下巴上,喉結動了動,水滴就墜落下來,打在浸透了的襯衣上。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兩人的鼻息慢慢接近,賀彰雙手撐着牆壁,心髒劇烈地起伏着。
顧長霁擡手,搭在了他的臉上。
賀彰以為這是拒絕,心涼了半截。
他要離開,卻聽見顧長霁開口說。
“你真漂亮。”
賀彰真漂亮啊,是他喜歡的長相。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這麽覺得了。
後來他也不止一次地想,為什麽賀彰不是女孩呢?
為什麽賀彰這麽厭惡他呢?
在他們都不那麽懂事的時候,他們都做錯了些什麽呢。
賀彰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
阿晉說,省略號裏的內容未滿七十歲的小朋友是不能看的,來跟我默念:「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愛國敬業誠信友善」
…………
窗外的雨聲漸漸大了,夏天來敲門之前,先下了這場打招呼的雷雨。雨聲交雜着,賀彰直起身子,急促地問:“我可以嗎?”
在得到回答之前,窗外忽然打了個亮閃,照亮了這片昏暗的空間。
顧長霁的表情漸漸陷入了迷惑。
賀彰耐着心又問了一次。“可以嗎?”
緊跟着一道巨雷降下,轟隆隆的聲音讓兩人都是一震。
顧長霁終于看清了眼前的情形,猛地睜大了眼睛,推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