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哎,你們看見新近位列仙班的狐王了嗎,我跟你們說,面善的很!像是哪裏見過一樣!”
“你淨瞎說!我聽說啊,那人算不得狐王!狐王是他家兄長素玄大人,只是他機緣巧合入了仙籍而已。再說,人家原來只是靈翠山上的金狐族小公子,你哪裏會見過他?!”
……
大寒剛過,天宮中的宮女們便湊在一起叽叽喳喳個沒完沒了。他們口中那位新近的神仙便是玄修,此刻他正面無表情地越過那些正在聊天的宮女們,邁步趕往天宮去拜見天帝。
“玄修拜見天帝。”玄修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低着頭。
天帝看了眼跪在堂下的玄修,點了點頭,“玄修,你來了!擡起頭來,也讓我們看看你!”
聞言玄修擡頭,與天帝目光相接,卻發現清池也站在一邊,玄修只微微愣了一下,複又低下頭去,似笑非笑地盯着地面。
“玄修,你初列仙班,還望你能恪守天條,謹守本分。既然機緣巧合,上天指意要你成仙,還望你不要辜負這份好意。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玄修明白!”
清池看着堂下所跪之人,正是那一夜誤入書房之人。原來是金狐一族的小公子,難怪眼露金光,只是想不到他會成仙,與自己一同位列仙班。清池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的靈犀,果然,又在微微發燙!清池握緊了靈犀,目不轉睛地打量着玄修。他仍舊記得玄修身上的味道,那一日,鬼醫江墨為了司命闖入清池居,清池在他身上也聞到了與一樣的味道!一時情不自禁,待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将江墨頭上青色發帶收入了袖中,借着那一點點的殘餘味道去懷念眼前青年的模樣,他腦海裏甚至蹦出了一句話,像是感嘆,像是惋惜,更像是思念,清池心想:轉眼都三百年了啊。
這句話像是一記警鐘敲在了清池心頭,他不解,明明之前連玄修的名字也不知道啊,如何得出這般結論?三百年?難道三百年前他便已經認識了玄修?清池知道,他絕不會無緣無故地對一個才見過一面的人有這種感覺,肯定是有什麽地方出了差錯。然而卻仍舊是毫無頭緒,他開始悶聲不響地每日夜裏盼着玄修能夠再誤入一次書房,這一次,他定要和玄修好好談談!
然而,他終究沒有再來過,轉眼經年,靈犀再也未露出半點異常。
可誰曾想,他和青年的再次相見是在這裏!此刻玄修也已位列仙班!難道,那一夜真的是誤闖?可是,從自己到靈犀,再到袖中青色發帶,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在說自己和玄修淵源不淺。清池心中百般思量,卻始終未果,他只能沉默着盯住玄修。
玄修察覺到了清池迫人的目光,心中霎時一悸,卻不敢擡頭去直視清池。玄修心中難抑鼓噪,轉而又微微自嘲般地笑了笑,長籲一口氣,暗嘆道自己還在想些什麽呢?百年前便已不記得了,如今,斷沒有再記起的可能了。何況,不記得了,未必不是件好事……
天帝例行公事地交代了玄修幾句,便讓他退了出去,這樣一個新近的小仙,天帝本就不甚在意。玄修剛退出去,清池便也跟着退了出來。
“玄…玄修,請留步!”清池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玄修覺得這聲呼喚好像一瞬間将他帶回了三百年前。只是那時清池的語氣不似這般疏離有禮,又透着一份遲疑,怕是記不得自己的名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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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仙有何事?”玄修收回了思緒,轉身冷冷問道。
清池走到玄修面前,衣袖帶風,他毫不避諱地看着玄修的眼睛,一時間卻不知原本要說些什麽了。
“上仙若無事,還請允許玄修先告辭。”玄修不動聲色地避開了清池的眼睛,他怕看見清池眼中倒映的自己,好像下一秒就會奔潰、就會妥協。
清池被他說得一怔,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道:“改日再敘,你且先去忙吧。”
玄修略微彎了彎腰,“告辭!”語畢玄修轉身離去,可到底還是沒能忍住,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隔得遠遠地看着清池,似乎有些漫不經心地說道:“還請上仙替我向尊夫人問好,改日一定登門拜訪!”
夫人?清池一時沒有明白玄修的意思,正準備問個清楚,玄修卻早已經邁步離開了。清池想了想,也就咽下了口中話語,再無心去應對衆仙,早早回府去了。
回到清池居,清池便進了書房,對着那靈犀想了許久。思至夜半,仍舊無果,他喚來寒雨寒露二人,想要問個究竟。
“寒雨寒露,你們認不認得名叫玄修之人?”清池坐在書桌之後,目光灼灼地盯着手中靈犀。
寒雨疑惑,“新近成仙的狐王?”見清池點了點頭,寒雨想了一會兒才答道:“不曾謀面,尚未相識。”
寒露也搖了搖頭,他雖然沒有出聲,可是心裏卻早已經不是滋味,面上也竭力保持着正常表情,生怕清池看出些什麽來。
寒露仍記得,那夜他将冰冷的玄修送到了靈翠山下,原本以為已經失去心髒的玄修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活下來了,誰曾想玄修不但活下來了,如今還位列仙班!他心中又愧又喜!幾百年來,他每日都在自責不該為了還鳳栾的救命之恩而傷害了無辜的玄修,如今當他得知玄修仍舊活在人世的時候,心裏松了一口氣。雖然他也知道玄修怕是不會放過自己的,可至少他還可以去彌補欠玄修的一切。
清池嘆了口氣,揮了揮手讓他們二人退下,他的眼睛始終不曾離開靈犀,明明知道這靈犀與玄修有關聯,卻始終無法記起這關聯究竟是什麽。如果真如自己所想,那為何他會毫無印象呢?不曾記得,還是從未發生過?清池閉上了眼睛,靠在椅子上,而後輕輕搖起了那靈犀,清脆悅耳的鈴聲在這寂靜的夜裏一下子刺進了他的心中,似有什麽就要破土而出一般。清池緩了緩神,從袖中掏出了那條青色發帶,将發帶結成了一個結,動作娴熟,就好像他曾經為誰結過發一樣。清池貪戀地将發帶湊到了鼻頭,發帶上的氣味漸漸地散了,如今什麽也不剩了。清池吸進去的,除了清冷的空氣,別的什麽也沒有了……
玄修在告別了清池之後,并未離開天宮,他又回到了清池居。只是這一次,他要找的不是清池!
寒露推開房門,漆黑的房內,一雙眼睛幽幽地放出金色的光來!“誰!”寒露慌忙叫出來,誰能不動聲色地潛進他的房裏?
“是我,別慌!”那人幾乎帶着一種安撫的口氣說道:“寒露,別來無恙啊!”
寒露心中頓時一緊,他無力地靠在了門上,該來的總是要來的!“玄修,你……”
玄修在黑暗裏自顧自地微微一笑,“寒露你能一眼認出我來,倒是讓我很驚喜。畢竟——”畢竟,連清池都已經忘了他了,玄修斂住了心神,再不去想其它,說道:“畢竟已經這麽多年了,不是嗎?可想來,你也不敢輕易就忘了我吧?”
玄修語氣平和,寒露卻只覺一股股寒意傳來,他啞然地笑了笑,臉色蒼白,回道:“是啊,這麽多年了,我還記得你,不敢忘。”
玄修站起來,借着月光慢慢踱到寒露面前,一雙眼睛灼灼地看向他,微微斂眉,“是啊,怎麽忘得掉呢?”
寒露強撐着擡起了頭,看向玄修,顫着嘴唇幾乎就要語無倫次了,“對不起,玄修…對不起,我…我不該騙你。我不該——”他語氣悲痛,似乎騙人的是玄修,被騙的那個人倒是他了。
玄修卻緩緩搖了搖頭,伸出一根手指扣在他唇上,見他終于停下來,這才收了手指道:“沒有該不該,只能說都是命。其實我還應該謝謝你,是你送我回的靈翠山不是嗎?否則如今這世上便沒有玄修此人了。”玄修長籲一口氣,他倒不想再去責難寒露了,畢竟傷他的不是寒露,而是鳳栾。“寒露,你知道嗎,直到你叫我名字的那一刻,我才有一種過去種種都是真實存在過的感覺。沒有人記得我了,我怕所有一切都是一場夢……”玄修的笑容苦澀,他聲音也越來越低,眼神茫然,像是突然間沉迷在過去裏,再也回不來了。
寒露從玄修的眼裏看出了他的痛苦與迷茫,他對着玄修澀然開口:“玄修,對不起……”
玄修從迷茫中清醒過來,忙後退一步又轉身背對寒露,半晌斂去了臉上的表情才又轉身道,“寒露,過去就過去了。如今我只問你一句話,鳳栾在何處?”
寒露愣住了,他知道如今玄修定是不會放過鳳栾的,可是他的法力在鳳栾之下,這……寒露正準備說話,門外卻傳來清池的聲音——“寒露,你在嗎?”
寒露和玄修俱是一驚,寒露轉身開門,玄修早已隐去。
“上仙。”
清池往房裏看了看,“為何不點燈?”他明明聞到了那人身上的味道,此刻再去聞時,又什麽都沒有了,像是一場幻覺。
“正準備就寝,不想上仙來了。”寒露答道。
清池點了點頭,又不動聲色地聞了聞,再未聞出半點來這才離開了。寒露關了門點了燈,在屋裏四處找了找,卻哪裏還有半點玄修的影子?他嘆了口氣,在玄修坐過的地方又坐了很久。
他總是,對他不起的。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