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燒掉它
第13章燒掉它
老槐樹随風搖晃,樹影像位害羞的女子,左顧右盼,目光猶疑始終不敢落在越恒身上。
槐花簌簌如雨,澆他一身槐花香。
“呼——”越恒吹掉落在肩上的白花,套上剛剛彎腰撿起的衣服。
老槐樹下衆人紛紛停手,目光含笑,看向越恒。
“原來只有這麽點點,一轉眼,比咱都高啦。”老裁縫伸出手比量,笑道,“可沒瞎老廚娘十幾年來變着花樣喂你飯吃。”
山溝溝又窮又偏,好在背靠大山,村前江游。大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又有老廚娘這位身懷絕技的大廚。越恒雖不是每頓大魚大肉,但好歹日日有葷腥,還有其他人每天變着法給他送瓜果點心。
多虧如此,越恒如今已是村裏最高的人,所有人見他都得擡個下巴。
越恒擡頭看眼槐花樹,兩手撐在緊實腰側,舌尖抵着上颚打個響舌,“姐姐們,我摘下槐花烙餅吃咋樣?”
“就知道吃,昨晚村裏來人了你可知?”老山雀問。他今天沒穿女裝,正兒巴經得站着,倒叫越恒有些不适應。
“誰來了?咱村還有人來?”越恒疑惑。他在這裏生活這十幾年,一個生面孔未見過。
“在老游醫家呢,你師父也在,快去看看。”老山雀笑道。
越恒心裏不疑有他,邁開大長腿要去老游醫家,沒走兩步,他回頭,“那槐花餅——”
“知道啦。”
“去吧,少不了你的餅。”
槐樹下衆人跟他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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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恒爽朗一笑,對着衆人飛吻,一溜煙沒了影子。
衆人笑眯眯看他消失在小道上,半晌後不知誰悠悠嘆了口氣,“唉,長大了……”
嶄新的石頭牆上,倏然冒出一個黑腦袋。黑腦袋上頂着一只玉白的蠍子,舉着兩只螯前後晃動,三對附肢有節奏地在越恒腦袋上踩來踩去。
越恒左看右望,空蕩蕩的院子裏只有一公一母兩只雞慢條斯理的漫步。
“哪有人?”越恒頭上冒出問號。
“你幹嘛呢?”
越恒身後傳來清亮的少年音。
越恒回頭,笑嘻嘻道:“你回來啦?”
老藥童背着滿當當的藥簍,擡起眼,面無表情看着他。
“诶!”越恒蹲下身子,扯過老藥童,偷摸問,“我聽說咱家來了個生面孔,誰呀?”
老藥童聞言,也不回答,只上下看了眼越恒。
越恒這張臉,放在“缤紛争豔”的山溝村也令人無法忽視。他一身粗布麻衣,舉手投足落拓不羁,有些毛糙,卻像滿滿曬過太陽的新被,充滿陽光的味道。
也不知下山能騙幾個姑娘芳心……老藥童漫不經心想。
“喂,跟你說話呢!”越恒不滿道。
老藥童聳聳肩,道:“進門不就知道了?”
越恒一想也是,忙拍拍屁股追他進門。
老游醫屋裏傳來陌生男子笑聲。
“……我記得以前老游醫家圍的不是栅欄,今天一看,怎麽變成石頭牆了,害我差點找錯門。”
“哈哈哈哈哈。”
越恒腳步微頓,有些猶豫。
老藥童斜眤過來,“咋,你還害羞呢?”
“嘿嘿嘿。”越恒撓撓下巴。無他,三天前是老廚娘的生日,大家一起吃飯,越恒沒注意,不小心喝了三杯酒,再然後——
越恒撓下巴的手越來越慢,不堪回首。
等他醒來,老書生家沒了屋頂,老廚娘家塌了竈臺,老裁縫家少了繡房,老游醫家沒了門牆……
而他躺在老山雀鋪着花裏胡哨褥子噴香柔軟的床上睡得渾然忘我。
“唉,我這徒弟,慣會精準打擊。”
越恒聽到老酒鬼的聲音。
他一抖毛,站在院子裏喊,“師父!”
“喊什麽?”窗戶裏伸出老酒鬼白花花的腦袋,臉色通紅,手裏撚着粒花生米,“進來見人。”
“別別別,可不敢!”越恒聽到陌生男人道,“得我出去迎接……”
剩下的聲音被推門聲蓋住,越恒見一名中等身材眉眼精神的小夥大步走出,他手裏拿着根扁擔,雙眼明亮,一間越恒就咧開嘴。
越恒跟着下意識笑。
“你好!”
“你好你好!”
那人連蹦帶跳過來,握住越恒的手很是親熱,甚至想伸出手拍拍越恒的肩以示親切,奈何他身高不夠,遂而放棄。
“你是?”
“好問題!”那人臉上笑一收,退後兩步,兩只手抓起扁擔當即給越恒耍了一通,邊耍邊道:“肩挑五湖四海,腳奔四面八方;南來北往皆是客,笑面迎人喜開張。你若問我來者誰,嘿嘿,賣貨郎就是我,我就是——”
扁擔“噔”一聲落在地上,男人叉腰大笑,“老貨郎!”
“好!”越恒瘋狂鼓掌。這名字好啊,一聽就是自己人!
“多謝多謝!”老貨郎哈哈大笑,抱着扁擔給越恒行禮。
一旁老藥童無語得翻個白眼。
游子歸鄉,老廚娘張羅了幾桌好菜,還有越恒心心念念的槐花餅。山溝村衆人笑呵呵地聚在一起。
“好妹妹,咱一起吃。”老貨郎抓住老廚娘袖子,被她一袖子甩開。
“誰跟你姐姐妹妹的,走開。”老廚娘嫌棄道。
“诶诶诶,先別走,看我給你帶的禮物。”老貨郎從衣服裏掏出一修長木盒,打開木盒,裏面鋪着金黃色絹布,打開絹布,一根銜紅珠落金步搖的玉凰簪映入衆人眼中。
“好東西。”老游醫輕笑。
老山雀湊過腦袋,一臉羨慕:“好漂亮。”
越恒仔細看來看去,沒看出哪裏好看哪裏稀奇,心道這玩意戴腦袋上得多沉啊,不難受麽。他臉上不動聲色,跟着點頭:“好鳥好鳥……哎喲!”
老酒鬼收回手,“倒黴孩子,嘴裏沒幾個好詞。”
越恒在新認識的朋友面前挨了腦殼,有些不開心。
老貨郎見了,連忙把玉簪塞到老廚娘手裏,低頭從貨擔裏摸出一樣東西,擺在桌上。
“恒兒,老酒鬼囑咐我給你煉的東西,前不久才出爐。我這一到手,快馬加鞭給你帶回來。你看你師父多疼你!”老貨郎将東西推到越恒手邊。
“這是?”越恒驚訝地看着那物。
只見桌上,赫然立着成人男子小臂長的酒葫蘆。這酒葫蘆也不知何物打造而成,通體青色,似銅似鐵,上面刻着藤蔓一般的花紋。葫蘆中央,花紋有序,構成一“恒”字。
“師父!”越恒驚喜地看向老酒鬼。
老酒鬼不理他,“哼”了一聲,“給你白給,用的到嗎?”
村裏衆人哈哈大笑,顯然對越恒酒量了如指掌。又想到越恒“三杯敵我不分”仿佛中咒般的樣子,看看偌大能裝幾十個三杯的酒壺,心有戚戚。
還好還好,以後禍害不了自己了!
“老貨郎,我們的禮物呢?”山溝村衆人奔向老貨郎。
老貨郎大笑:“別急別急,都有都有!”
這邊,越恒拽下胸口巴掌大的小葫蘆,愛惜的擦擦,放在桌上。又捧起頗有分量的新葫蘆,想了想,系在腰邊。
“師父啊,怎麽突然想到給我送禮物啊?”越恒湊到老酒鬼身邊,讨好似地給老酒鬼揉肩按胳膊。
老酒鬼端着酒杯的身體不動如山,慢慢飲下一口酒,慢慢道:“這是為師給你準備的臨行禮物。”
原本喧鬧的衆人一時間安靜下來,豎起耳朵。
越恒的笑頓時僵在臉上,手懸在空中,半晌落下去,茫然,“啊?”
師父說什麽?
“你要下山了,師父沒什麽好送你的,叫他——”
“等等,誰說我要下山?”越恒未喝酒,臉卻一下漲紅,生氣地站起來,宛若一棵長成的樹,投下寬闊的影子。
“師父你要趕我走?”
老酒鬼花白的頭發下眉毛微顫,他嘆了口氣,“誰趕你走,就你這麽一個寶貝徒弟。”
越恒氣呼呼轉了一圈,眼眶通紅,看向旁邊,山溝村人不約而同轉過身,低下頭。
“這花樣真好看……”
“是呀是呀!”
衆人看着老貨郎手裏攥着的宣紙。
“……”
“你們都知道?”越恒氣的胸膛直抖,指指他們,撸起袖子要抓酒杯。
衆人心一顫。
老酒鬼手疾眼快按住他的胳膊,“你看你這性子,下山後我怎麽放心!”
“我不下山!”
“不下山怎麽幫師父?”老酒鬼突然道。
越恒氣得不能思考,順着他的話往下說:“下山就得幫師父?那師父怎麽不下山?下了山你還是我師父嗎?”
老酒鬼花白地眉毛飛到頭頂,他手中內力一轉,當即把越恒按下來。
越恒一屁股蹲在地上,額頭上“啪啪啪”挨了三下。
“嗷!”
“你給我好好說話!”老酒鬼伸手要摸草鞋。
越恒一瞧這架勢,嘴裏“嗚嗚嗚”着下意識抱住老酒鬼的腿,“我錯了師父!”
“跟你好好說話,就知道來勁。”老酒鬼把越恒拽起來。
越恒委屈道:“那師父怎麽不跟我商量,單方面宣布我要下山?哪有這樣的!”
“你今天不就見到了嗎?”老酒鬼道。
越恒手指扣在桌上,腦門上就差寫“不開心”三字。山溝村衆人輕手輕腳的坐回凳子上。
場面一時安靜下來,只有旁邊篝火“噼裏啪啦”作響。
老游醫眉眼淡淡,看着越恒,溫聲道:“恒兒,雖是你師父單方面讓你下山,但你知道,大家都舍不得你。”
山溝村衆人連忙道:“對啊”“是啊”“舍不得嗚嗚嗚”。
“哼。”越恒還生氣他們瞞着自己,哼哼着摸酒杯,又被老酒鬼一筷子打掉手。
“只是你如今大了,又有武藝在身,不下山歷練一番,白白浪費大好青春。”老游醫道,“而且你師父确實有事需要你去做。”
一旁老山雀看了眼越恒,突然笑道:“而且不下山,小恒去哪裏帶媳婦回來呢?”
老山雀一句話,山溝村冷滞的氣氛一下子鮮活起來。
越恒耳朵一紅,傻傻地張嘴,“這,這倒是……”
“我,我就是生氣師父不跟我商量!”
“你師父舍不得你嘛。”老毒物哄道。
老書生點點頭,手中毛筆轉了一圈,墨汁落了半桌,“兒行千裏母擔憂。”
老酒鬼:“……”
“行了,說正事。”老酒鬼開口,他垂着眸子,一腳踩在凳子上,側着身子,看着杯中酒。
清風悠悠,掃過月光,老酒鬼花白的頭發擋住寥落目光。
“往事……不提,我們來到山溝村,便止于山溝村。但世事無常,有些事不是你不想做就不做。徒弟,你還記得多年前的老腎虛?”
越恒茫然搖頭。
“就那個烏鴉精,現在埋山裏那個。”老藥童提醒。
“哦~~”越恒張嘴,“不記得!”
老酒鬼要摸草鞋。
越恒連忙道:“我我我好像想起來了!”
老酒鬼嗤笑一聲,端起酒杯,越恒讨好地給他倒酒。
不用他們多講,越恒掃過青春常駐武功神秘莫測的衆人,腦海裏已是跌宕起伏一場大戲。
衆人就見他臉色突然變得正經,舉起手,正色道:“我知道了師父,你是不是要我順藤摸瓜,端掉烏鴉精老巢?”
老酒鬼:“……”雖然不知道你想什麽,但是我覺得不對。
“醒醒,十幾年了。”老酒鬼提醒。
越恒心中疑惑更甚:“那師父要我做什麽?”
衆人輕笑,老游醫從袖中掏出一張地圖,遞給越恒。
“近來山中不太平,附近老鼠頗多,想似跟以前烏鴉精目的一般。只是咱們家徒四壁,自己飯勉強溫飽,哪裏有餘糧喂老鼠。”老游醫輕笑,看着越恒。
“這是山溝村搬家之前的位置,估摸這些人就是為了這點東西過來。你下山後,去看看家裏東西還在不在。若是在。”
越恒擡頭,接道:“帶回來?”
“燒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