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碧藍的天,微風無雲。
天空籠罩的大地上,一條綠色的線正向着一個方向移動。拉近了看,是輛綠皮火車不快不慢的向前開着,鐵軌兩側遠遠有些白牆墨瓦的民居,門前幾乎都種着柳樹。素白、皂黑、青翠三色搭配,看得人眼底清涼。
列車的車窗都開着,透過車窗看見裏面三三兩兩的坐着旅客。其中一扇車窗探出一張少年的臉,風将他的短發揚起,光潔的額頭完全露出。那張臉清雅溫潤,正在,咧着嘴傻笑。
少年身邊坐着個勁瘦挺拔的小哥,向少年的方向側着臉,長劉海兒被車窗吹進來的氣流拂得左右擺蕩,一雙墨黑的眼時隐時現,與其說在看着窗外倒更像是在目不轉睛的看着那個少年。
少年對面是位阿姨。阿姨看了看少年,又看看那小哥,笑着對他說:“這是你弟弟吧?兄弟兩個好俊的來。”
少年聽見了,回過頭,朝着阿姨露出個更大的傻笑,顯得年紀更小,像個孩子。小哥看了看他,對阿姨說:“小侄子。”
吳邪轉過頭看着小哥,眨了眨眼,難得見到別人問他,能得到出了聲的回答。
景色看得差不多了,吳邪打算努力的跟身邊的悶油瓶聊天。“小哥,你之前來過蘇州麽?”張起靈搖頭,吳邪問:“那,到了蘇州之後都想去哪裏呢?”
張起靈遞給吳邪一張疊了幾折的紙,吳邪展開一看,第一感覺那是一幅手繪軍事地圖,仔細一看,上面标出了火車站、招待所、好幾處蘇州名勝、飯店、甚至還有公共廁所,紙邊的空白處還有名勝的簡介,吳邪驚訝的擡頭看着張起靈。
“王盟是蘇州人”張起靈也看了一眼那張地圖“畫的還算清楚”。
吳邪無語。
三個多小時的路程,綠皮火車緩緩停靠在蘇州站。吳邪和張起靈下車出站,站在站外四處看看辨別方向,居然被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孩子跟了上來。
那孩子挎着個小竹籃,裏面放着五顏六色的雨花石,說要用石頭跟他們換糧票,把吳邪都逗笑了,又看了看那孩子火柴一樣粗細的手腕,還是點頭同意。小孩子很高興,抓起一把雨花石給吳邪看。
吳邪在色彩鮮豔的石頭裏發現一種全黑的石頭,捏起來細看,那石頭是不含一絲雜質的純黑色,卻亮晶晶的,吳邪看着那小圓石頭,突然覺得眼熟,擡頭看了一眼張起靈,果然那石頭真像張起靈的眼睛,想到這一點吳邪趕緊改捏着為捧着,好像捏着的真是張起靈的眼珠一樣。
吳邪仔細的挑了兩顆差不多大小的圓黑雨花石,又随意挑了幾顆其他顏色的,旁邊張起靈已經掏出一張糧票給了小孩子。小孩子看了下面額,給張起靈一個大大的笑容,又抓起一把雨花石塞給吳邪,轉身跑開了。
張起靈接過吳邪手裏的石頭,幫他拿着。吳邪想起了剛才的糧票,小聲的嘀咕:“小哥,那是我要換的,怎麽你給他......”張起靈只是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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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明白方向後,他們決定先去吃飯。
循圖找到一家車站附近的飯店,簡單吃過之後,吳邪趁着張起靈低着頭喝水的空隙,掏出糧票,想請張起靈吃飯,沒想到張起靈動作更快,吳邪都沒看清他的動作,他就已經把軍官證裏面夾着的糧票遞給了服務員,更沒想到的是服務員看到了軍官證後,說他們這家飯店軍官用餐免單。
白吃了一頓出來,時間到了晚上五點多,太陽沒那麽曬了,卻是個尴尬的時段。再走很長時間去什麽景點好像有點晚,直接就回招待所休息了又早了點。
吳邪正猶豫,張起靈在地圖上一個位置點了一下,吳邪一看,是一個離他們目前所在非常近的地方——拙政園。
以長江為界,中國長江以南的秀麗河山多為和平解放。小橋流水的蘇州沒有被戰火摧殘,拙政園、留園等建築寶藏得以完整保留。所以吳邪和張起靈見到了那一片古典園林被時光緩緩洗刷後的原貌。
當時全中國的歷史景點沒有收門票的概念,當然也不可能如今一樣有專人打理園子內的磚瓦花木,園內的江南水鄉建築形狀依然精致,只是庭木深深,有些荒蕪,間或在雜草叢中穿梭,竟有一點兒冒險的感覺。
走過前院,來到園子的中部,這裏的景色以水為主,樓閣軒榭圍繞在水的周圍、回廊相連,點綴着山石、古木、綠竹、野草、花卉,畫面幽遠寧靜。
景色裝了吳邪滿心滿眼,高考帶來的傷害又被擠出去一些。不過吳邪覺得今天的張起靈有點不對勁兒,好像是心不在焉,又像是經常會專注的想着什麽事。
他們在水邊坐下來,吳邪斟酌着開口:“小哥,你是不是不喜歡看這種園林建築?北方的景色都是廣闊無邊,讓人豪情頓生的吧?”
張起靈搖頭,說:“北方只有雪景。”
“那,你會想家麽?”吳邪還是把這句問了出來。
張起靈默了默,說:“那邊,家人都不在了”說完,一直飄在水面的視線擡起,靜靜看着吳邪。
吳邪聽了他的話,湧起了一股悲傷,心被微微勒緊,讓他無法與張起靈對視,看來之前天之驕子一類的猜測是完全錯誤的。
兩個人就那樣沉默的坐在水邊。
天色變暗,四周更是靜的凝重。忽然平靜無波的水面上起了圈圈漣漪,吳邪仔細一看,驚喜了:“小哥,想不到水裏面有魚。”
張起靈看向水裏,真的有條不大的魚,也不知道怎麽能在當時,絕大多數老百姓吃不飽肚子的情況下,沒被抓走、蒸熟了。吳邪已經跑過去,緊鄰水邊蹲着看,又跑回來,扯下一小塊帆布袋裏裝着的紙包幹糧,從上面揪着碎末兒喂那條魚。
那魚嘴迅速一張一合,吞食幹糧末兒。吳邪回頭笑着對張起靈說:“這魚像是餓死鬼投胎的。”
那魚還真是餓死鬼投胎的,吳邪扭頭說話這會兒沒繼續喂它,它竟然擺着身子沖出水面去夠吳邪捏在左手食指和拇指間的小塊幹糧,吓得本來蹲在地上的吳邪,一下子向後彈跳着站起來,手中的幹糧掉進了水裏,起的太快太猛,吳邪站起來後直接向後坐了下去。張起靈快步上前握住吳邪受驚張開的雙臂,吳邪向後的慣性把他甩得整個貼上張起靈。
心還突突的跳,吳邪突然覺得這寂靜的園子有點恐怖,怎麽魚都成精了?呆呆站在原地,張起靈還握着他的雙臂,他還貼在張起靈身上,兩個人保持着泰坦尼克號的經典姿勢。
貼的有點緊,吳邪感覺到張起靈褲子口袋裏什麽東西硌到他了。反應過來兩人還貼在一起,趕緊把自己從張起靈身上撕下來。覺得很尴尬,又馬上笑着找話:“小哥你怎麽把雨花石放在褲子兜裏面了,不硌得慌麽?我剛才貼着都感覺挺硌的......”唉怎麽又把貼這個字給說出來了。
張起靈低着頭沒有說話,流海兒又垂下來蓋住了眼睛。
吳邪看了看天色,說:“小哥,不早了,該去找招待所了。”看着張起靈沒有動靜,就自己先去收拾帶的水和幹糧,展開了地圖看着。
張起靈靜默了好一會兒,趁着吳邪沒注意,把放在上衣兜裏面的雨花石掏出來,默默放進褲子口袋裏。
王萌的“軍事地圖”畫的還真是準确,吳邪在“部隊招待所”的白色牌子下感慨着,把圖疊起來收好,跟着張起靈走進去。
進門是窄窄的一個門廳,接待處在門廳一個側面,開着窗子,關着門,一位戰士坐在緊挨着窗臺的寫字臺後面。
張起靈出示軍官證,裏面的戰士迅速站起行軍禮,稱呼:“張團長”。張起靈将吳邪的學生證遞給戰士,按照規定,吳邪是不能在部隊招待所開房間的,張起靈指了指他對接待戰士說:“他跟我一間。”
戰士拉開抽屜找鑰匙,邊找邊說:“張團,蘇州也有軍官招待所,就是離這裏遠了點,在......”張起靈打斷他:“這裏就行”
拿着鑰匙,看着門牌找過去,找到他們那一間,打開門,按亮燈,兩個人先後走進去。
房間不大,靠窗子、靠牆分別是兩張木頭床,上面是白色的枕頭和被子,床間夾着一張小櫃子,上面放着一個陳舊的綠玻璃罩臺燈。
床腳對面的牆上立着木頭衣櫃,旁邊挂着毛主席畫像,下面一行字:誰是最可愛的人——人民解放軍戰士。
吳邪走進去坐在床上,又站起來簡單地收拾一下東西,張起靈就坐靠在床頭看着他。
這時有人敲了敲門進來,是接待處的戰士送來兩暖壺熱水和兩個臉盆、刷牙杯。吳邪也坐到另外一張床上,對張起靈說:“小哥你先去洗漱。”張起靈揣好鑰匙,疊放兩個臉盆,臉盆裏裝着刷牙杯,提起兩個暖壺,對他說:“一起。”
吳邪帶好毛巾牙刷拉上門,跟張起靈走向走廊盡頭的洗漱間。進了洗漱間張起靈把放在上面的臉盆遞給吳邪,給他倒好熱水。吳邪心裏想天又不冷,不用熱水洗臉,這時看見旁邊的張起靈已經脫了鞋襪踩在調好了水溫的臉盆裏,泡腳和刷牙同時進行。
真不愧是當兵的,夠效率!吳邪心裏想,也學着他節省時間。他這邊往牙刷上撒上些牙粉刷牙,張起靈那邊已經就着水龍頭洗完了臉,長劉海兒被打濕,一縷縷時而滴着水,襯得眼睛更黑。他用自己的毛巾擦了腳,穿好鞋湊過來輕拉起吳邪搭在肩上的毛巾,在臉上蹭着。
看上去就像張起靈的頭枕在吳邪肩上,濕濕的劉海兒輕擦着吳邪的臉,吳邪只覺得以被擦着的地方為圓心,酥麻感向外播散開來,舉着牙刷都忘了動。
張起靈擦完了臉,看了看吳邪,在他耳邊低聲說:“流到手上了。”吳邪一驚,什麽流到手上了?趕緊去看,果然,泡沫順着舉着的牙刷都快流到吳邪手腕上去了,吳邪趕緊用水沖掉,涮了杯子,胡亂洗了臉。
兩人回到房間。張起靈從帶的小包裏面拿出一套背心短褲,背對着吳邪就開始換。他脫衣服的效率可不如洗漱,慢悠悠的解扣子,全解開後向後拉,脫掉的确良半袖襯衫,輕搭在床頭,又解開腰帶,慢慢褪下褲子,每一次動作,緊繃繃的肌肉線條就更加明顯。
吳邪半轉過臉去,眼球卻又不受控制的滑過來盯着看。張起靈果然一身肌肉,卻不是肌肉塊縱橫暴着青筋的那一種,他身上像他臉一樣白,骨架在北方人裏應該算纖細的,寬肩細腰,修長勻稱,看上去又覺得充滿力量。
“吳邪。”張起靈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換完,轉過來面對着他,吳邪這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已經完全正着身子對着張起靈站的方位,簡直是用身體正面從上到下的零件一起圍觀張起靈換衣服。他蹦起來空中轉身180度,呆對着自己的床。
“換衣服吧”張起靈對着那通紅耳朵和脖子的背影輕聲說,轉身出了房間。
吳邪聽見他出去,手忙腳亂的找出自己的背心短褲換好,低頭看看——背心穿反了,又脫掉換回來,接着“嗖”的一聲上了床蓋好被子。
張起靈可能是去洗手間了,回來關了燈,走到吳邪臨窗的床前,伸胳膊去拉好窗簾,黑暗中似乎看了吳邪幾眼,走回到自己床前,很輕的上了床。
一時間房間內極其安靜,吳邪聽見了自己以很大加速度變快的心跳聲,來杭州前那種忐忑的感覺又冒出來了。
時間切換回出發前,吳邪跟吳一窮夫婦說了去蘇州的事情。吳一窮夫婦很支持,他們覺得吳邪去散散心,能讓他盡快從高考的打擊裏走出來,簡單問了問吳邪他們的吃住安排,吳一窮說:“張團長考慮的真是周到,住招待所是需要單位開介紹信的,你又是個學生,哪有介紹信。他是軍人,倒是有軍官證就能帶着你住宿了。糧票你帶好,請人家張團吃飯。”吳邪點頭。那邊吳媽媽已經在給他們準備幹糧和水,甚至把攢着舍不得吃的雞蛋拿出幾個做成了茶雞蛋。
父母很容易說通,這是吳邪之前已經預料到的。
他心底那種忐忑的感覺一直沒有減弱,那感覺讓他迷惑,為什麽想到張起靈、過夜、單獨這幾個關鍵詞就手心冒汗呢?
是因為跟小哥不夠熟悉?不對,雖然認識不到三個月,張起靈給自己的感覺卻像是相知相識多年,那種安心的熟悉感在別人身上都沒有體會過;是因為自己沒出過門?有可能,也許無論做什麽,第一次做總是會緊張些。
想不透徹,吳邪就把問題藏起來了。
現在忐忑的感覺加了倍冒出來,那邊的張起靈一點聲息都沒有,呼吸聲也聽不到。
吳邪想了想,又有點想笑自己,能不能別像個姑娘第一次跟男人單獨過夜似的。在黑暗中無聲的笑了笑,吳邪終于讓自己活蹦亂跳的心安靜下來,慢慢的有了點睡意。
正在半睡半醒之間,突然“吱——砰!”,聲音在靜夜裏非常清晰突兀,吳邪翻身坐起,看見張起靈已經站在地上,似乎穿好了鞋正要去開燈。
燈亮了,張起靈的床怪異的斜塌在地上,仔細一看,原來是床頭位置的一條床腿斷了,吳邪趕緊從床上起來,看了張起靈一圈,問:“小哥,摔疼了麽?”張起靈搖頭,過去撈起順床頭滑下去的衣服,準備穿起來,說:“我去跟接待處說換個房間。”
吳邪估計當時的時間應該已過了半夜,接待處的戰士怕是睡了,兩個人都已經換了背心短褲,行李臉盆暖壺衣服一堆東西,換着實在是麻煩,就對張起靈說:“小哥,要不今晚我們擠擠,這麽晚了別換了,怪折騰,床也不窄的。”張起靈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重新關燈上床,吳邪往窗子那邊靠了靠,給張起靈多讓些地方。張起靈又給他拉了回來,讓他平躺着,自己側躺對着他,說:“睡吧。”
吳邪過了一會兒好像才清醒過來,吳邪的關鍵詞又多了一個“一張床”,咚!咚咚咚咚——心髒再次熱情似火的動起來,快速又有力的震動帶着他全身都像在輕顫。
旁邊的張起靈還是聽不見呼吸聲,悠長平緩的溫熱氣息卻一下下輕拂吳邪的脖子、肩膀。吳邪真怕自己亂蹦的心帶得他像僵屍一樣跳起來,趕快背乘法口訣,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一三得三,一四得四……反正一誰都還他娘的是誰。
還真的有效果,吳邪慢慢平靜,時間也着實晚了,平靜下來後很快入睡。
吳邪的呼吸聲間隙加長,頻率變緩。一段時間後,張起靈無聲無息的在黑暗中睜開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半夜間月光變亮,他們這間并不對着月亮的房間,也被折射的月光暈染的微亮。
夜視能力很好的張起靈借着微亮将吳邪看得一清二楚。他深深呼吸,好像要把吳邪呼出的氣體都吸進自己的肺裏,慢慢的張起靈的氣息有些紊亂,他小心翼翼支起上半身,撐在吳邪上方,屏住呼吸低下頭去,兩人間的距離就快變零,四片唇即将觸在一起時,吳邪突然向左側了臉!
張起靈一下子撐起來,向着右下方退到了床腳,吳邪卻沒有醒,看來是夢見了左盼右顧。張起靈的心髒也有些跳的亂了,平複了一下。重新向着吳邪慢慢挪着,一點點拉近距離,突然吳邪屈膝向着張起靈的方向翻過身來,膝蓋刮上了張起靈的胯下,張起靈跳下床快步去了衛生間,他的雨花石快脹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