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七月末,吳邪通過陳文錦知道了自己的高考分數。
吳邪的分數比他平時還要稍高些,陳文錦甚至一臉興奮的推測他是理科狀元。她分析,吳邪突出的高考成績會讓高校在錄取時有所權衡,彌補他家庭出身的不足。
陳文錦的話讓吳邪發自內心的高興,卻又覺得想哭。高考前填寫報考單,以及在他過去十幾歲的人生中填寫各種表格,筆尖移到“家庭出身”那一欄的上方,心中的無力感和屈辱感都讓吳邪感到窒息。
吳邪報考的是同濟大學建築專業。他內心更向往清華,成績倒還真夠得上。但是報考時,考慮到上海在當時的中國,比起其它地方,成分出身論要相對輕些,吳邪跟吳一窮夫婦商量後覺得這是最好的選擇,上海離杭州又近。
高考出分後張起靈問了吳邪成績,聽到答案難得的一邊眉毛揚起,贊他考得很好。
他并沒有問吳邪報考了哪所大學,吳邪那時剛剛聽了陳文錦的話,完全是吃了興奮劑的嗑藥狀态,拉着張起靈竹筒倒豆子般什麽都說,張起靈聽見他報考上海之後默了默,忽然問吳邪浙江大學不好麽?
吳邪被他問得一頓,說很好啊,但是不開設建築專業,張起靈沒有再說什麽。
八月中旬,雲彩和李四第收到了錄取通知書,部隊裏的戰士們真心為他們感到開心,吵着要他們把通知書帶到部隊,看看到底是什麽樣子的。
他們帶來通知書後,戰士們都搶着看,吳邪也跟着看了一眼。
那時的高考與現在分文科、理科或大綜合不同,是按照理工、醫農、文史來分類。雲彩報考醫農類,她成績中游,考上了杭州醫學專科學院,興奮地平時就靈動的雙眼更是流光溢彩。
李四第跟吳邪同為理工類,成績不比吳邪差很多,卻被一所沒聽說過、他甚至沒有報考的開封師範專科學校錄取。他笑着說本來只是暑假裏當個臨時老師,想不到這回要當一輩子了,笑容裏卻泛着苦澀。
高考成績、陳文錦的話、家庭成分是富農的李四第被錄取這三件事一同點燃了吳邪心中的希望之火,一時間熊熊燃燒。
可随着時光推移,距離雲彩他們收到通知書已經過去了半個月,吳邪仍然沒有收到自己的通知書,他的心慢慢涼了下去。
那段日子吳邪整個人被焦躁、不安、心神不寧的黑色氣團所包圍,去給張起靈上課時,話也是越來越少,幾乎變成一個只小悶油瓶。張起靈便不再練字,經常帶着吳邪下樓,一大一小兩只瓶子繞着樓下的大樹散步。
一次散步回來,張起靈告訴吳邪自行車前一天被別的戰士借了去,停在稍遠的地方,他去取了來,讓吳邪先上樓等他。
吳邪回到張起靈的宿舍,坐在寫字臺前發呆,雙手百無聊賴的把寫字臺兩側抽屜抽出來又推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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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意間向下一看,左側倒數第二個抽屜裏放着一沓厚厚的紙,上面寫了毛筆字。吳邪把抽屜全拉開,那沓紙整整齊齊的碼着,第一張上面寫着八個字“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他翻了一遍,一寸多厚的毛邊紙上,都是一樣的八個字,是張起靈的筆跡。
吳邪教張起靈練字,不到兩個月裏,張起靈的書法突飛猛進,想想應該是硬筆很有些基礎。
有意思的是張起靈跟着吳邪學毛筆,寫出來的字,筆劃倒是同吳邪的瘦金體一樣,瘦直挺拔,字形卻完全不同。
瘦金體字的大小相若,字與字間距相等,顯示工整之美。張起靈的字卻大小錯落有致,字形變化不拘一格,有灑脫的金戈鐵馬之氣。
這八個字又跟平時張起靈所寫的有所不同,筆劃字形還是那樣,可細細看上去,一筆筆一劃劃間居然透出一股柔情!
吳邪拿着那一厚沓毛筆字,感覺自己的嘴角在抽搐。
這少女懷春的內容,這筆筆相思的字跡……這這這怎能跟張起靈這個人聯系得上?
吳邪大腦裏争先恐後湧出一大堆稀奇古怪的想法和疑問。
怎麽回事?明明應該是心懷戀慕的少女幹的事啊,怎麽可能是一個一腳踢飛大軍犬的團長寫出來的?如果吳邪生在現代,此時此刻他一定會大吼一句:“這不科學!!!”
又胡思亂想起張起靈摸起來很軟的手,還有那張秀氣的過分的小白臉,難道小哥是……是花木蘭?女扮男裝替父從軍?那也太厲害了,人家居然還是團長,這讓廣大男同胞們情何以堪啊……
突然門外響起腳步聲,吳邪一驚後以光速放回那一沓紙,猛的推回抽屜——“咝————”吳邪左手推抽屜,右手放紙,抽手時慢了一步,右手中指和無名指被結結實實的夾了一下,疼得他吸着氣跳了起來,眼淚都出來了。
張起靈推開門走了過來,看見站在寫字臺後面的吳邪臉紅脖子粗,額頭和鼻尖上一層細密的汗珠,一雙眯起的眼睛裏兩汪眼淚轉來轉去,詫異地問:“怎麽了?
吳邪:“嗚……迷……迷眼睛了。”
張起靈:“兩只一起?”
吳邪:“啊……嗯。”說着擡手想揉掉眼淚。
這時他感覺到兩只微涼的手輕按住他的手,接着微涼的觸感覆上他的面頰——張起靈的指腹果然是有老繭的。
吳邪淚眼朦胧中看見張起靈忽然放大的喉結,近在臉前,一陣輕風吹在他的眼睛上,先是左眼,之後右眼。
吳邪眨了眨眼睛,眼淚被擠了出來,張起靈又捧着他的臉替他擦去眼淚。
吳邪自己又抹了抹,同時在心中鄙視自己瞎想,小哥的喉結那麽大,怎麽可能是女的。
“好了麽?”張起靈問。
吳邪:“啊哦……好了好了,謝謝小哥。”
“嗯,一會兒送你回去。”張起靈說完轉身進了洗手間。
吳邪的心還在砰砰砰的跳,看見張起靈進了洗手間,他慢慢坐了回去。
鬼使神差的,他又悄無聲息拉開那個抽屜,從中間抽出一幅字,仔細的對折了兩下,放進上衣的內袋裏。
內袋就在上衣裏側貼近心口的位置,放在裏面的那張紙,随着吳邪心髒跳動的頻率,輕輕起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