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
對面走廊的科室門口站着兩個正在交談的男子,其實一個,他不認識,另外一個,他絕對認識!但是紀澤還是驚訝到略張大了嘴,甚至做了個十分傻氣的動作——擡手揉了揉眼睛……現在是大白天,陽光明媚美好,不是做夢,也沒看花眼,那個穿着黑色短袖,樸素到一眼就會泯然衆人的男子,真的是陳實。
接受陸枭的理由只有一條,那就是他們相愛;不接受陸枭的理由卻是有千千萬萬條,其中一個是,他們之間隔着條人命。一條紀澤此生都不會安心的人命,那就是當初在船上陸枭逼着自殺的陳實,用的,還是他的那把槍。
但是他後來不願再提起,只把這根刺越埋越深,該受的苦楚他自己清楚。
而現在,本以為早已經死去的人,活生生地站在他對面,會動,會說話,會微笑,這怎能叫他不驚到想吃了個大地雷。連從他身邊路過的新同事,見了紀澤一副詫異到沒魂兒了似的,替他撿起了掉在地上的文件,還伸手推了推他,“小紀,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
紀澤這才從化身石像的狀态中,愣愣地從同事手裏接過文件,不忘說了句“謝謝”,但是立馬将眼神重新落到陳實身上,生怕他下一秒就不見了,他還在覺得大概真的是自己魔怔了。這樣直直又執着的目光,委實太過激烈,讓當了七八年卧底,敏感異常的陳實終于将側臉扭了過來。
不過,他見到紀澤,倒還真是不驚訝,隔着對面,報以一個微笑,依舊是微微下垂的眼角。
紀澤捂了捂眼睛,心嘆,他真的沒有做夢。還有,陸枭的心思真的是猜不透。
陳媽媽請叮咛萬囑咐要一下班就回家吃飯的紀澤,往家裏打了個電話說是不回家吃飯了,有事情在外面吃。
陳媽媽放下電話,嘆了口氣,對自家老頭說道嘆道,“第一天上班,怎麽就不回家吃飯了,哎,我還做了很多小澤喜歡吃的。感覺這孩子以前就是個小孩子,怎麽一回來就好像一夜之間長成大男人了……”
語氣很是有種兒子長大了的哀傷。
陳思齊“噗”地差點沒把嘴裏的一口飯噴出來,“老媽,老哥只是沒回家吃飯而已,你用得着跟女兒出嫁了一樣的語氣麽!?這要真是哪天出來個女人跟你搶兒子,你會不會把人家趕跑啊!”
陳媽媽難得老臉一紅,斥道,“吃你的飯,等你當媽了,你就知道我此刻的心情了。”
當然不是出來個女人同陳媽媽搶兒子,因為,陳實約了紀澤一起吃個飯。
倆人都是偏向內斂沉默的的人,一時之間,倒是無話,倒是陳實給紀澤倒了杯酒,清了清嗓子問道,“新工作怎麽樣?還習慣麽?”
紀澤笑了笑,接過酒也給陳實倒了一杯說道,“剛回來沒幾天,今天是第一天上班。”陳實只是微微笑着,沒有再說話。當然,更多話憋在肚子裏的人可不是他。
果然,紀澤還是忍不住問道,“陳大哥,你當時不是……”
“呵呵,跟你一樣,我也回來沒多久。”陳實抿了口酒說道,“當時陸枭把我丢下海,不過,其實已經吩咐了人把我撈上來,而且,他事先就給兩把槍做了手腳,我選哪一把,都不會死。”
紀澤皺着眉,這還真的不是陸枭的行事風格,他還真沒見過陸枭心慈手軟的時候,除了對自己。無論從哪一點來說,殺了陳實,才是陸枭會幹的事情。陳實眼見紀澤一副深思的樣子,替紀澤夾了口菜,說道,“來來,先別想了,先吃飯,我們好好喝一杯。是我陳實命大,不過說到底是你紀澤福大。”
紀澤只覺得味如嚼蠟,他很不願意承認,但是,也隐隐約約地感覺到,陳實當時沒有死,是陸枭留的又一張牌,他這個人,從來都是狠心,卻對任何有損他與自己之間的事情,慎重至極。難怪,當時陸枭不提這件事情,怕是想要的就是這麽個結果,親眼見到,當初自己恨極了他的。
“你小子厲害,破了個緬甸大毒枭,哎,看來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人老了,我可沒你這魄力。”陳實打趣道,“要是再年輕個十幾年,小紀啊,我肯定跟你一起去。”
紀澤扯了個勉強的笑容,眼裏閃爍着不明的色彩,“我哪能啊,其實是陸枭……”話到這裏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下去。明明已經是離開了那個人,卻是哪裏都有他的痕跡。好像,是要一輩子刻上,怎麽也磨滅不了。
陳實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這陸大少,還真看不出來……”然後又試探性地問道,“小紀,你跟他……”
紀澤聽陳實這麽說,一口酒憋在嘴裏嗆了個大紅臉,頓時咳嗽不已。陳實微笑着說道,“沒事兒,小紀,其實,我當時就知道了,陸枭看你的眼神,不一般。甚至我也知道,我能活着回來,都得歸功于他對你不一般。我猜,陸枭沒殺我,就是忌憚你。”
紀澤将杯子圈在手裏,只覺得手裏的酒杯帶着酒的低溫從手涼到了心裏,語焉不詳地說道,“我跟陸枭,在越南分開走了。然後,我就回來了。”本就是別人的私事,雖然這個私事是陳實活了将近四十歲以來都是聞所未聞的,不知道,這是紀澤的不幸還是萬幸。不過,倆人能夠這麽平平安安地坐在一起喝酒吃飯,明天上班做事,大概都得歸功于陸枭這個癡情種。
“難怪”,陳實點點頭,接着道,“那你知道陸枭已經被捕歸案,警方正在對他進行審訊,徹查陸氏集團的資産?”
“什麽?”紀澤驚得一下子掉落了筷子。這真是比今天遇到陳實,還要更晴天霹靂的消息了。
而後,陳實一拍腦門,呲了口氣,果然是言多必失啊。
等紀澤魂不守舍地慢吞吞挪回家裏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一開門,一家三口正窩在沙發上看電視。陳媽媽一見紀澤一臉疲憊不堪略帶蒼白的面色,一下子就疼到了心窩子裏,趕忙起身拉着紀澤摸了摸他的額頭問道,“怎麽了這是?臉色這麽不好,這才第一天上班啊,該不會是還沒休息好吧?”
陳思齊湊頭觀察了下紀澤說道,“對诶,老哥,你看起來真的很不好受的樣子。”的确,紀澤心裏現在是說不出的難過,他曾經有機會報給上級,在陸枭越境回國的時候将他抓捕,他手裏也有一批證據。
但是,到最後,紀澤還是選擇了知而不報,所以,那個時候,他才會對陸枭說,自己不是個優秀的卧底。他心裏還是隐隐約約的有某種期望,期望陸枭能夠徹底洗心革面,陸氏不愁沒錢,憑他的聰明才智,做什麽都會成功。然後,就算兩個人不在一起,他和陸枭,起碼都是好好地活着。
曾經想過無數次可以親手将陸枭逮捕歸案,只是,當真的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才發現,倘若真的是由自己來,那麽,他只有下不了手。
紀澤勉強笑了笑,在老媽跟妹妹面前,他不能太失态,“可能是剛剛酒喝多了,有點上頭。”
“你這孩子,原來是滴酒不沾的,怎麽第一天出去上班就學會喝酒了,你去的是哪個大隊啊……”陳媽媽叨叨着就去廚房忙活開了。
陳家喬審視了紀澤半晌,終于開口問道,“小澤,怎麽了這是?”
“今天,我碰到了陳實。”
倆父子倒是很久沒有這樣在小區裏頭散步了,從前陳家喬要是有空,必會拉着兒子女兒出來,只是陳思齊一心撲在電腦電視上,順從她老爸的時候很少,只有紀澤會乖乖地跟在他後頭。那個時候,紀澤還只是沒到他胸口的孩子,現在,已經是超過他了。
從一個小男孩子長成一個男子漢,陳家喬當然沒少付出心血,畢竟,這個自己執意要收養的孩子有點特殊。不過,現在都是回報了,看着已經長大成人的紀澤,他滿心都是驕傲和自豪。
父子倆走了一段路,陳家喬這才開口說道,“你知道陸枭的事兒了?”
紀澤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他現在似乎已經察覺到他的養父,之前是他的上級,态度有點不一般了。
陳家喬嘆了口氣,“其實,當時你在老撾聯系我的時候,我們就一直在追蹤你們的位置,所以,那天你離開之後,才能一下子順利抓住陸枭。”
紀澤并沒有感到很驚訝,只是跟着老頭子一步一步地走着,低垂着臉,好像地上能開出花兒來似的。
“陸枭身上帶着的東西裏,有個相機,小澤……”陳家喬尴尬又嚴肅地說道,他的确是不知道該怎麽跟紀澤表達他想要說的事情,比如,那個相機裏照片的內容,比如,當他看到那個照片時遲遲無法平複的心情。又比如,他費了很大的心思和力氣,才把相機裏的照片全部壓下來,只當這茬揭過。
這世上果然是沒有不透風的牆,紀澤倒是覺得有一絲輕松,起碼不用費勁心思瞞七瞞八。難怪,回來之後,除了必要的一些筆錄陸續在做,紀澤并沒有機會接觸到陸枭的案子。
陳家喬繼續說道,“小澤,別的我不多說,這事兒跟照片的事兒一樣,就此揭過。你從小就是個讓人省心的孩子。現在回來了,該忘的就忘了,好好工作,然後娶妻生子組個小家庭。我跟你媽,還有你親生父母都在看着呢。”
我們都是庸人,所以,大部分人都是會庸人自擾。這世上的事,要是能夠能忘就忘,大抵世人也不會有如此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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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九安抱着一個小箱子,龇牙咧嘴很是沒形象地蹲在離z市公安局門口不遠處的地方,心裏怨念到,這裏怎麽連個可以坐一坐的小店都沒有!
阿森替他家九爺打着一把傘,不是他願意在這裏淋雨,實在是他家九爺不願意進這公安局裏找人。阿森抱怨道,“九爺,你是不是怕……”
話還沒說完,就被謝九安俊臉一皺,斥道,“誰說老子怕這進公安局了,沒有的事!我是覺得晦氣!晦氣,你懂不?”
阿森摸了摸鼻子,進局子就覺得晦氣,喜歡一個小警察,難道不是晦氣嗎?看看陸枭最近的下場就知道了。
謝九安緊緊摟着話裏的東西,蹲了一會兒又站了起來,一副很是不耐煩的表情,一張俊俏的臉被他瞬息萬變的表情折磨得像個皺包子。
這小雨滴滴答答地下個沒完沒了,跟尿頻尿不淨似的。
他就不該答應陸枭的請求,不過,這家夥用胡須拉碴略帶憔悴的面容看着你,眼裏流露的皆是淡淡的哀愁與真誠時,謝九安只覺得牙齒都快酸倒了。腦門一糊,按照他事後對阿森的說法就是——“豬油蒙了心,我才會答應。”
他答應做陸枭的信使,要給紀澤送一件東西。
不過,當謝九安得知陸枭事發進了局子之後,他的第一個念頭是,要馬上去看看紀澤,第二個念頭是,要去嘲笑陸枭這個笑面狐貍。最近人品有點背,算了,答應陸枭的請求,就當是日行一善積點德吧。
謝九安自我安慰道,完全沒有意識到他為了能夠找到紀澤的所在之處,不惜同自己老爸對抗,現在已經是處于被趕出家門的狀态了。
等傍晚時分過了,沒有留下來值班的人也陸陸續續出來了。
不是謝九安眼尖,而是他跟裝了個“紀澤雷達”似的,一下子就從一群人裏認出了那個穿着筆挺的制服,清俊英氣的小警察。
謝九安的表情活動終于平複了,臉上綻放了最燦爛的笑容,眉飛色舞龇牙咧嘴地叫道,“阿澤!”
紀澤的臺階走了一半,瞧着不遠處那個站在傘下朝自己大幅度揮動爪子,恨不得立馬蹦過來的人。
依舊是飛揚的劍眉,亮晶晶的桃花眼,白裏透着紅的臉蛋兒,雖然身上的衣服被他穿得拉拉踏踏沒個型兒,可還是那個一揚頭就嚣張張狂到耀眼的謝九安。
蹦蹦噠噠地沖着紀澤的方向跑過去,謝九安此刻恨不得自己多長了雙翅膀,能夠立馬就飛過去。
因為那個溫良如玉的紀澤正站在臺階上,對着他謝九安,微微笑着,眼睛彎成了一座月牙似的橋。可不就是他心心念念已久的阿澤麽?
将懷裏的東西丢給阿森,謝九安吸了口氣,面色嚴肅地歪着頭打量了紀澤一會兒,卻是沒有動作和話語。
紀澤見到謝九安也是十分高興地,嘴角翹着,含笑問道,“謝九爺,怎麽了?”謝九安的依舊像是個白包子的樣子,看來他過得應該是不錯。
九爺終于憋出了一句話,俏臉通紅,“我這是在醞釀感情。”話音剛落,然後,就是大大地用力抱住了紀澤,帶着哭腔道,“阿澤,你這個狠心的家夥,我終于找到你了……”阿森一臉囧囧地看着自家九少爺,他又開始演戲了。
身邊還有三三倆倆經過的同事,見一個男人,簡直就是用八爪魚一樣的姿态緊緊地抱着另外一個穿着制服的同事,情景很是詭異。不住地有人扭頭往這邊看。
紀澤耳根一熱,饒是心理素質再過硬也經不住謝九安這麽折騰,微紅着臉将某只八爪魚從自己身上扒下來,輕咳了咳說道,“謝九安,注意影響。”
謝九安安靜了下,無辜地眨着眼睛蹦出一句話,“阿澤,我餓了。”
紀澤無可奈何,“好吧好吧,我帶你去吃飯。”料想等下又得打電話回家聽他老媽一陣唠叨了,不過,還是先安撫九少爺再說吧。
“嗯嗯嗯,這個味道不錯啊!”謝九安塞了滿嘴是東西,鼓着一張臉含糊不清地邊吃邊贊道。饒是紀澤也忍俊不禁,打趣謝九安,“九爺,你這是從非洲回來的吧,這些粗茶淡飯,居然也覺得味道不錯。”
“這個……”謝九安眼珠子一轉,将食物一口吞下,“前陣子減肥,我餓的,餓的。”阿森決定還是好好閉嘴,他可不能告訴他家九爺的心上人,九爺完全是因為跟老爺子對抗,使出小時候經常玩的絕招——絕食。出門前的幾天,吃得的有一頓沒一頓的。
謝九安終于是酒足飯飽,打着小飽嗝擦了擦嘴巴,又恢複他風流不羁的樣兒,似乎剛剛那個非洲難民般的吃相完全是紀澤的錯覺。而後,小口小口抿着茶,打量着坐在自己對面的紀澤,瞧着小警服穿的,真是……謝九安在肚子裏搜刮了下,終于找到那個詞哦,真是賞心那個悅目啊!
眉宇間的清雅俊秀一覽無遺,只是漆黑的眼睛滿是欲蓋彌彰的思慮,微笑着,卻是怎麽也掩蓋不過那股凝重。
“阿澤,放心,陸枭那家夥好得很,他家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就是倒了幾個老頭子,陸枭麽,只要查“清楚”了,很快就沒事了。”謝九安随口說道。
紀澤笑,“你該不會是特意過來給我通風報信這麽簡單吧?”
謝九安小眼神亂飛,東張西望,磕磕巴巴地說道,“什麽,什麽,那什麽,我是過來玩,順眼來看看你的,明天,啊不,今晚上就得回去了!”
臉上的笑意加深,紀澤打趣道,“莫非,謝九爺最近太窮了,以前那群保镖呢,不是到哪裏都跟着麽?現在雇不起了?”
謝九安漲紅了臉,“哪有!我,我是獨立了!”阿森縮在他家老大旁邊小小地喝了口酒,再小小聲地說道,“什麽獨立……”
“陸枭麽”,紀澤突然開口接了剛才的話題道,“我還真是不擔心他,他這個人的手腕,我們都清楚,到哪裏都能活得好好的。”就算不是在負責,紀澤也知道,這個案子牽扯那麽大,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梳理清楚的,何況,這裏面的門門道道,他也知道不是證據法律擺在那裏就可以抵擋得了的。
“那是那是,今天把陸枭那小子丢到火星,明天那裏就是他的第二故鄉了。”謝九安十分贊同地說道,“那,那你們……”九爺皺着眉頭想着措辭。
紀澤斜着眼睛,鄙視道,“謝九安,你什麽時候也這麽八卦了?”
他謝九安天不怕地不怕,倒是第一個怕的人就是紀澤,連聲說道,“哪有啊,我謝九安是那麽那啥的人麽,問問,問問而已,呵呵,哈哈。”阿森用手肘捅了下,暗示他笑得太傻了。
“哎呀,對了,正事!”謝九安連忙将桌子底下的長方形小箱子拿出來遞給紀澤正色道,“陸枭交代我一定要交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