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
倆人一路走來,雖然是苦到有一頓沒一頓,風雨交加時無處避雨,太陽暴曬時汗流直下,種種困苦,可是陸枭心裏就只覺得暢快二字。
是的,暢快。
在迦南時,他同樣喜愛着紀澤,但那個時候總覺得像是隔着層玻璃似的,而紀澤就是在那玻璃櫥窗裏精美的展示品。看得見,摸不着,任自己怎麽用心擦拭隔着兩人的那層玻璃,也終究是無可奈何。
而現在,只要一個動作,一個眼神,他們都會知曉對方的意思,不用言傳,意會即可。走累了休息的時候,玩笑閑聊擡杠也無所顧忌。
紀澤,不再是從前那個只會小心翼翼保持沉默,中規蹈距的所謂的“貼身保镖”。
陸枭拿過紀澤的毛巾,繼續輕柔而又仔細地幫他拭幹頭發,柔軟的觸感,直觸到陸枭心裏最深處,像外頭紅紅的夕陽一般,都化了開去。輕輕地揉着紀澤紅通通的耳朵,陸枭說道,“阿澤,那天,你說我做的最錯的一件事情,就是招惹你。”
紀澤背對着陸枭,聽到他這句話,抿着嘴不做回答。他不是很想同陸枭探讨類似的話題。
陸枭自顧自地接下去道,“可要是不去招惹你,我一定會後悔一輩子。我陸枭,至今沒做過讓自己後悔的事情。就算招惹了你,我也有把握可以在一起。”
紀澤忍不住回道,“你怎麽沒問過我願不願意呢?願不願意一輩子都把自己跟你綁在一起?”
陸枭一愣,他的确是沒想過這個問題。他一直相信自己,可以讓紀澤喜歡他,接受他,并且到目前為止,他的确是做到了。他們,已經有過最親密的關系。可夫妻領了證都可以離婚,只是現在紀澤願意在這個沒有身份束縛,沒有過往糾纏的地方,放下他們之間對立的身份,過往的種種糾纏,一路走到現在。
可只要一回國,立馬就被打回原形——他必須按着一出生就要走的路繼續走下去,做他的陸家大少,等着繼承龐大的家業,而紀澤,想都不用想,他自然是要回去恢複身份,光明正大地做一名人民警察,這是他堅持了許久的心願。
紀澤,他成家立業的想法,不一定是要為了他陸枭就此走上一條與衆不同的路。
感覺到頭頂上陸枭擦拭的動作變得僵硬緩慢,紀澤想了想,也終是悶出了一句話,“不管最後的結果如何,我現在,沒有後悔。”而後一把扯下頭上的毛巾,準備去洗他們換下的髒衣服。從前在迦南時,這些小事全部都是陸枭在忙活,現在紀澤才知道,一個男人,居然肯為你做到親手做飯煮牛奶收拾衣物的地步,那該是有多細心為你着想。
不一定是大風大浪,刀槍劍雨中為你遮擋,為你沖鋒陷陣才是關愛,才能夠感天動地。那些微不足道的生活細節,恰恰是使一顆大樹蓬勃長大,開枝散葉的基礎。而紀澤不太願意告訴陸枭,那些過往的一點一滴的小細節,他都記得清清楚楚,而今一路走來,一路想來,更是覺得珍貴不已。
陸枭在他心裏種了一棵樹,而現在,已是蔚然成蔭。只是,紀澤知道,他不能一直就這麽靠在這棵樹下,他必須出去。他沒有親手砍斷這棵樹,已經是越軌了。
在有人煙的地方,錢就是好使,在之前他們一路走來的原始森林裏,一張鈔票的價值還不如一塊壓縮餅幹。付了錢,倆人好好洗了一頓熱水澡,通身舒暢。負責他們食宿的老撾村民,又給他們送來了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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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騰騰的米飯,飯菜當然比不上外面的,但是好得也是有魚有肉。紀澤看得心裏踏實地直冒泡,他在陸枭的帶領下,已經吃了不少亂七八糟連名字都叫不出的東西了。米飯聞起來倒是香噴噴的,只是不是紀澤想象中的又白又香的大米,這裏的人習慣都吃粳米。
好在,經歷了那麽一番逃亡之後,紀澤原本在迦南花店時被陸枭養叼的胃口又。只是這老撾的青菜可真是難吃,又老又苦,怎麽吃起來跟中藥似的。陸枭見紀澤皺着眉頭一根一根地吃着菜,又夾了一塊肉給他,“老撾這邊的青菜确實是不好吃,在老撾稍微好點的餐館飯店裏,青菜都是從中國運過來的。”
“還行,其實倒不是多難下咽,只是吃起來,怎麽感覺自己像只吃草的羊。”紀澤扒拉了一口飯,悶悶地說道。
陸枭爽朗地笑起來,溫柔地看着紀澤道,“你哪是什麽羊,分明就是只大白兔。”
某只大白兔撇了笑眯眯的大尾巴狼一眼,從背包裏拿出藥,對陸枭說道,“好了,大灰狼,該上藥了,要是沒處理好,會影響你出去禍害社會的。”
弄完了該做的事情,紀澤和陸枭難得地停了下來,一路奔波,這是第一次呆在一個正正經經的房間裏休息。紀澤舒服地長長舒了口氣,難怪世人都想要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這樣才能安定下來,遮風擋雨地,然後再找個逞心如意的人過日子,這不就是一個家了麽。
陸枭見他難得露出這麽懶洋洋的模樣,大手大腳地躺在床上,微閉着眼睛,長長的睫毛撲撲抖動,眉眼間盡是慵懶。傷口好得七七八八,洗了澡吃了飯,陸枭又變成之前一貫的神清氣爽,雙手一把捂住紀澤的眼睛,低頭湊去,暧昧地說道,“古人有句話說得好,叫什麽飽暖思什麽來着?”
紀澤的長睫毛在陸枭手中撲騰了下,些微麻痹的感覺從手心傳到陸枭心頭。
卻只聽到紀澤冷哼一聲,“陸枭,思什麽自己思去,別惹我啊,你現在傷好了,我是不會再照顧老弱病殘的了。”
陸枭撤開手,卻又迅速地在紀澤泛紅的臉上随心所欲地捏了捏,“好吧好吧,我們去做點風花雪月的事情如何?”
紀澤怒道,“捏什麽捏,你以為捏飯團啊?”
在陸枭眼裏,某人白白嫩嫩的臉,可不就是跟飯團似的麽?
最終的結果是——陸枭“嘶嘶”地吸氣,用手撫着自己的下巴,看着走在自己前面那瘦削的背影,第一次在心裏抱怨道,阿澤,看不出來下手這麽狠。
不過看着陸枭痛苦的眼神,紀澤抿了抿嘴卻又沒接着說什麽。但是,幾分愧疚和後悔在他那雙澄澈透亮的黑眼睛裏展露無遺。他還是答應了陸枭跟着他去做什麽“風花雪月”的事情。
好吧,說是“風花雪月”卻是一樣都沒沾上,倒是星星有。
這個小村子本來就是在一塊山頭上,村子不遠處有供人休息閑聊的平地。只是此刻已然是夜晚,任何沒有通電的山區的生活都是一樣的——太陽一下山,就回家關門上床,該幹嘛幹嘛去。跟夜游神一樣出來閑逛的,也只有陸枭和紀澤倆人。
不過,好心的村民看着這兩個相貌不凡一看就是外國大城市來的人,倒是提醒他們不要呆太遲,畢竟是在山裏毒蛇野獸是不少的。
陸枭挑了一塊平整光滑的大石頭沖紀澤說道,“阿澤,坐這裏,視野很好,很開闊。”
紀澤見陸枭笑着召喚自己,也不知不覺地上前去。
這真是個安靜又祥和的夜晚。
周遭是一片漆黑,就連那些矮矮的茅草屋都像是蘑菇一朵朵,在這塊安靜的土地上睡去。周圍小草叢裏蛐蛐在一唱一和,時不時有螢火從掠過,像是天上的星星掉落在草地上,又被彈起,蹦跶了幾下。
真正讓紀澤和陸枭嘆為觀止的是天上的星空,像一片巨大的閃着銀色光芒的旋窩,只是多看幾眼,整個人的心神都會被吸引進去。沒有月亮的晚上,星星就會顯得特別亮。
在這個沒有工廠污染,沒有現代燈光照射,沒有人山人海的潮流的地方,整個蒼穹像是一塊橢圓形的深藍色巨型寶石,而上面嵌着一顆顆碩大的,閃閃發亮的鑽石。一顆顆,一粒粒,組成一整條流動的銀河,朝着他們視線以外的遠方流去。
陸枭的嘴角一直保持着上揚,見到這樣的美景,一直以畫畫作為自己第二副業的人,當然是喜不自勝道,“難怪英文裏把銀河稱之為 Milky Way,這真的是一條,像牛奶一樣白色的路。”
紀澤仰着頭,黑曜石似的一雙眸子同樣閃爍着震撼的光芒,喃喃背誦道——“有兩種東西,我們越是經常、越是執著地思考它們,心中越是充滿永遠新鮮、有增無減的贊嘆和敬畏——我們頭上的燦爛星空,我們心中的道德法則。”
陸枭自然聽過康德的這句名言,不僅僅是這句話,就連這句話的出處康德的《實踐理性批判》他都看過。
這就是他同紀澤的不同,紀澤記着這句話,是因為他萬分贊賞,他贊同康德的這句名言,并且一直如此地謹守着,在紀澤心裏,他所謂的道德标準和道德法則從未降低和被放棄。而他陸枭不一樣。
他第一次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只是翻着精美的銅版紙的頁面,淡然一笑,什麽心中的道德法則,我陸枭的心意才是一切行動的意志。這是,陸升從小有意教育的結果,更是陸枭自我性格造成的必然——他陸枭要是生逢亂世,必然字如其人必是負天下人而成霸業的枭雄。所謂的道德法則,不過是用來約束普通人的游戲準則罷了。
真正能成大事業的人,往往是能夠跳出游戲規則的人。
見陸枭只是笑而不語,深知他個性的紀澤,又豈會不知他對這句話根本就不是贊同,甚至是蔑視。
“所以”。紀澤頓了頓,側身望着陸枭,“像你把道德法律踩在腳下,而我是将它們當作星空高懸于頭頂。陸枭,我們本就不是一類人。”
只要順着老撾一路向東走去,到達越南,紀澤要回他的警局報到,而陸枭要回到s市繼續做着各種非法勾當,接收陸氏集團,他們的軌跡本就不應該有交集。
“阿澤,我說過,我們回去之後可以重新開始,況且,等我全面接收陸氏,我父親的影響力下去,我可以不用做那些違法犯罪的勾當。”陸枭回望紀澤的眼神說道。
以後的陸枭是可以重來,但是紀澤找不到什麽理由,說服自己能夠不将從前的陸枭送交給警局,他心裏的道德法則一直像頭頂的星空一樣從未暗淡過。
他沒有那麽偉大,偉大到為了愛情什麽都不顧,可他也沒有那麽絕情,絕情到将陸枭的感情全部都拒之門外,所以,紀澤發現自己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同陸枭繼續在一起不對,同陸枭決絕地分開也不行。
“也許”,紀澤艱難地開口,“陸枭,也許這樣就夠了。”說到“夠了”二字時,紀澤深深吸了口氣,他希望自己的心意能足夠堅定能夠抵抗內心的掙紮和猶豫不決。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陸枭卻是能夠聽得懂。
兩個人依靠在一起,肩并肩欣賞着最壯麗最純粹的夜景星辰,卻是各懷心思,并且是南轅北轍的心思。
“我忽然想起一首詩,很能描繪我們現在的心境——共眠一舸聽秋雨,小箪輕衾各自寒,”,陸枭低低念着,“我很不喜歡。”
天上的群星在閃爍,不遠處的草叢裏有螢火蟲劃拉着曲曲折折的線條在飛舞,視線最遠處的群山在黑暗裏濃重深沉,襯托着繁星更加閃亮。
然而,陸枭眼裏,紀澤注視着自己的眸子光芒勝過天上繁星萬千,所有的為難與掙紮他都看得見,就在紀澤的眼裏。陸枭輕輕地擡手捂住紀澤的眼睛。
他陸枭活得潇灑,敢愛敢恨,敢作敢為,可紀澤無法。陸枭知道其實,紀澤才是心裏最苦的那個。無論自己對他傾注怎樣多的關愛和心意,他都無法代替紀澤去做那些選擇。當然,私心裏,陸枭更願意紀澤抛棄從前的過往種種同自己平淡而又幸福地在一起,一對夫妻可以過日子,兩個男人同樣可以将生活過得風生水起。
陸枭曾經并且一直下着最大的決心要和紀澤一直在一起,這個心意,他未曾變過。
可他也知道,紀澤看似默不吭聲的一個人,其實心裏最倔,尤其對于他那些所謂的墨守的道德法則,更是死心眼一樣地跟在後面。能夠同他這樣“私奔”一路從中國到緬甸再到這個老撾的小山溝裏,已經是他情之所至。
陸枭只是将手捂着紀澤的眼睛,并不說話。
沉默讓氣氛更加僵硬,紀澤感受不到光線,只覺得自己一個人陷入茫茫混沌之中,與周遭都失去了聯系,只有陸枭捂着自己的手穿來溫度,同時也傳來陸枭內心深處的心意。
只是一只捂着的手,紀澤已然明白陸枭的意思,雖然看不見,紀澤依舊對着陸枭的方向,“陸枭,大道理我不會說,你知道我不太會說話。我也是想到小時候學的一句古詩,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很多事情,不是都能有個圓滿的結果,有個過程就夠了。”
陸枭放下手,重又抓着紀澤的肩膀,冷笑道,“阿澤,什麽是過程,什麽是結果,既然你已經經歷了過程,為什麽要放棄唾手可得的結果?你願意抱着我們的這份回憶重新走回去,我不願意。接下來的生活,一直在一起到老,才是所謂的過程,而非結果。”
說罷,陸枭不再看紀澤一眼,一把跳下石頭,獨自一個人往回走。
星光明亮下,朝着寂靜黑暗的村子裏走去的陸枭,背景決絕又堅毅,好似不容侵犯一般,就如同他這個人的意志。
紀澤直目送陸枭回了屋子,這才收回視線,複又擡頭望着天上的繁星點點。當真是星光如水,銀亮如冰,只是他的心情也寂寥如這夜晚荒蕪人至的山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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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意南轅北轍,可還是要一路同行至盡頭。陸枭當然是知道紀澤一直到了半夜才從外面回來,也不知道這個小子到底想通了沒有,他很挫敗地發現,他并沒有因為紀澤固執己見而生氣,相反地,他倒是擔心更深露重,這個倔強的小警察該不會着涼了。
第二天,倆人起床一個照面,都各自不提昨晚的那番話,仿佛那只是個在撒滿星辰的夜晚做得一個詭秘飄渺的夢。
陸枭依舊是用最溫柔的眼神和最溫和的态度對待紀澤,倒是紀澤,看着陸枭這樣子,莫名就很有愧疚感。
這個只停留了一個晚上的老撾小村子,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選擇遺忘,收拾東西,繼續上路。
按照村民指引的方向,只要再接着東邊的山路往前走,不到一天的行程,就可以進入一個小鎮,只是那個鎮設了個入境關口,需要有簽證才能進去。紀澤翻看了半天,他發現他們兩個都沒有做老撾的簽證。
陸枭不甚在意地搖搖頭,示意他不用擔心,“到時候,肯定是有辦法的。”
等紀澤跟着陸枭風塵仆仆地出現在入境關口時,說是入境關口,卻全然與紀澤印象中的威嚴雄偉不同,居然只是個用鋼板搭起來的像個臨時的棚子。所以也不難理解,當紀澤滿頭黑線地看着陸枭用所謂的“方法”讓他們二人過境。
黑黑的簽證官看了兩人的護照一眼,而後用狐疑的眼神打量着陸枭與紀澤倆人。
陸枭則笑眯眯地用英文問了句,“can you give a hand?”
淡定的簽證官比了兩個手指,“twenty thousand kip”。(1美金=8400老撾貨幣基普kip)
而後陸枭更是像模像樣地将價格砍到了一個人20美元,兩人順利入關。
以為只有中國才有官僚腐敗的紀澤,這下算是開了眼界。陸枭看着他略帶驚訝的樣子,更是淡定地說道,“你看,就是這樣,入鄉随俗。哪裏都有人踐踏道德法律各種規章制度。”
紀澤更是郁悶,陸枭這是分明暗示自己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