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
陸枭久久不動地倒在紀澤身上,就這麽肆無顧忌地将自己的重量壓在身下的那個人身上,只是在他胸口的位置留個空隙,他還是怕自己會壓到剛剛愈合不久的傷口。
風吹過草甸子的聲音,是沙沙的,像遙遠的山那邊傳來的低吟淺唱,神秘而又悠遠。強烈快感和巨大痛感交織之後,是前所未有的疲憊,卻是透着熨帖到骨子裏的舒适。紀澤淺淺地呼吸着,他沒有睜開眼睛,只是能聞到陸枭身上的味道,因為劇烈運動出汗後,愈發明顯的味道,他身上的煙草味以及男性特有的某種味道,他的,混雜着自己的。
暧昧的,淫,靡的味道。
身上的重量一直提醒着,自己同陸枭方才荒唐背德到極致的一幕。果然,還是逃不過麽。
勉力将右手擡起來,濕潤的手心将眼睛罩住。不知是出于歡好之後的羞澀,還是自己身為一個男人被另外一個男人壓倒之後的羞恥,還是自己身為警察居然同一個劣跡斑斑的黑幫老大相愛相戀的羞愧……總之,種種複雜的心情,讓紀澤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陸枭,又或者說,不知道該怎麽面對自己。
他想起自己在秘密接受這個任務之後,對着國旗國徽發誓的情景,以及撫養自己長大的陳隊諄諄教誨。那個穿着制服的自己,這個躺在陸枭身下的自己。分裂得像是處于兩個時空的人。
陸枭感受到他的動作,卻是一把将他的手拉下,然後帶着滿足至極的笑容,貼上紀澤的臉龐。輕輕地在他額頭啄了一下,“阿澤,這沒什麽。我喜歡你,你喜歡我。”
兩個人在一起難道僅僅是憑着喜歡就足夠了麽?紀澤苦澀地想要笑出來,卻也只是輕輕扯了下嘴角。不知道什麽時候,在自己看來心狠手辣心思深沉的陸枭陸大少居然也有做大情聖的料。
陸枭只當他自己的大白兔羞澀不已,支起身子,撫了撫紀澤被汗水潤濕的頭發,深情款款地道,“媳婦兒,我們回去吧。”
紀澤滿腔苦惱頓時煙消雲散,被郁結不忿所填滿——“誰是你媳婦兒了!陸枭,我什麽都沒答應你!”
某只大尾巴狼還真是蹬鼻子上臉了。
又磕磕絆絆地說道,“大家,我們都是男人,這個,這個沒什麽……”
陸枭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深,簡直可以将人溺斃在裏頭,“人生四大樂事——洞房花燭夜,雖然條件簡陋了點。以天為被地為床,不過,阿澤,我們終究是洞房過了。等我們回去了,補你個好的。”
“……”某人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只是原本已經恢複的臉色又開始泛紅。
陸枭看得滿心喜愛,一把揪住紀澤的耳朵,笑眯眯地說道,“阿澤,我第一次見你送你手套的時候,你就是這樣紅着耳朵。當時我就想,怎麽會有人,動不動就耳朵紅得像天邊的火燒雲。”
紀澤悲憤地瞪了他一眼,被吃之後還要被調戲麽,随即惡狠狠地道,“你再不起來,你信不信我可以一腳把你踹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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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陸大灰狼笑得狡黠無比的摸樣,紀澤只是略略松了口氣,就這麽一段時間,就在這裏,自己就這麽放縱一次。
某人其實只是威脅而已,因為當陸枭将揉成鹹菜一樣的兩件襯衫從紀澤的身下拉出來企圖伺候自己的媳婦兒穿上衣服的時候,才發現,別說是将身形高大的陸枭踹到山坡下面去了,初次承受陸枭強烈歡愛的某人就是連爬都爬不起來。
偏偏陸枭還很是認真地板着一張臉說道,“阿澤,下次你不好這麽熱情,這樣會讓我欲罷不能,然後你會……”
咬牙切齒卻什麽力氣都沒有的紀澤氣到快吐血,于是全程到尾只是黑着一張臉趴在陸枭背上,對陸大少爺的各種安慰和逗弄置若罔聞。
天上的星子已經三兩顆地冒出頭來,傍晚與夜晚交接時的天空,是近乎透明的高遠。紀澤趴在陸枭背上,兩個人從半人多高的草叢裏不緊不慢地走着,車子就停在前方。草叢裏有不知名的蟲子在歡唱着,野花在清風中搖曳,背着自己的那個人穩穩地一步一步踏在草地上。紀澤只是混混沌沌地将臉貼着陸枭的背,一如他這人的性格一樣,堅毅踏實。
陸枭在碎碎念地說着什麽,其實他已經聽得不是很清楚。只是吹着涼風,聽着蟲鳴和着陸枭低沉的聲音,讓他一時恍恍惚惚,希望這條路,就這麽一直走下去。
在草地上縱欲的後果就是——陸枭半夜起來心疼不已地伺候某個開始發起低燒的人。好在他出門時心思缜密,就是連藥也帶得齊全,否則在這個原始叢林裏,他還确實不知道該去哪裏拿藥才好。
陸枭一夜沒睡,一會兒又是喂抿着嘴巴就是不張開的紀澤喝水,一會兒又要将他身上的被子捂好,這樣捂一個晚上出個汗大概就好得七七八八了。然後一只手又要時不時地扇着大蒲扇替紀澤趕着蚊子。
期間被陸枭半夜同樣折騰起來負責去燒水的阿達進來送水時狠狠嘲笑了一番,“枭哥,我跟你将近二十年,還沒見過你這種樣子。”
陸枭渾不在意地一笑,反問道,“什麽樣子?”
“不是陸大少爺,是陸大保姆。”阿達氣道,他實在想不通,為什麽陸枭偏偏為一個紀澤做到這種地步,這個人,只是稍微長得好看點罷了,還是個男人,還是個警察!
“阿達,你不知道,人這一輩子總能遇上無法解惑的事情,我們就稱之為宿命。紀澤,是我的宿命。”陸枭認命般地說道。
陷入混沌的紀澤并沒有聽到這句話,彼時他正做着冗長又雜亂無章的夢。在夢裏他回到了自己的小時候,那個時候,他的爸爸媽媽都在。
他夢到那天父親帶着自己去警局上班,其實那天是因為外婆家裏有急事,母親急急忙忙地趕回去了,幼兒園放假的自己只好跟着爸爸去了警局。警局裏的叔叔阿姨都跟他爸爸一樣穿着筆挺的制服,把他抱起來,一個個遞過去每個人都逗着他。
“真是個可愛的孩子,隊長,你小時候是不是也長這樣啊?”當時還很年輕的陳隊捏了自己的臉一下。
“小澤跟紀隊長得真像,将來,也要當個警察好不好?”
“對啊,小澤,要不要,将來,叔叔帶你,好不好?”
“人家紀隊自己不會帶兒子啊,還用得着你帶啊!快寫你的筆錄報告去!”
他原本就是內向的,腼腆的,帶着點柔弱的人,那個時候,還只會很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後鑽回他爸爸的懷裏去。
紀大隊長嘿嘿一笑從別人手裏接回自己的兒子,捏了捏紀澤的鼻子,“都說你要接我的班當警察,兒子,你爸我怎麽看都不像,瞧着小胳膊小腿的。”
再然後是什麽?
是他永遠也不願回憶起的家庭劇變,母親因為自己死去,父親在執行任務中被流彈打中,短短不到半年間,成為失去雙親無依無靠的孤兒,要不是同自己的父親有過過命交情的陳隊一下子把自己領回家,也不知道在舅舅和叔叔兩邊要被踢來踢去多少回。
只是從那個時候,紀澤就下定決心,爸爸不是說自己不适合當警察麽,他偏要當個除暴安良的好警察,讓小時候的噩夢永遠不會重現。
然後是那個冷到骨子裏的南方冬天,自己在梧桐樹下百無聊賴的剝着茶葉蛋只是,在紀澤一直克服着自己,努力達到一個警察應該具備的種種素質和條件,并且似乎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順的時候,他遇見了陸枭。
這是紀澤的宿命。
一夜輾轉反側陷入種種往事迷夢中的紀澤,倒是一覺醒來,神清氣爽了不少,當然,如果不包括後面隐隐作痛的某個地方。其實,他是不知道,虧得陸枭技術好,不貪心,否則,他今天是絕對起不了床的。
能夠起床了的紀澤這才發現自己身邊趴着陸枭,再看看桌上的水啊藥啊,倒是想起來,昨晚他們回去之前在河裏洗了個澡,洗完之後,人就更加迷糊不清了,之後的事情大概是模模糊糊地被陸枭弄了回去。
看着陸枭胡子拉茬地趴在自己床邊的睡顏,說不感動是假的,這個人估計照顧了自己一個晚上。并且應該是累極了,原本警惕性極高的人依舊是一動不動地沉沉趴在那裏。想到陸枭十分喜歡摸自己的腦袋,紀澤想起他從前的樣子,不禁伸出手摸了摸陸枭的。
毛毛的,紮紮的,嗯,還有點怪怪的,像是被什麽東西輕輕撓過心頭。
費力将人搬到了床上,紀澤一出門就看到坐在主樓前的階梯上,拿着一把步槍在擦拭的阿達。這是一把M1伽蘭德步,槍最主要的衍生型是狙擊型,是在二戰未期針對美軍要求而生産的。當時兵工廠試驗了兩種加裝瞄準鏡的型號。大概也就是在緬甸金三角地區這種有點落後的武器才能盛行。不過,阿達似乎很是有興趣地沉迷與擺弄這把步槍中。并沒有與紀澤搭話問好的意圖。
一向傲嬌慣了了的貝殼,自顧自地趴在阿達腳邊,而它的真正主人此刻正在樓上睡大覺。這只貓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不喜歡自己,紀澤也曾思索了下,以往不管是人還是小動物見到自己時雖不說多喜愛,但總沒有到怒目相對的地步。
不過,看着眯着眼趴在阿達旁邊的貝殼,紀澤這才有所覺悟,似乎從自己到迦南開始,陸枭的注意力越來越多的放在自己身上。
寨子前面是一塊偌大的,被人工開拓出來的平地,張啓威的幾個手下正在晨光熹微中吹着哨子指揮着黑黑瘦瘦的緬甸游擊士兵晨練。
雖然以紀澤的性格不是與人交惡,但是除開身份上的對立,阿達也只是同自己點頭之交而已。更談不上聊天說話了。
于是,紀澤正準備從阿達身邊越過,卻不料原本一心一意擺弄槍的人,突然開口道,“紀澤。”
已經走出去幾步的人回頭,善意地笑了笑,“什麽事,阿達。”
卻見阿達将手中的M1步槍緩緩舉了起來,淡漠疏離的眼神對着自己,“不要負了枭哥,否則,我會殺了你。”
紀澤原本溫和的臉色一變,似乎被什麽擊中了一般,卻也只是淡然地說道,“那也只是我們兩個人的事。”
山間流下來的清泉用來洗臉是極好的,一下子将所有的疲憊與困頓都沖洗而去。紀澤貪戀般地連沖了好幾下,直洗到頭發都有點濕了。
負了陸枭?
怎樣才算是負?
原本就不應該在一起的兩個人,卻是連最親密的事情也做了,原本應該在中國的某個警局裏穿着制服當自己的警察努力實現兒時心願的人,卻在這個世界上最神秘也是最可怕的地方之一同一個黑幫老大糾纏不清?
是陸枭,硬生生将自己拉扯進這個逃不開掙不脫的網中間來。而最可恨的,是自己根本無法逃脫,甚至甘之如理。在這種與世隔絕的地方兒女情長,真的不适合自己和陸枭這樣的人。可偏偏,卻做了最不應該做的選擇。
紀澤長長地舒了口氣,這裏山野叢林的味道,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陸枭補了個覺人就精神過來了,見到拿着午飯回來的紀澤,一句話沒說,先是拉着人探了探額頭的溫度,頗是欣慰地道,“不錯,沒有燒了。”而後不安分的眼神從紀澤面上移到了下面,戲谑道,“後面的傷口,塗藥了沒?”
他一定要在吃飯前讨論這個話題麽?
紀澤淡定地瞄了陸枭一眼,将午飯塞到陸枭手裏,“要是吃飯都堵不上你的嘴,那麽不要怪我使用暴力了。”陸枭眯着眼睛,笑得爽朗,一把抱住面色郁結的某人,“媳婦兒,我這是關系你。”
“唰”地一拳過去,陸枭倒是反應靈敏地側了個頭,不過,擦過臉頰的拳風依舊是十分犀利。看來,不好再惹毛某人了,兔子急了也會跳牆。
陸大少在心裏如此想到。
他們原本就不能在這裏停留太長時間,不過,沒想到張啓威到了下午還真帶着陸枭和紀澤參觀了鴉片的加工廠。其實離得并不是很遠,但是他們初到此地,這裏又是樹木茂密的叢林,要是真找,還确實是找不到。
這裏又是個隐秘的小村落。
寨子門口有荷槍實彈的緬甸人把守,但是見來人是張啓威,立即恭敬地說了幾句話,就跑進去了。不一會兒,一個身形高大黑黑壯壯的男人就出來了。
張啓威同陸枭和紀澤說道,“這位是察猜将軍,當年是打遍泰國的拳王。”
滿臉笑嘻嘻的泰國人只會說一點僵硬的英語,不過倒是十分熱情好客地引着紀澤和陸枭進了小寨子裏。非要跟着陸枭來的貝殼貓安安靜靜地趴在陸枭的肩膀上,估計也是感覺到這裏不是它放縱撒野的地方,一時間乖得不得了。
那是繼張啓威的罂粟田之後,紀澤再一次赤,裸裸地面對這樣震撼人心的場景——處處都有背着M1步槍把守的寨子裏有連成一整排的小茅屋,前面有個偌大的蓄水池,不斷有人拿着鐵桶從屋子出來提水進去。屋子裏升起一陣陣白色的煙霧,是一口口大鐵鍋,裏面正煮着黑色的黏糊糊的東西。紀澤不動聲色地看着緬甸婦女在屋子裏工作着。不遠處堆了一堆黑色球狀的物體——那是生鴉片。
這些緬甸婦女似乎已經對這樣的活計駕輕就熟,一個個有條不紊地将被塑料袋裹成球的生鴉片從袋子裏剝出來,然後放進鐵桶裏。
張啓威和察猜走在前面用他們聽不懂的鳥語在議論着什麽。原本還乖乖呆在陸枭身上的貝殼一溜煙從肩膀上溜下來,輕巧地奔了出去。
不過是一只貓而已,倒沒引起什麽人主意,該幹嘛的還是幹嘛。
陸枭走在紀澤身邊介紹道,“這是在熬生鴉片,水和鴉片的比例是1:2,一邊煮一邊熬,生鴉片是溶于水的,等生鴉片完全融化之後,再把石灰倒進去,接攪拌,煮出來的東西,就是嗎啡。”
當融化在水中一邊攪拌一邊用高溫加熱的生鴉片呈乳白色之後,直接倒在緊繃着的布框上過濾掉沉澱物,之後再将過濾好的鴉片液又重新重複之前的加熱過程,并且在重複加熱的過程中加入了一些紀澤并不認得的東西并加以攪拌,使其結晶而沉澱,之後再過濾,會出現一些灰色黃色夾雜的結晶體。
陸枭看了眼那些不斷反複加熱過濾出來的結晶,輕描淡寫地說道,“這就是嗎啡了。不過,這只不過是第一步,還要後面的提純,你看,那邊出來的才是雙獅。”
不遠處的緬甸少女們正微笑着輕聲交談着什麽,手中拿起一片薄薄的油質将一塊白色的海洛因磚包裹起來。“油紙上有雙獅地球圖案,兩只獅子抱着地球,由此得名。可笑的是标志內有紅字寫着“提防假冒”,外有“一帆風順”字樣。 見寨子裏來了陌生人,又見陸枭和紀澤往這邊看過來,更是嬌俏地唧唧咋咋笑起來。
屋子裏很安靜,只有認真又嚴肅的緬甸人重複着枯燥又乏味的工作——有的人剝生鴉片,有的人提水,有的人攪拌加熱,在升騰的白霧中,每個人看起來都是那麽沉默甚至帶着點麻木。那些害人無數的海洛因,第一步就是從這樣簡陋又原始的步驟中加工出來的。
貧窮并不能作為無知甚至是助纣為虐的理由。這裏人的人,已經世世代代同罂粟打交道,他們又怎麽會不知道這些罂粟開花結果,再在他們的手中被加工生産成所謂的世界老牌子“雙獅”,然後從這裏的原始密林中被悄悄運送出去。只要一克,就可以摧毀一個人。那些年輕活潑的緬甸女孩子,那些在罂粟田裏勞作的男男女女,還有這些在寨子前面無憂無慮地玩泥巴,踢着空空的鴉片殼的小孩子,都不應該世代被罂粟捆綁在這片土地上。
七八月的緬甸熱得像個被鍋蓋罩住的大悶鍋,可紀澤卻覺得從腳寒到頭頂。他面上依舊是一派清風雲霁,頗帶着點好奇地關注着工人們勞作,而實際上是如鲠在喉。他再一次感受到,這次緬甸之行是正确的——無論這些貧困的緬甸人如何生活下去,他們所要依靠的絕對不能是罂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