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
與來時一樣,陸枭和紀澤跟着張啓威的象隊穿過另外一頭山林,而後翻過了山頭。前方豁然開朗,是一大片開闊的田地。
坐在象背上的紀澤一眼望去,卻是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吸引住——白色的,粉色的,淡紫的花,一朵朵,一簇簇,在又直又長的花莖上燦爛綻放,妖冶地,在風中搖曳的——罂粟花。現在正是七八月,正是新一茬的鴉片收割的季節。
有的罂粟花已經凋落,結出了一個個綠色的鴉片果,沉沉地垂着頭。那是萬惡之源的果實。
眼前這樣一篇璀璨盛開的罂粟花田,不僅僅是視覺上的沖擊,更加是心靈的震撼——原本是如此美麗的花朵,經過加工卻能夠産出罪惡至極的海洛因。有時候,邪惡的東西往往美好到讓人欲罷不能。
紀澤坐在象背上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讓人震撼的罂粟花。漫山遍野漂亮的,似雪般白似桃花般姹紫嫣紅的罂粟在驕陽下愈發顯得嬌豔欲滴,山野的清風中彌漫着一股苦澀中帶着微甜的罂粟花的味道。紀澤屏住呼吸,這股怪異的香味讓他不深吸一口氣,胸中郁結難消。
橢圓型的罂粟果大小和形狀與雞蛋相似。割鴉片是有時間限制的,必須在每天中午太陽位于正午時分才開始割劃這些果子。在烈日下勞作的緬甸人又黑又瘦,戴着鬥笠臉上包着圍巾,卻毫不在意地任由汗水從臉上身上滴落到土地裏去,這些窮苦又勤勞的緬甸人用種植萬惡的罂粟之花來換取一年到頭的口糧。
由于“金三角”地區大部分是在海拔在千米以上的崇山峻嶺,氣候炎熱,雨量充沛,土壤肥沃,極适宜罂粟的生長,再加上這裏叢林密布,道路崎岖,交通閉塞,三國政府鞭長莫及,即使現在多國政府自從替代種植政策推行後,當地罂粟種植大幅下降。同時為了幫助當地農民就業,像泰國有關部門還大力促進金三角旅游業的發展,雖然三國歷屆政府都曾做過禁毒工作,但均未能有效地阻止這一地區罂粟種植的發展。
而紀澤如今身處其中,總算能明白到罂粟屢禁不止的原因——除了海洛因的市場一直沒有斷過,還有已經形成的緬甸山區的種植産業,這些緬甸農民他們世世代代已經習慣了靠種植罂粟為生,就如同中國北方種小麥南方種水稻一樣。在這些黑黑瘦瘦的緬甸人看來,也許,他們眼裏的罂粟同中國農民眼裏的小麥和水稻沒有任何區別——都是維持生計的農作物。
他們只是可悲又可憐,而真正讓人可恨的,是騎着另外一頭大象走在他們隔壁的張啓威,以及就坐在自己身後的陸枭——沒有這些人引導海洛因市場,替這些煙農收購手裏的鴉片,政府未必不能施行替代種植,徹底清除罂粟。
陸枭一手扶住紀澤,将從當地人手上買的鬥笠帽子扣在他頭上,親昵地說道,“阿澤,太陽很大,趕緊把帽子給戴上。”
心中又是郁結又是憤怒的紀澤一把抓過帽子直接倒扣在陸枭的頭上,壓低聲音說道,“要不是你們這些人,這個地方,這些農民,也許可以生活地更好。”陸枭渾不在意地扶了扶鬥笠,笑呵呵地湊過去用鼻頭輕輕蹭着紀澤白玉般白皙修長的脖頸,略帶沙沙的嗓音說道,“阿澤,你有時候就是這麽天真。不過,我就喜歡你這股天真勁兒。”
紀澤忍着毛手毛腳的陸枭,心裏不禁想起謝九安的口頭禪——天真你妹啊。
張啓威只當倆人感情好,纏在一起就濃情蜜意起來,不過反正也不關他的事,于是加快一步超過他們,騎到前頭去了。
“陸枭,你來這裏,到底是想幹什麽?不會是只帶我來看看傳說中的鴉片大王那麽簡單吧?”紀澤臉上保持笑意,卻是沉聲問陸枭道。
“跑這個貨的,一般都是跟貨主親自交易。也不瞞你,當年我父親和沈叔就是親自從雲南過來緬甸,親自同這些貨主交易。張啓威也只是其中一個罷了。一來可以和貨主拉近關系,保證貨源供應穩定,二來麽,也是來看看鴉片的收益如何,可以讨價還價,這玩意兒和黃金股票一樣,價格有高有低每年到偶不同。”陸枭耐着性子同紀澤說道,仿佛只是在講一個睡前故事。
“那麽,你這次是打算拉關系還是讨價還價?”紀澤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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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澤,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總之,來幹嘛,你到時候就會知道。”陸枭微笑,帶着點痞痞的味道。
而終于忍受不住的某人一把擒住他的右手,猛地從自己懷中一拉,惡狠狠地道,“陸枭,不信不信你的手再不老實,我可以一把捏碎你手腕。”
陸枭反手一握,又将紀澤的手緊緊捏在自己手裏,湊到他臉上眯着漂亮的碧色眼睛說道,“阿澤,你捏不碎我的手腕,但是足以粉碎我的心。”
說罷又在已經有些緋紅的某人面上輕輕啄了一下,“好好演戲,我的小兔子。”
在罂粟田裏穿着長裙的男男女女沒有停下手裏的工作,倒是被陌生人吸引不時地擡頭望望。阿達抱着因為被冷落而失去活力的貝殼盡忠職守地跟在他們身後,擡手用食指輕輕蹭了蹭鼻梁,心裏感嘆,什麽時候陸少居然變成了謝九安的無賴摸樣?看來,自己不在的時候,真的錯過了許多好戲。
貝殼懶懶地喵了一聲,貓眼在前頭親密無間的兩人身上轉了一圈,複又眯眼窩回阿達的懷裏。
到了花田中間,所有人就從大象背上下來。
紀澤真真是第一次親眼見到鴉片收割的場景。
已經成熟的罂粟果上有一層乳白色的汁液,煙農将刀片磨到很薄神似一彎鐮月,他們先是用刀片在飽滿的果實上熟練地劃上兩三下,乳白色的罂粟漿液就會流出來,待若幹個時辰後,乳白色的果漿會逐漸變黑變硬,這就是生鴉片。而收取這些又黑又硬的果漿又必須在第二天太陽還不強烈之前,用刀片再從罂粟果上将呈半凝固狀态的鴉片膏輕輕刮下來放到鋪着黑色塑料膜的盒子裏。
一把把鐮刀在姹紫嫣紅的罂粟花中揮舞着,直看得紀澤眼花缭亂,不禁嘆道,“看了那麽多海洛因,這是第一次見到罂粟花,原來收鴉片是這樣的。”
陸枭就站在他身邊,心下卻明白他的想法——大概是做了這麽久警察,第一次見到真正的毒品來源——原本無辜又美麗的花朵,卻被人加工成這世間最萬惡的毒品張啓威只當紀澤是沒見多多少世面的小孩子,笑呵呵地說道,“你是沒趕上時候,當年我跟你一般大的時候,這裏漫山遍野都是罂粟花,可以從老撾,緬甸,一路開到曼谷去。那才是真正的震撼和漂亮。”
紀澤勉強地扯了個笑容,他希望這樣的光景,永遠不要重現。又禁不住內心的好奇,伸手想要扯過一只罂粟花,卻堪堪就要碰到之時被陸枭一把抓住伸出去的手。只見陸枭嚴肅又認真地搖了搖頭,“阿澤,不要碰。”
紀澤不明就裏,只當是當地的什麽風俗習慣,點了點頭将手收回來。
張啓威随手拉過一只罂粟花輕輕嗅了嗅,感嘆道,“今年的罂粟收成倒是還行,只是畢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金三角周圍的政府一直在聯合緝毒,泰國老撾他們早已不種了,現在也只是緬甸這邊撐上一撐。我也老了,也不知道還能收多久的鴉片,可憐這些煙農,到時候也不知道靠什麽生存下去。”
陸枭接着道,“其實說來說去,最慘的還是這些煙農了。”
“是啊,你看這一畝地,好的年份最多也就出個兩三公斤的生鴉片,一年下來也就是一百多美金而已。你們拿出去,再加工下,四號海洛因随便一克就是這個價錢。”張啓威感嘆道,“這都是金三角人的宿命。”
紀澤心下冷笑,兩個最該被宿命審判的人,卻是懷着自以為是的慈悲在一群最不應該受宿命的無辜人面前談論命運的問題——這是不是“朱門狗肉臭,路有凍死骨”?
“怎麽樣,阿枭,這次來打算帶什麽多少回去?”張啓威微一放手,又細又直的花莖就彈了回去。
紀澤黑瞋瞋的眼睛裏看不出什麽波瀾起伏,只是揣在褲兜裏的手輕輕一握,又放了開。陸枭似笑非笑地瞟了紀澤一眼,接上張啓威的話,“上筆帶回去的貨,都被條子攪局,血本無歸,打算這次再铤而走險一次,起碼得把本錢撈回來不是。”
張啓威拍了拍陸枭的肩膀,贊嘆道,“你小子有魄力,就沖這一點,你吳昆威最起碼在貨上保證給你最好的。況且就沖在我跟你父親多年的交情上,價錢更是好商量。”
陸枭笑着點了點頭。
“不知道這些生鴉片在哪裏加工?”陸枭問道。
張啓威打量了陸枭一眼,“哦,怎麽,阿枭對這些也有興趣?我這裏負責收購鴉片,防止另外一些人提前将這些煙農手中的鴉片收走。不過加工廠麽,是我跟另外一個将軍在負責,要是真有興趣,我得跟他打個招呼再說。”
“好的,謝謝吳昆威了,只是,跟我的保镖難得來一次,開開眼界罷了。”陸枭輕松地回道。
紀澤站在他身邊卻是心頭一點亮,莫非陸枭的真正目的,是加工工廠?
緬甸正午的太陽實在是太過毒辣,一行人呆了沒多久就又坐着大象沿着原路返回,回到了歇腳的寨子裏。
這裏只吃兩頓飯,已經吃過了一頓,離下頓還早得很,于是陸枭拉着紀澤在寨子周圍閑逛,好在這裏樹木郁郁蔥蔥,倒是能遮蔽不少毒辣的日頭。
陸枭看了一眼熱汗涔涔的紀澤,關切地問道,“要不要喝點水?”這裏的人沒有喝開水的概念,雖然山泉看似毫無工業廢水的污染,不過,畢竟流經山區沼澤也不是就看起來得那麽幹淨。紀澤略有潔癖地搖了搖頭,喝點水也實在是麻煩。
有熱情的村民招呼兩人吃榴蓮,紀澤對這種味道十分受不了了又只能皺着眉頭保持着笑容推辭着——都是水果,為什麽會有榴蓮這麽臭的東西,還有西瓜那麽香甜的東西?
陸枭笑意斐然地瞅着紀澤不停翕動着鼻子,眉頭糾結就快纏到一起去,黏濕的汗水将他整個人打濕,清澈透亮的眼睛好奇地随着他的視線轉來轉去,偏偏人又安靜地很,像只大白兔。于是,為了讨好這只大白兔,陸枭拉過指着不遠處的幾棵果樹,阿達問了問,“這是不是山竹?”
阿達用緬甸語問了問村民,得到肯定的答案後,陸枭扯着可憐幾棵可憐的樹在紀澤很是鄙夷的注視下化身成從果樹上摘水果的野猴子。在紀澤看來,手毛腿毛旺盛的陸枭可不就是沒進化完全的猴子麽?
陸枭心滿意足地拿着一捧山竹,同紀澤回了他們休息的竹樓,當得知某人對自己的這個看法之後,陸枭笑得一口健康的白牙白晃晃,眼裏是亮亮的精光,“阿澤,我可不是野猴子,确切地說是大尾巴狼,只吃大白兔的大尾巴狼。”
某只大尾巴狼樂颠颠地剝着手裏的紫紅色果實,剝開硬硬的殼之後裏面是白色的果肉,遞給紀澤道,“吃這個,這個能生津解渴,清熱去火。”
“你懂的可真多。”紀澤感嘆道。
“那是——”陸枭拉長了聲音回道,忽又正了正臉色問紀澤,“知道剛才我為什麽不讓你碰罂粟花麽?”
紀澤嚼着酸甜可口的果實搖了搖頭。
“因為,罂粟的花語是——死亡之戀,阿澤,很不吉利。”陸枭說道。
有人說浪漫的極致是死亡,卻又偏偏死不了,就仿佛罂粟一樣,讓人欲罷不能卻陷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可偏偏就是我對你的感情,是欲罷不能卻永墜地獄的死亡之戀。”陸枭意味深長地加了這麽一句話。
原本酸甜可口的果實一下子在紀澤的嘴裏變得苦澀起來。
是罂粟一樣的死亡之戀麽?也許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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