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
一路踏着銀白的星光回去,這裏的星星全然不是紀澤從前看過的那般暗淡渺小,是又大又亮,難怪以前古人會說“手可摘星辰”。兩個人沿着原路又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回去,跟在身後的緬甸士兵依舊是一言不發,好似全然當了背景圖一般。
陸枭一直賊賊地笑着,眼裏滿溢着心滿意足。紀澤很是受不不了地撇了陸枭一眼,“很像是從哪裏小偷小摸回來。”陸枭一把搭上紀澤的肩膀,壞心地用力捏了捏,故意壓低聲音道,“我這是偷情回來了。”
紀澤無言,連連感嘆自己是誠心找調戲。
吊腳樓裏的燈光依舊是飄飄搖搖地亮着,寨子裏村民住的是低矮的茅屋,此刻都像是匍匐在地面的動物沉沉睡了過去,只有那麽一盞燈,是為着陸枭與紀澤亮着。
倆人回了屋,紀澤便打算往自己的那張小竹床上躺去。這個房間原本就是昆威專門用來招待貴賓的,裏頭就只有一張大床,安排房間的時候,陸枭卻是極力希望“貼身保镖能夠跟着我,習慣了”,這才在裏頭另外加了張小床。
陸枭一把拉住紀澤的手臂,後者困惑地望着陸枭,晶晶亮亮的黑眼睛已經染上一層困意,剛剛在冰涼的河水裏泡過的身子舒舒展展,惬意到無法自已,紀澤正想趁着這麽一股舒服勁兒趕緊入睡。照明天的行程,他們是要去加工廠的。這裏只是昆威和緬甸村民落腳的寨子,罂粟田和加工海洛因的初步工廠都在山的另外一頭。
“和我一起睡吧。”陸某人真摯無比地邀請道。
紀澤驚得眼睛更亮,“陸枭!你,你想幹嘛!”
陸枭笑得活像只大尾巴狐貍,帶着精光的眼神将小白兔從頭到腳好好掃視了一番,這才在紀澤越發尴尬和不自在的眼神中渾不在意地抛出一句話,“阿澤,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紀澤躺在陸枭身邊,內心郁結地想,要不是你那種表情那種語氣那種态度,我至于想太多麽?悠悠的風一直從旁邊吹過來,并不是因為在紀澤的肖想中終于神奇地憑空出現一把電風扇,而是陸枭拿着大蒲扇悠悠地一下一下替紀澤扇着風。
“阿澤,有沒有想過,将來要幹什麽?”陸枭醇厚得如同酒釀一般的嗓音也随着這悠悠的風宛轉悠長起來,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有誘惑人心的味道。
紀澤撲眨着眼睛想了想。
這種感覺好像回到了小時候,夏天裏睡不着時媽媽抱着自己替自己用扇子扇着風,慢慢哄自己睡着。扇子扇出來的風跟電風扇甚至是空調都是不一樣的,平靜安逸,風裏似乎帶着能讓人心平氣和的意味,而不是現代文明帶來的快節奏和躁動不安。
小時候,将來,兩個起點和終點一般的詞。
“我要回去,繼續當警察。”紀澤将手枕在腦後望着黑黑的屋頂,突然說道。對,從小時候起,自己的願望不就是一直希望當個像自己爸爸那樣的警察麽。
陸枭不可遏制地低低笑了起來,手中的動作不停,“你該不會想告訴我,這是你小時候的願望吧?你小時候是不是也要寫諸如我的夢想我的願望之類的作文,然後寫自己要當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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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澤忿忿不平,“有什麽好笑的,難道你沒寫過麽?起碼,我小時候寫的願望和理想,我實現了,我真的當警察了。”
陸枭盯着他光潔的額頭,額角是細細碎碎的發,輕輕一吹,就會溫柔地四下散開。這是個,一直活着很認真很執着的紀澤。就像他一直堅持當警察,完成自己的願望一般。即使他這個願望在陸枭看來有那點帶着天真的幼稚,可你卻又不能不羨慕。能夠活得純粹又執着的人,并不多了。
“你的願望呢?”紀澤問道。
“當一個畫家,有自己的畫廊,在世界上最大的美術博物館辦自己的畫展。”
這樣的夜,真的有蠱惑人心的安寧。陸枭想起久遠到已經全部褪色只剩參殘餘破碎的回憶,想起他的母親給他買的第一盒蠟筆,他在空白的紙上随心所欲地畫着毫無意義的線條。沒有任何技巧,沒有任何色彩的精巧運用,有的只是他大膽豐富得想象力。
“你還是可以的,畫得挺好看的。”紀澤沒有學過畫,更加不會欣賞,不過,在他眼裏看來,陸枭的畫就是好看。
“呵呵,這個願望太久了,所以不實現也罷。可我現在又有了新的願望。”陸枭沉沉地敘說着。
“什麽?”某個家夥好奇地問道。
“要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那天在雪峰寺裏,我許的願望是,和紀澤一起,到白發蒼蒼。”陸枭低低嘆道。
因為紀澤繼續着他的理想,因為陸枭偏離了他的願望,所以,一個警察,一個原本想要當畫家的黑幫老大,并排躺在緬甸山林裏的一座竹樓裏。在這似乎回到原始狀态的地方,沒有城市裏可以污染天空和的五光十色,暫時擺脫了身份的枷鎖,可以這樣肆無忌憚地分享內心深處,最隐秘最深刻的願望。
而願望總是因為具有對未來高度的期待和它無法掌握的未知數,所以顯得那樣的美好,就像是早晨朝陽未升之前,凝結在綠葉花瓣上的露珠,晶瑩剔透,勝過寶石無數。
紀澤只覺得鼻頭一陣酸楚,卻是澀到他不知道該說什麽,要一直在一起,怎麽在一起?兩個男人?一個黑幫,一個警察?一個想要抓捕他歸案的警察,一個似乎一心要将黑道走到底的罪犯?
即使是燈已滅,紀澤仍可以借着窗外的星光窺見陸枭手撐頭咪咪笑的側顏。原本碧色的眸子仿佛如水洗過般,熠熠閃耀,而裏頭盛卻是最溫柔的笑意,“阿澤,睡吧,很遲了。”
窗外星光璀璨,遠遠的那一頭是黝黑神秘的緬甸叢林,卻被星光點綴得格外好看,仿佛是綿延起伏不斷的水墨畫卻偏偏又被人撒上一層銀粉。黑與白的對比,明亮與暗淡的界限,一如此刻紀澤內心的心情,時而平靜,時而不安。
他與陸枭現在不應該是這樣的,可是偏偏,兩個身份對立甚至是生死攸關的矛盾,似乎都不存在了。身邊的陸枭靜靜地一下一下地替紀澤扇着風趕着蚊子,兩人的光,裸長腿并排在一起,像四條修長糾結在一起的連理枝,似乎怎樣都不能分開。
夏花絢爛,即使是這樣漆黑得只剩繁星燦爛的深山老林裏,仍舊是可以随着偶爾吹進房間裏的風聞到花香,草木清香,混合着房間裏淡淡的蚊香的味道——這是,夏天夜晚才有的味道。
紀澤不再注視陸枭那雙能讓他心亂如麻的漂亮綠眼睛,輕輕地合上眼簾,和着星光夏香,以及大蒲扇悠悠的風漸漸入睡,這是他一生都難以忘記的夏夜。
身累心又累的紀澤很快就在陸枭身邊沉沉睡去了,只是手卻依舊是不老實,時不時地用手撓一撓被蚊蟲叮咬過的地方。陸枭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抓着放在自己懷裏,先是用清涼油仔仔細細塗了一遍,又輕輕地在他痛癢的地方用手指摩挲着以解難受。阻止他用力過度将腫包撓破,在這樣的熱帶雨林裏,是很可能感染上寄生蟲和其他病毒的。
而像個小男孩一樣躺在自己身邊,穿着白背心,黑發黑眼睛有着單純願望的紀澤,是陸枭自從那個冬天裏初一遇見,就重新喚醒的關于願望的期許。從是自己的貼身保镖到曝露的卧底警察,從冬天到夏天,從s市到這莫名的緬甸山林,時間地點身份的轉換,這個期許,陸枭從未變過。
我愛你。
是誰輕嘆,嘆碎窗外一簾星光。
++++++++++++++++++++++++++有着明亮星空的夜晚會意味着隔天将是個豔陽高照的天氣。一覺好眠的紀澤醒來時糊裏糊塗地往身邊一摸,還有着餘溫,陸枭人已經不知道跑哪裏去了。穿好衣服下樓,正見陸枭蹲在一群婦女孩子中間,搗鼓着人家的搭在地上的竈臺。
這裏條件極其落後,即便是張啓威這樣靠着種罂粟賣海洛因賺了億萬身家的人,也不得不同村民一起呆在這樣的深山老林裏,同吃同住。張啓威也是早早地起床了,樂呵呵地坐在竹亭子裏一邊品茶一邊看着陸枭在“下廚”。順手招呼紀澤過去。
紀澤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微笑着朝張啓威走去。心下卻想,要是這個家夥知道自己是個來自中國的警察,估計早就一槍斃了自己然後随便往山林裏的角落一丢,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用這裏最值錢的茶葉招待自己。
“早上好,張伯父。”紀澤神清氣爽地同張啓威打招呼道。
“你看你家陸少,一大早就起來,非要代替我家廚子說是親手做飯。”他又怎麽聽不懂陸枭話裏的說辭,說什麽怕這裏的飯菜吃不習慣,估計是怕這個“小保镖”吃不慣才是真相。昨晚倆人半夜偷偷溜出去的事情,當然會有人報告給他。
沒想到陸升的兒子居然是個喜歡玩男人的同性戀,張啓威倒不是看不開,只是略略驚訝了下。
紀澤含笑望了一臉認真的陸枭一眼,低頭不語,舉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袅袅茶香,将他原本就溫潤清俊的面貌氤氲得如同畫一般。張啓威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小青年,倒是可惜了一副好相貌。
“來,小紀,吃點緬甸當地做的糕點,喝點茶。我們緬甸人習慣每天吃兩頓飯,上午十點吃一頓,下午五點吃一頓,早起洗澡後,只喝杯茶,吃些點心或炒米飯、煮豆等充饑。這可算是你的早餐了。”張啓威道,“等會吃了飯,我們十一點就出發,帶你們去看看。”
“好的,謝謝張伯父。”紀澤禮貌地回道。
過了沒多久,陸枭就做好了三湯一菜,難為他在這種地方還能做出這樣色香味都很誘人的菜肴來,雖然食材不是多貴但勝在新鮮,調料不多,好在天然。“來,吳昆威,阿澤,嘗嘗我熬的魚湯,加了點竹筍,還不錯。”陸枭替倆人各舀了碗。
“嗯,是很不錯,阿枭,倒是沒看出來,你還會這一手,看來陸老頭真不是把你當大少爺嬌生慣養的。”張啓威贊道。
“您是知道我父親脾氣的,要是真這樣,他也不會放我一個人來緬甸了。”張啓威同陸升說是稱兄道弟其實各自心裏也明白,他們只是出于利益的合作關系。只是,世間因為利益而在一起的合作可以很容易開始,同樣很容易結束。一旦利益不合,反目成仇也是自然的。
即便是陸升同張啓威做了多年的生意往來,但是他同樣需要交付上千萬的押金在瑞士銀行裏,更重要的,是倆人同時都有對方的把柄。
張啓威但笑不語,複又低頭喝湯去,能喝到陸枭親手做的羹湯,倒是難得。
一碗魚湯熬得清淡鮮美,讓紀澤迅速就想起同陸枭一起住在迦南的時候。那個時候,陸枭就是每天變着法子的做各種好吃的菜,熬稠稠的湯。自己還只當他是喜歡下廚,現在細細想來,當真是把自己當做很是珍重的人照顧着。
貝殼跟在陸枭後頭,撒嬌般地嬌聲叫着,一身烏黑的毛,極有光澤。只是一雙貓眼依舊是冷冷的,除了阿達跟陸枭,驕傲的貝殼還是不太願意陌生人親近,就是寨子裏的小孩逗它玩也是懶懶得走開。貝殼時不時地蹭兩下,陸枭抓抓它的腦袋,夾了個魚頭給它。
一頓飯吃得十分融洽。
休息了沒多會,他們就準備越過這個山頭去看來緬甸的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