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居然是原本一頭金毛而現在剔得只剩短短一層黑發的阿達,阿達的肩膀上正趴着一只神情冷酷,眼神冰冷的黑貓。不過,貌似這個冷漠是沖着自己來的,紀澤有些郁悶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貝殼這只貓對着自己永遠是沒有任何表情。
不過,一看到紀澤後面的陸枭,貝殼“喵嗚”一聲,已經從阿達的肩膀上跳了下來,三步并作兩步地沖到陸枭面前,趴住他的褲腳,急着往上爬。陸枭一把撈起貝殼,笑着問道,“貝殼,緬甸的深山老林好玩麽,這下你可以每天都出門撒野了。”說罷,将貝殼夾在自己的胳肢窩裏,一手拉過紀澤上了車。
上車不久,說着陌生語言的緬甸士兵就拿出黑布,用手指在眼睛指了指,示意陸枭和紀澤将眼睛蒙上,就是阿達也不例外,他早就拿出布條讓緬甸人圍了個嚴嚴實實。紀澤才明白,這應該是進寨子的規矩,原本想要将沿途路線記下來的計劃也只能作罷。于是,不動聲色地任由緬甸人将自己的眼睛蒙好。
陸枭倒是從身邊伸出手來,輕輕地握了下。
阿達在車上用熟練的緬甸語跟其他的緬甸人交談着什麽。
陸枭似乎能察覺到紀澤一臉好奇地側耳傾聽,“阿達是個語言天才,只要給他一個月時間,把他丢到當地的語言環境中,他就可以講一口流利的當地話。”紀澤了然地點點頭,是自己的心腹手下,又能夠迅速地掌握緬甸語同當地人交流,難怪陸枭會讓阿達跟進緬甸的交易。
四周是山巒,叢林,煙霧缭繞,讓這個全球聞名的制毒源頭,更是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空氣中都是泥土與樹木的混雜的清香,可不知為什麽,紀澤深深吸了口氣,總覺得,這裏面定然是有罂粟的味道。
車子磕磕絆絆地也不知道開了有多遠就停了下來,而身後坐的緬甸人也将紀澤眼前的布條解了下來。前方是一條湍急的河流,荷槍實彈的緬甸人正三三倆倆地把守着,河邊已經站了一隊象隊,十幾只大象,身上坐着同樣是拿着步槍的緬甸士兵,還綁滿了應該是從城鎮才采買來的各種生活用品。
紀澤望了望四周,綠樹叢林,泥濘小路,與他見過的緬甸任何一個山區沒有任何區別,根本無法識別出來這到底是哪個位置。陸枭倒甚是悠哉地從長袖裏露出他的電子手表,“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
紀澤眼睛一亮,目光從陸枭的手腕上掃過。這應該是一只帶有gps定位功能的表。奈何自己是從陸氏逃亡出來的,不像陸枭似乎帶足了設備,否則就算是帶一只手機也能夠完成定位功能。
雖然知道此行別有目的,這個目的甚至可以說充滿了未知的危險,但是,過程依然是讓一直按部就班生活的紀澤感到十分的新鮮有趣,比如此刻晃晃悠悠地坐在象背上,行走在東南亞的原始叢林裏。
陸枭噙着笑意,望了眼隔壁象背上的紀澤,後者眼睛亮晶晶的,一直抓着座椅,但是又對大象十分好奇,側頭看着碩大的象腦袋,“阿澤,好玩不?”
紀澤立馬又坐直了身子,盡量表現得波瀾不驚,自己要再搞出點什麽來,以陸枭最近嚣張的氣焰,肯定是要抓着自己好好戲弄一番,“嗯,還行。”
陸枭爽朗地笑起來,被它夾在胳肢窩裏的貝殼顯然是感受到主人身體的震動,撲騰不已。
明明是很好奇的神情,卻又故意将一張小白臉繃得緊緊的紀澤,讓陸枭格外想好好調戲一番。于是,紀澤根本不知道,無論自己是什麽樣,陸枭都不會打消戲弄的念頭。
騎着大象走了沒多久,前面霍然開朗起來,這是位于山谷中的一個緬甸寨子。緬甸人的房子多用木頭竹子,當然城市裏是與其他國家的城市一樣,都是鋼筋水泥的建築,而在這深山田野裏,依舊是能夠防蟲防濕的竹制吊腳樓。十幾個竹樓星星點點的分布着,無論是男人女人都穿着拖鞋,穿着長長的裙子,只是這裙子似乎也只是用布料普通顏色暗淡的長布一圍。
Advertisement
陸枭率先手腳靈活地踏着象背上系着的繩索跳了下來,扭頭一看,果然紀澤正嘗試着打算自己從大象背上爬下來,要說以前那應該是完全可以,可畢竟大象足有一人多高,而紀澤身上的傷肯定是還沒好全。
陸枭轉到後面,示意緬甸人走開,由他自己親自扶。
“來,阿澤,你可以跳下來,我會接住你的。”陸枭仰頭對着因為傷痛顯得有些笨手笨腳的紀澤,其他人當然可以從象背上直接跳下去,但是紀澤再怎麽逞強也不可能選擇這個時候——搞不好往地上那麽一跳,肋骨堪堪要愈合的縫隙馬上變大。
本就是因為象隊回來而聚攏過來的村民越來越多,某個人已經是“騎象難下”,要他在這麽多人面前撲到陸枭懷裏,那倒不如直接跳下去。
陸枭見他一臉為難的摸樣,也不好再逗,任命般地略彎彎了膝蓋,站到大象側邊,“好了好了,來,踩着我的肩膀下來,應該對傷口的震動不是很大。”
于是,紀澤踟蹰了番,只好踏着陸枭的肩膀下來。只不過,剛剛踩上去,就被陸枭順勢一把抱住紀澤的腿,而後十分不知恥地牢牢将人直接抱了下來。
旁邊都是圍着看熱鬧的士兵與村民,雖然聽不懂他們的話,但是自然看得懂他們的動作,紛紛竊笑了起來。
紀澤氣呼呼地從陸枭懷裏掙脫出來,清亮的眼睛瞪得老圓,“陸枭,我他媽再信你,我就跟你姓!”一向文靜的人,難得爆粗口。
“阿澤,不是跟我姓,是嫁過來在你名字前面加上我的姓就可以了——陸紀澤。”陸枭軒眉一揚,聳肩道。
無恥小人,紀澤拍拍自己的身上的塵土,不再同陸枭鬥嘴。
阿達抱着被陸枭丢過來的貝殼,頗是好笑地看着這倆人。
而主摟前長長的亭子裏,一個頭發花白面色紅潤,看上去身強力壯的老人卻将這一幕一眼不落地看在了眼裏,看來,陸枭這個小滑頭這次帶來的人身份不簡單。
終于下來的紀澤跟着陸枭身後,朝最大的一棟竹樓走去。身後是一群看新鮮的緬甸小孩,黑黑瘦瘦的,穿的衣服也是破爛不堪,眼睛裏卻是閃着最無瑕疵的童真。
純樸的老人婦女也是看好奇地停下手中的活看着衣着光鮮相貌好看的倆人。在這個深山老林的小寨子裏,幾乎過的是與世隔絕的生活,與諸如仰光這樣城裏的緬甸人不同,別說外國人,就是外人也很少見到。
有誰可以想象,在金三角裏,萬惡的可以毀滅無數人和家庭的罂粟花,就是由這一群純樸得同農民完全沒有區別的人種出來的。
“歡迎歡迎,陸少,上次你來,已經是三年前了吧。”老人操着一口流利的漢語,同陸枭來了個擁抱。
陸枭的笑容是毫無挑剔的禮貌周到,既是不失身份的矜持,又是對着一個比他年長的長輩的敬意以及生意合夥人應該有的誠意,“吳昆威,的确是好久不見了。代我父親同您問好。”
被陸枭喚作“吳昆威”的老人笑呵呵同又拍了拍陸枭的肩膀,“不錯不錯,幾年不見,比上次看起來又成熟了不少。要說老陸有什麽比我強的,大概就是有你這麽個兒子了。哪裏像我家的那三個小子,送出國讀書,都是吃喝玩樂的料。”
昆威的确是頗有些羨慕地打量着陸枭,穩重沉穩不說,心思計謀那也是絕對不輸人的,又早已見識過他的膽量過人,總之,巴不得自己也生個這樣的兒子。
在緬甸金三角這個弱肉強食的地方,最需要的不是罂粟與武器,而是一個富有手腕的領導者,到時候,又怕沒有地盤和人手麽。
手依舊是搭在陸枭肩上,目光卻是落在了陸枭身後的紀澤身上。白白淨淨的年輕人,清清潤潤的眉眼,好看又不張揚,牛仔褲襯衫板鞋,倒像是個從大城市裏出來旅游的青年,怎麽會跟着陸枭這種人來了金三角。但又見到方才不知陸枭故意還是無意的“踏肩”舉動,心下疑惑叢生。
“這位是,阿枭,怎麽都不介紹下?”昆威收起眼裏的精光,笑眯眯地問陸枭道。陸枭微笑着極其自然地将手搭在紀澤的腰上,“吳昆威,這是我的,貼身保镖紀澤。可不要小瞧了他,伸手很是不錯。阿澤,跟吳昆威問個好。”
紀澤烏黑的眸子在陸枭臉上轉了一圈,又随即将眼神對上這位“吳昆威”,這個人應該是國際毒販名單上有名在案的人才是,不過,他怎麽不記得有個叫“吳昆威”的?卻也只能微笑着問好道,“吳伯伯好。”
聲音溫潤好聽,卻是讓原本笑眯眯的昆威一陣啞然,随即是大笑起來,拍了拍在紀澤他看來有些瘦削的身子板,“你這孩子,一看就是沒來過緬甸的是吧,叫我吳伯父哈哈哈。”
陸枭也笑着在一旁解釋,“緬甸人只有名字,沒有姓,但要在名字前面加一冠稱,以示性別、長幼和尊卑。對長輩或有地位的男人,名字前冠以”吳”是叔、伯之意,阿澤,明白了麽?”
紀澤鬧了個大紅臉,原來是這樣,難怪方才陸枭一直喊他“吳昆威”,還一直琢磨着陸枭怎麽這麽不禮貌,連名帶姓的喊人,一時之間,尴尬得不知道說什麽好。
昆威笑眯眯地看着白裏透紅,黑色眼睛盛滿尴尬的紀澤,雖然不知道他的真身身份是什麽,必然不是陸枭說的貼身保镖那麽簡單,但這個看起來安靜又書生氣的年輕人很對他的胃口。
于是又接着道,“阿枭說的是,紀澤是麽?看起來倒跟我那小兒子一般大小,我就喊你小澤了。你可以叫我張伯父,我漢名張啓威,父親是緬甸撣邦人,母親卻是中國雲南人,我母親姓張,所以就給我起了個漢名,張啓威。”
紀澤依舊是尴尬褪去之後的青澀,微笑着問了聲“張伯父好”,而心裏卻是難以遏制的洶湧澎湃起來——“張啓威”!這個名字對于一直工作在緝毒前線的全球所有警察來說,都不陌生,他是目前金三角地區,實力與勢力可以排進前五名的毒枭頭子。原本是在“鴉片皇帝”手下,自從鴉片皇帝死後被緬甸政府招安了,但是後來又同政府的合作破裂,重新回到撣邦山區招兵買馬拉起自己的旗幟。短短二十年之間,就從默默無聞到金三角周圍各國的眼中釘。
昆威招呼倆人在竹亭裏坐下,竹桌竹椅,一旁點着袅袅煙霧的蚊香,清風習習,惬意無比。
一名女子上穿斜襟短外衣下着長裙,姿态優雅地捧着一壺茶過來。昆威将茶推到陸枭面前,“在這裏,最值錢的可不是海洛因,反而是我的茶,來嘗嘗,這是我特意托人從中國杭州買回來的龍井。”
緬甸的糧食産量一直很低,地理環境是一大原因,也更是因為大部分土地,起碼在這樣隐蔽的山區的大部分土地都用于種植罂粟,雖然政府一直在大力推廣稻米與茶葉等糧食作物和經濟作物的種植。茶葉在這一地區,尤其是上好的茶葉,反而是富人享用的奢侈品。但是自從英國人将罂粟種植撒進這一片土地開始,祖祖輩輩上百年,都逃離不了種植罂粟的命運。
紀澤坐在惬意悠然的竹亭裏,外頭是炎炎烈日,村民是直接在地上搭着簡陋的竈臺煮着水與食物,升起的炊煙,直飄到很遠很遠。沒有任何玩具的小孩用湊頭蹲在地上用泥巴捏着各種形狀,嘻嘻哈哈地玩耍着。
“感覺這裏如何?”陸枭見紀澤一直緊鎖着眉頭望着寨子裏又恢複平靜的人。
“貧困,與世隔絕,安寧”,紀澤說道。這是他對金三角緬甸山區的第一印象,雖然曾經或多或少地從資料和影像上知道過一些,但是身臨其境,也許這輩子就這麽一次。
陸枭笑着揚了揚下巴,指着放在他們中間的那壺茶,說道,“就像茶葉一斤可以賣上成千上萬,但是茶農依舊是貧窮。種罂粟的也一樣。”
明明海洛因貴如黃金,這些人,卻是世世代代地過着接近與原始狀态的生活。
陸枭拿起紫砂壺,先是給昆威倒了一杯茶,而後又給紀澤沏了一杯,最後才給自己的茶杯裏注滿熱騰騰的茶水。香氣逼人的龍井茶,音音袅袅。
“聽說,今年的交易都不太順利?”昆威瞄了一眼陸枭倒茶的動作,先給自己倒無可厚非,可第二杯卻是給自己的“貼身保镖”,哪門子的規矩?
陸枭倒是渾不在意,“這幾年,查得是越來越緊了,沒辦法,白粉的生意一直不好做不是麽?”昆威頗是贊同地點點頭,“我這把老骨頭也是越來越幹不動了。金三角的貨一直主供亞洲,金新月的貨一直供歐洲,南美貨給美洲。但是,泰國中國政府配合聯合國一直在打壓金三角的鴉片貿易,我們是越來越難做的。貨要是能越過地界進入歐洲市場是難上加難。”
紀澤卻是一直努力壓制着內心的真實想法,倘若不是有政府和聯合國一直打壓,那麽你們這些毒枭和毒販要将多少的罂粟從這裏帶出金三角禍害多少人?種罂粟的平民沒有錯,錯的其實是自己面前的昆威和坐在身邊的陸枭這樣,聯合着制毒販毒的人。如果沒有好好引導這裏的人,那麽他們永遠只能成為毒枭毒販毫無意識的工具。
虧這兩人還能悠悠哉哉地坐在這裏品着昂貴的茶葉談論毒品的銷量問題。
紀澤只能保持面上的淡然無痕,擡手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茶香撲鼻,卻難以掩蓋心中的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