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啊——”一聲凄厲的慘叫。
紀澤原本阖着的眼簾睫毛抖動,睜開——李力持槍的右手被子彈力透,鮮血淋淋,濕潤了正好丢在地上的黑色手槍。紅黑猙獰。
謝九安驚愕地望着眼前的一幕,而後,将頭一扭,眼風掃過開槍的方向——只見陸枭身上臉上也都沾着血跡,一向幹淨齊整的裝扮此刻倒像是從泥地裏打滾剛出來一樣。只是周身的狼狽不堪卻難以掩蓋陸枭的氣勢淩人。
一雙眼透着犀利,将全場的人掃射了一番,陰霾森冷的神色讓人不寒而栗。最後堪堪将目光落在站在最中間的那人身上。嘴角無聲揚起,冷冷地說道,“我的人,我沒開口,誰敢動手。”
一步步地從人群中踱步出來,陸枭氣定神閑地回望着正以同樣陰沉如水的臉色看着自己的父親。沈叔看了看陸老大的臉色,又瞧了瞧站在一起的倆人,斟酌着了一番,開口道,“大少爺,他名義上還是老頭子我舉薦給你的,但是實際上卻是個條子,留不得。這次的交易失敗,掃尾都非常麻煩,我們陸氏人和錢都損失了不少。”
要是花了巨大的人力物力,你以為你這大少爺還能穩穩當當地站在這裏耍威風。沈喬生心裏輕蔑地想。
“陸少,這可就是你不對了,為了一個警察,你讓我們這些老頭子,還有這麽多出生入死的兄弟情何以堪,咱們陸氏能撐到今天這個局勢,可不就是因為規矩硬,場子大麽,可沒規矩怎麽撐起這麽大的場子!”
劉源紅着臉粗着脖子也囔囔了起來。這可是個絕對的好機會,本來他就對這個生來就是太子爺的陸枭十分不滿,現在只要稍微那麽一挑撥,那麽陸氏裏服他的人只會越來越少,即便是将來陸升一升天,當憑陸枭這個從天而降的太子爺也成不了什麽氣候。
對于陸枭一直在漸漸掃清他們的舊勢力,一些跟着陸升打江山的人早已經是心懷不滿,此刻更是添油加醋,紛紛議論了起來,圍着沉靜的陸升讨要一個說法。
陸升則至始至終緊緊地盯着自己的兒子,年近古稀,身體在衰老,可是一股氣勢卻始終不減。陰沉地開口道,“怎麽,我都還沒死呢,你們就要吵翻天了,是麽。”一群叽裏呱啦的人終于停了下來,又紛紛回到自己該站的位子。
謝九安長長地籲了口氣,這群老頭子,可真他媽地會吵。一顆心也放了下來,雖然他極其不願意承認再見到陸枭出現時他仿佛看到這個自己從小就看不順眼的笑面狐貍頭上居然有一圈天使的光環。
紀澤則心底覺得好笑,陸枭,還不如不出現地好。現在這個局面,真是一團糟難以收拾。他又怎麽看不出,今天處置他這個卧底是小事,借刀傷人才是正經的——長江前浪這是要使力氣壓後浪。
陸枭一個處理不好,估計直接被拍到後頭去,再起身可就難了,而正好前浪們可以趁這個機會好好重鼓士氣。他紀澤不過是個搭橋的工具罷了,而唯一的好辦法,那就是把他交出去。以陸枭做事不擇手段的性格,紀澤可不相信他陸枭會為了自己跟所有人對抗。
紀澤低垂着頭,自己的腳旁邊正是陸枭的黑色皮鞋,永遠都是铮亮的鞋面上星星點燈地沾着泥巴,完全看不出它本來的風采。這可真不是愛幹淨愛整潔的陸枭會穿的。想來,真的是有什麽困住了,方才急急忙忙地趕過來。
陸枭則是十分閑适地聽完那些人的吵吵鬧鬧,仿佛他今天只是過來看戲一般。餘光微微掃向正站在自己身邊的這個人,心裏卻是澎湃未消——只差一點點,真的只是一點點,再也見不到這個人了。只是想一想,都能讓自己的心微微蜷縮起來,都能夠讓現在要火燒眉毛的自己分出所有心神來。
你看,也許很多東西都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紀澤現在能活生生地站在這裏。微微低垂的睫毛,即使是現在這種時候,都能夠讓他獲得一絲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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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枭,我只說一句,這個人,他今天必須死。”陸升開口道。別說他是警察,就算他不是,現在也容不得有這樣一個人活在世上。這是,陸枭最大的軟肋。他絕對不容許自己一手培養出來的繼承人也是唯一的繼承人有任何明顯且致命的弱點。
“對,陸少,否則我們不服!”
“大家出生入死,背後卻被條子捅一刀,這讓我們怎麽安心!”
“媽的,卧底條子還不處置,陸少,你讓兄弟們寒心不是!”
一句句,一聲聲,都像是箭一樣刺進陸枭的內心深處,提醒着他,今天這一關絕對是不那麽好過。只怕就算自己提出退出陸氏帶着紀澤私奔也是癡心妄想——他當然了解他父親的性格,他是絕對不會容許紀澤存活在這個世上。這個門,根本不可能踏出去。
謝九安朝着陸枭擠眉弄眼,暗示他現在卻是無論如何要撐住,不過他也知道這讓陸枭很為難,今天這個架勢,擺明了要陸枭做選擇,而無論什麽樣的選擇,紀澤都很難難逃。
“艹,阿森,你這個狗頭軍師,平時不是都很有辦法麽,你妹的,趕緊出個主意。”謝九安壓低聲音對阿森道。
“我的九爺诶,辦法有,并且只有一個。”
“什麽?”
“殺了紀澤,散會。”
“你可以先死一步了。”謝九安微眯着他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卻是陰測測地威脅道。
“所以,是沒辦法啊,我的老大!”
陸枭緊緊皺着眉頭,這些人,是一定要紀澤死了,是麽。
側身對上紀澤毫無懼色的臉,漆黑的眸子依舊漂亮地讓人不由地被吸引進去。他的靈魂同這雙眼睛如出一轍,幹淨剔透。這樣的人,他陸枭絕對不允許有什麽差池。
陸枭對着紀澤笑了笑,像以前許多次那樣溫和如水,雖然知道後者絕對是恨多過愛,“阿澤,你一定是老天爺派來折磨我的,真是讓我,很難辦。”語氣裏的無可奈何表露無遺。
紀澤淡淡地瞄了陸枭一眼,不再對之對視,“陸枭,把我交出去不就得了。你做你的陸大少爺,我走我的黃泉路,我們,本就不是一路人。”即使從一開始就明白這一點,說出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紀澤卻難免心生酸澀。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硬扯到一起,剩下的,當然是痛苦的違和。
陸枭似乎要看到他眼底心裏去,“阿澤,不是死就可以解決一切。你不是還想當警察麽,你不是還想重新裝上制服麽,你不是,還沒答應我麽。”
而後湊到紀澤耳邊,嘴角輕揚,承諾般地竊語道,“不過放心,就算是死,那也是要死在我手裏,你這一輩子都是我的,就算是鬼,那也只能纏着我陸枭。”
說完不再看紀澤一眼,從他身邊走出來,污濁不堪的鞋子卻是依舊發出清脆的啪嗒聲,一聲一聲,陸枭走得堅定踏實,氣勢傥蕩無遺。
随即轉過身來,沖謝九安說道,“把阿澤手上的繩子解開。”
衆人一聽這話立馬要炸鍋,陸枭沉沉一掃,“怎麽,不是要交代麽,我今天就給你們一個交代。”
蠢蠢欲動的人群,這才再次平靜下來。
謝九安拿過阿森手裏的匕首,将紀澤身上的繩子麻利地割掉,順勢對他悄聲說道,“阿澤,機靈點,老子要看你今天活生生地從這裏走出去。”他可是把賭注都壓在陸枭身上了,雖然平日裏對陸枭的奸詐蔑視不已,可今天也只能巴望着陸枭能夠再奸詐一點。他不是一向聰明地很麽,該不會連自己喜歡的人都救不了吧。
陸枭卻是陰沉着臉從懷裏掏出一把銀色的手槍,那是,屬于紀澤的Silvery Snake。将槍放到地上,陸枭一腳踢了出去,穩穩地停在紀澤跟前。一時之間,全部都安靜下來,怎麽把槍給了叛徒,這個大少爺是打算幹什麽?彌 雨 昍 音 購 買謝九安也疑惑地瞅了眼陸枭挺直的背影,陸鳥這家夥,打什麽主意,難道是打算讓阿澤手裏拿着武器我們一起沖出去?加來加去,算上阿森也才四個人吶,遠遠不夠,硬拼取勝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再說,他家老頭子還在這裏呢,陸枭膽子也太肥了點吧,謝九安深深地琢磨着,不過,也已經在醞釀情緒了,你妹的,今天就是殺出條血路,也得幹了!
陸升依舊是沉默地望着自己的兒子,靜觀其變。
卻見陸枭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我今天,其實只想要個答案。紀澤,把你的槍撿起來。”紀澤眸光閃着疑惑,他也想不明白,陸枭,這到底是要幹什麽,以及,他所謂的答案時什麽?如果說是他前幾天的……表白,自己不是早已經拒絕了麽?
卻依舊不動聲色地俯身将槍拾起來,銀色的槍泛着冷冷的光澤,沉甸甸的槍握在手裏極有分量,一如他此刻的心情,一如陸枭給予的這份感情。
見紀澤撿起來地上的手槍,陸枭刷地掏出自己的那把Black Snake,長臂直舒,優雅又穩重地舉起泛着陰森黑色光澤的槍,槍口直指紀澤,“阿澤,把槍舉好,對着我。”
全場愕然。謝九安在一旁跳腳,這陸枭是嫌氣氛不夠熱烈,紀澤的罪名不夠死還是什麽,這特麽要再殺了陸枭,別說逃出去了,直接被亂槍打死,還是他打算讓紀澤拿自己當人質一步步走出去?
可是當人質不是應該配合點離得近點,讓阿澤抓着陸枭用槍頂着麽?這是要搞什麽,尼瑪,陸枭都什麽時候了,還讓人這麽抓狂。
“我只數三下,阿澤,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誰的槍快,誰就活下去。要是我慢了,我無話可說;要是你慢了,放心,我會替你收屍。其他不許插手,這是我們之間的恩怨。”
陸升冷笑,“陸枭,你這是賭什麽?”
陸枭依舊是拿着槍指着紀澤,頭也不回地答道,“我不是堵,我只要個答案。要麽讓我死心,要麽讓我死。”
“阿澤,舉起你的槍。你的槍法,不是很準麽?你忘了我跟你說過的麽,要想迅速地殺死一個人,對準他的心髒。殺了我,你走出去,當你的警察去。”陸枭的話裏已經透着一股狠厲。
紀澤緩緩地舉起手裏的槍,也将槍口對準陸枭。清澈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緒,臉上淡漠地仿佛這個世界都不存在。面容俊秀,像是毫無生氣的人。
手裏的這把槍,已經滿滿地上好了子彈,只要一扣扳機就可以射入人體,陸枭,并不是用假槍來糊弄自己。這麽說,他是真的打算做一個了斷了。
紀澤皺起了眉頭,如平靜的湖面泛起漣漪。陸枭,你這是要歸根究底地找什麽答案麽?你以為,我不會開槍,不忍心打死你麽,原以為只有我自己有恃無恐,看來,陸枭你也有那麽點癡心妄想。
見他将槍對準了自己,陸枭嘴角勾起一個弧度,眉頭一挑,似乎極為滿意,“阿澤,你想好了,我只數三下——”
所有人都屏氣凝神地注視着兩把槍,以及持槍的兩個人。一個嚣張飛揚,一個安靜淡然,氣勢卻是毫不相讓。
形狀優雅的唇輕啓,“一——二——”紀澤的眼裏似乎什麽都看不到了,連謝九安那張皺得像包子一樣的小白臉都淡出了視線。
天地之間仿佛只剩下陸枭。那個人,用槍指着自己,一下一下地數着數。許多過往的回憶像被撞碎的玻璃碎片一樣随着一聲巨大的響聲反射着鋒利的光芒像四周散開而去。一片白亮亮的,他只捕捉到那天陸枭給他做小曲奇時垂頭含着笑意的溫暖側顏。
“三——”
沒有裝消音器的兩把槍,幾乎是同時發出了巨大的槍響。
是誰轟然倒地。
原本好整以暇看好戲的謝九安愣了愣,仿佛難以置信地沉默了一會兒,而後一把沖出去。
子彈力透胸膛而入,心髒的位置,分毫不差。白襯衣掩蓋下的胸膛有血一股股地流出來,不一會兒就将大半件衣服染了個鮮紅。
謝九安慌慌亂亂地仿佛手腳倒置不知道如何舉手擡足一般,扶起倒在地上的紀澤靠在自己身上,黑亮的眼睛已經一點點失去光澤,謝九安瞅了瞅紀澤愈發慘白的面色,又望了望不停湧出鮮血的胸膛,“阿森,叫救護車!”
卻沒想到出來幾個人将阿森一把攔下,顯然沒有叫救護車這個打算。
謝九安跳起來沖到陸枭面前揪着他的衣領一拳打過去,拳風狠烈,紅着眼睛喘着氣吼道,“我操你啊!陸枭,你媽的,你還真的開槍啊!阿澤下不了手,你他媽瞄得真準啊,還不叫人送醫院去。”
陸枭捂了捂自己鮮血淋漓的肩膀,紀澤,真的沒有瞄準。這個答案,他真的很滿意。
而倒在阿森身上的那人,卻已經開始手腳微微抽搐,氣息越來越弱。紀澤并沒有感到疼痛,只是最後的那一片光芒一直刺着他的眼睛,直讓他不得不重重地合上眼簾,實在是覺得很辛苦。
周圍的一切都仿佛消失不見了,一片黑暗,一片寧靜,仿佛陷入天地初開般的混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