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
紀澤複又戴上耳機,将人形槍靶推回射擊點,舉槍,扣動扳機,剩下的兩顆子彈絲毫不差地打入陸枭方才留下的位置。
對付敵人,最重要的,就是致命一擊。
回去的時候,已經是深夜,陸枭在車裏放着輕松歡快的鄉村音樂,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指直接分明,修長優雅,随着音樂輕輕地扣着節拍。仿佛兩個人不過是夜裏剛剛去消遣了回來。到了花店,陸枭溫柔拉住紀澤,“怎麽樣?累不累,餓不餓,要不要吃一點點東西再去休息?”
紀澤搖了搖頭,笑道,“不用了枭哥,你再這麽喂我,我的衣服都要重新換過了。”陸枭彎了彎嘴角,“剛好,我還有很多衣服想讓你穿。”
紀澤略帶羞澀地抓了抓自己其實只有那麽一層的短發,黑眼睛亮亮的,“枭哥,我上去休息了。”
陸枭目不轉睛地目送紀澤一步步上樓,直到那個只要出現就可以吸引自己眼神的人影拐進走廊不見之後,他才嘆了口氣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從自己的衣服內袋裏掏出煙,“啪”地打開zippo,紅紅的小火焰将煙點燃。
想了想,走到吧臺拿出一瓶紅酒和酒杯,紫紅色的液體在玻璃杯裏漸漸升高。而夾着香煙的手,被燃着的煙熏染上一層白霧。陸枭就這麽一邊喝着酒,一邊抽着煙。面上卻是淡淡的,絲毫不覺得一個人抽煙喝酒有多無聊。
他也有面具,獨處的時候,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将自己的面具摘下。比如,抽煙,比如喝酒,這些都是與紀澤在一起時自己不會做的事情。因為紀澤不抽煙,因為紀澤胃不好,不喝酒。對于這個人,陸枭喜歡地徹底又莫名其妙,然而,卻是如此地心甘情願。
這樣複雜激烈到令自己都詫異的感情,陸枭又豈是沒有拒絕過,然而,他真的貪戀紀澤身上的那份沉默幹淨,無時無刻地不吸引着他,就仿佛他深黑色的瞳仁,有股蠱惑人心的力量。
陸枭抽着煙,暗紅色的煙頭一明一亮。
樓上有一點點動靜,他猜想,紀澤此刻應該是在衛生間裏沖澡,沖完澡後,以他的習慣,會一邊等着頭發幹,一邊繼續沒看完的書。而後,熄燈睡覺。不知道,在他睜着那雙漂亮的黑眼睛時,望着天窗,是不是在想怎麽對付自己?
紀澤他會不會偶爾失眠,抛開警察與黑幫的對立,想想他們四個月來的相處,其實是那麽融洽愉快,有沒有讓他有點留戀?而後,有天要是讓紀澤用槍對準自己,會不會堅決地像自己今天教他的那樣——想要快速地擊斃一個人,一定要對準他的心髒。
只要他有一絲一毫的猶豫,那麽自己的隐秘又強烈的感情,是值得了。陸枭眯了眯眼睛,如是想。
紀澤洗過澡,打開桌上的臺燈,拉開抽屜,裏面正躺着一把銀灰色的手槍,紀澤将手槍從抽屜裏拿起來,調亮了燈光。日光燈打在槍管上泛着冷冷的光澤,這把槍曾經被陳實親手拿着對準自己的心髒,毫無分差地将子彈打進去。槍上的血跡已經被自己拭去,輕而易舉地,就像陳實被陸枭逼着用一顆子彈結束自己的生命一樣。
然而就像開弓沒有回頭箭,有某些心情已經徹底改變。紀澤将這把槍熟練地拆掉,又重新裝好,然後将彈匣,拉栓上膛——不管前方的路途有多麽艱險,我一定奉陪到底。如同此刻陸枭在想着紀澤一樣,紀澤也在想着陸枭,他們同樣在想着怎樣逮捕對方——雖然一個是要他的心,一個是要他的命。
只是表面上惬意的生活依舊繼續着。紀澤準時地在七點醒過來,春光明媚,融融光,淡淡風,小別墅外的景致像把人包裹在一幅濃墨淡彩的油畫裏。烏黑深沉的眼睛努力對着窗外眨了眨,終于适應了早晨的光線。推開窗,紀澤深深吸了口新鮮到沁人心脾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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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樓下黑色的貓影子在花叢間蹿來蹿去,而後是陸枭站在門口沖貝殼喊道,“嘿,貝殼,你現在這樣,是每天必須洗澡的,簡直像只到處流浪的野貓。”身上還圍着圍裙,陸氏集團的黑幫繼承人,此刻一副居家男人的标準摸樣。
把槍藏好,他們過的是表面上開着花店,安靜卻融洽的日子。
紀澤下了樓,茶幾上上的煙灰缸裏都是抽剩的煙蒂已經鋪了一層的煙灰,旁邊還放着玻璃酒杯和一瓶葡萄酒。紀澤将煙灰缸裏的垃圾清理幹淨,厚厚的一層煙灰,似乎像他說明了,昨晚有個落寞人的在暗暗的夜裏,一個人抽着煙,一個人喝酒。看着明媚的晨光下,揪住淘氣的黑貓抖落它身上塵土的陸枭,嘴角始終是帶着柔和的微笑,眼神裏是對他的心愛的寵物毫不掩飾的寵溺。不知道,獨處時候的陸枭,在想着什麽?
陸枭拎着兀自掙紮,撲騰着四只白色小爪子的貝殼,淺笑着眯眼,聲音帶着雀躍地對紀澤說道,“你看,流浪了一整天的貓終于回家。”
紀澤也微笑着對陸枭點點頭,他好像是真的很愛這只黑貓。已經是暮春的季節了,野了大半個春天的貝殼可是關也關不住的。但是陸枭卻是極其耐心地,也不去尋找,他看上去像是有十足的信心——貝殼始終會回到他身邊。紀澤沉靜又內斂地站在一旁,一瞬不瞬地打量着貝殼,心裏卻是想,陸枭無論遇到什麽情況,從未有過失态,他好似有種天生的能力,将一切掌控在手裏,并且永遠立于不敗之地。譬如一只貓,譬如身邊的卧底警察。
紀澤接過陸枭遞給他的熱牛奶,溫溫的牛奶,濃濃的奶香味,是他每天早上的開始,其實他并不是很喜歡牛奶,同樣都是白色的,他其實更喜歡豆漿。只是陸枭卻是溫柔又強勢地培養起他了這一習慣。紀澤仰頭先将一杯牛奶喝下去。
陸枭正在給吐司塗草莓醬,紀澤仰起頭吞咽牛奶,脖子修長優雅,喉結一動一動的。陸枭眯着眼睛欣賞了幾秒。
紀澤終于将一杯牛奶全部喝完,手裏還拿着空杯子,微微歪着腦袋一副如釋重負的摸樣,淡淡的晨光透過沒有遮擋的落地玻璃窗在他頭上肩上打上了一層清澤流光,整個人像春光下的一株綠色植物一樣靈動。最最讓陸枭無法克制的是,形狀美好的嘴唇邊上的一圈絨毛被牛奶沾染成乳白色……
再也沒有什麽,可以比得上眼前的這個人更讓他聯想到“活色生香”這個成語的了。
于是陸枭伸出空的左手,從桌子上探出身子,在紀澤還皺着眉頭努力适應喝完牛奶後的不适感覺時,輕輕地将手指按了上去。大拇指在唇角轉了一圈。
紀澤愣愣地感覺着陸枭的手指在自己唇邊的動作,随即像被電到了一般,動作突兀地扭過頭去,原本像墨潭般的眸子起了漣漪。他感覺到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但是,他又沒辦法将他們之間的這種情況做個定義。
紀澤自然可以感受到陸枭對他的好,即使這種好是種掩蓋在危險下的虛幻。甚至有時候,他并沒有感覺到陸枭的惡意,充其量是有些不懷好意。就像在逗自己養的那只貓一樣。
陸枭卻是一副十分坦然的摸樣,将手裏做好的土司遞給他,“每天都是這樣,你應該邊吃邊喝牛奶的,不要喝得太急,不然會反胃。”
早晨的靜谧時光總是過得很快,天氣越來越好,花店的生意也很不錯,雖然談不上絡繹不絕,但總歸是沒有間斷過。陸枭時不時擡頭望望忙碌着的那個人,精致的五官掩映在花中,比花更吸引人。
安靜的眉眼,依舊是從前那樣波瀾不驚,但陸枭知道那副穩如磐石的靜默下,該是怎樣的洶湧澎湃。兩個人之見随着流逝的晨光毫無起伏地一問一答着,偶爾陸枭問點什麽,紀澤也恰到好處地回答,不偏不倚。
陸枭将貝殼放在窗臺上,看着貝殼蜷成一團,時而叼着自己的尾巴不放,時而又揮着爪子在玻璃上撲打外面亂飛的小蟲。就像此刻他與紀澤之間,也隔着這麽一道無形的牆壁,看不見卻摸得着,或者現在已經愈加堅固。
看來,是該讓這個倔強的卧底先生出現點裂縫的時候了。
吃過午飯,紀澤仍然十分自覺地幫忙收拾起來。陸枭看着他進進出出,只是微笑,倒也不說話。而後,穿上自己的外套,拿上鑰匙,一手拎起裝着貝殼的貓箱對紀澤說道,“我得帶這小野貓去下寵物醫院,不知道去哪裏染上了蟲,看來是要去醫院打個驅蟲針了,好好看店,我的保镖大人。”
說完還朝紀澤咪咪一笑,施施然地拎起暴躁不已的貝殼出了門。紀澤皺了皺眉頭,陸枭這個人,城府極深,然而對着自己卻總是這樣笑眯眯的摸樣,卻不知,這樣更讓他無法理清頭緒。微笑,有時候是掩飾的最好武器。即便是你怒極了,卻也能笑着隐藏自己的情緒。
對于陸枭這個人,他當真無法摸透。可都已經走到了這一步,紀澤已經知道沒有回頭這一回事了。除了奉陪到底,他別無選擇。
旁若無人的時候,這個雖然不算非常大的別墅也顯得有些安靜。這個點更是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午睡的午睡,晚上才是燈紅酒綠的黃金時間。雖然電腦就在手邊,紀澤卻不大想對着它玩,想起昨晚看了一半的書,他決定上樓将書拿下來繼續看。
拿着書輕輕地掩上自己房間的門,紀澤的餘光撇過在自己這件卧室更後面的那個房間——陸枭平時的畫室,這棟樓裏,唯一他不能進去的地方,不止是他,任何人。想起來那個時候剛到迦南,連阿達在交代相關事宜的時候,都曾提過陸枭不讓別人進他的畫室,陸枭則直白地告訴過他——這是個禁地。
其實紀澤曾瞄過一眼畫室的大致,空蕩蕩除了畫具就是畫紙以及散落在地的成品半成品。紀澤沒有什麽藝術欣賞細胞,他對陸枭的畫作的确是沒有什麽興趣。但是,他現在覺得自己應該去探一探。陸枭這個人,狡猾到難以讓人估計,行動心思總是在出乎人意料。
紀澤原本已經準備好了使出自己的萬能開鎖方法,去沒想到,在試着扭門把的時候,“吱嘎——”一聲,這間禁地的門卻是已經開了。紀澤心下一驚,房間并沒有鎖上。以他對陸枭的認識,陸枭絕對不是這麽一個大意的人。于是,紀澤只是将門盡量推開,人卻是沒有進去,就這麽站在門口,靜靜地打量,與上次縫隙間瞄到的情景是差不多的——整個房間暗暗的,深藍色的落地窗簾将外面的光亮通通擋在了外頭,打磨得十分有質感的原木地板上散落着各種各樣的紙張。當中一個畫架,旁邊一張凳子,畫架上正是那天自己與他外出寫生時看到的風景,差不多已經完成了。
“啪”地一聲打開室內的燈光,銳利的眸子從上至下,從左到右地不放過任何一個地方的掃射。
空蕩蕩得房間,并沒有什麽蹊跷的地方。
紀澤睜着亮亮的眼睛打量了一番,卻覺得有種奇特的感覺在心裏流動,這是陸枭獨處時的天地,他的作品,他的心情,他的情緒,都曾經被關在這個房間裏,變成圖畫留了下來。不知道,一個人時的陸枭是什麽樣的?依舊是那種溫和讓人想要親近的微笑,還是徹徹底底地放下僞裝,凜然的寒意直接刻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