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一旁滿臉橫肉光頭的劉源卻已大嗓門地叫開來,因為過于激動而顯得滿臉通紅,“我說大少爺,你怎麽大半夜一聲不吭地就把我兒子抓走了呢?就算是給老爺子面子,就算你是将來一把手,今天沒給我個理由,我是絕對不能眼下這口氣!”
沈叔倒也疑惑地問道,“是啊,這劉恒怎麽回事?”
紀澤在沈叔那邊呆了三年,自然知道沈叔與劉源的明争暗鬥,料想他不是那麽好心的一個人。
果然,劉源粗野地朝地上吐了口水,“呸,沈狐貍,你可別貓哭耗子了,你不給我兒子落井下石我就謝你八輩子祖宗!”
沈叔方要開口,陸枭卻接着道,“二位叔伯都先進去吧,外面風大的,你們都上了年紀,不好一直呆着。”
紀澤也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很大的一塊地,被分割成了各種種植園和玻璃溫室。一眼望去,都是塑料大棚,白色的塑料布在冷風下呼呼作響。陸枭打頭,領着一群人進了一個玻璃室內,整個空曠透明的房間,幾張偌大的桌子上擺放了各式各樣的仙人掌,中間也是一塊種植仙人掌的土地。室內溫度陡然上升,外面還是冷風作響,寒氣逼人,此刻,紀澤卻覺得自己身處春暖花開中。
陸枭冷笑了下,面上已經不再是方才的和煦如春風,碧綠色的眸子帶着淩厲的微光,在劉源身上掃了下,開口道,“劉叔,沒有知會您一聲将劉源帶走,我是有錯,但是事出突然,等真相大白,我想,您也會諒解的。”
劉源被噎了一下,甩了甩手,哼了一聲,倒也沒說什麽,直直地坐下,不再看陸枭。自己刀槍箭雨打打殺殺一輩子,好不容易打下點事業,卻要拱手讓給一個毛頭小子,劉源本來就十分不服氣,但礙于身份,實在不好發作。卻沒料到,陸大少爺剛回s市就拿自己兒子開刀,此刻更是怒氣沖天到極致。
陸枭卻瞧也不瞧,只淡淡地開口道,“把人帶上了。”
正是劉源的兒子劉恒和他的一個親信,不過,讓紀澤沒有想到的是,另外一個卻是沈叔的侄子。于是,方才還穩穩坐在椅子上的沈叔老狐貍拄着拐杖猛地站了起來,指着發抖的沈全怒道,“你小子犯了什麽事,讓大少爺給逮住了?”沈全是把軟骨頭,嘶喊道,“伯父,救我,我真不是內鬼!”
陸枭笑了笑,和氣異常地說道,“是不是內鬼,我也不知道,只能問你自己。”
冷不丁地聽到“內鬼”二字,紀澤只覺得自己放在褲側的手抖了下。但想到自己剛剛到陸枭身邊,以及,他對自己的态度。深知自己絕不可能現在暴露,于是靜下心神靜觀事情發展。
這下來的人都清楚了,這大少爺,看來今天是要揪叛徒了。
陸枭拖了張椅子,悠閑自得坐了下來,好像他今天不是出來處理黑幫事務,而是衣冠筆挺地去看一場歌劇。卻又支着下巴對站在自己身邊的紀澤問道,“小紀,站着會不會很累,要不要也找張椅子坐坐,你要知道,今天這場戲不知會演多久。”
在場坐着人可只有陸枭,沈叔和劉源,紀澤可是那種不懂分寸的人,他搖了搖頭,委婉地拒絕了陸枭的“玩笑話”。殊不知,陸枭他可沒在開玩笑。
将注意力從紀澤身上收回,陸枭的嘴角扯出一絲冷笑,面上已不再是剛才同紀澤說話時的親和,仿佛蒙上了一層冰霜,“阿達,拿個桶過來,我們給花收點肥料。”
Advertisement
話音方落,阿達就拎着一個小鐵桶走到了劉恒的那個親信面前,紀澤僅見過他兩三次面,但他記憶很好,何況這個人臉上有個三寸長的刀疤,平時兇神惡煞的,讓原本就破相的臉看起來分外猙獰。
但倒也還有幾分膽量,雖然被人壓着,卻還能對着陸大少爺硬氣地回道,“大少爺,警察抓人也要講證據,何況……”陸枭只是淡淡地看着他,面上一絲表情也無。
話還未說完,阿達卻已拽住他的手,一把匕首在左手腕處一劃,鮮血噴湧而出。原本還有些嘈雜的溫室陡然安靜下來,似乎只聽到溫溫的熱血湧出來的聲音。
紀澤只覺得自己心頭一驚,額角仿佛被人頂住,突突地疼着。
陸枭帶着一絲殘酷的意味緩緩開口,“阿達,小心點,接好,用這玩意兒澆花,肯定很不錯。”饒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沈叔劉源也面色一沉,扯了扯嘴角,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刀疤強死命地掙紮,卻讓阿達等人死死按住,左手按進桶裏,只能聽到“啪嗒啪嗒”的聲音。是鮮血,濺在桶壁上。
原本還猙獰的臉此刻血色褪盡,還不到一分鐘,紀澤知道,這是由于極度的驚吓,而不是缺血形成的。陸枭懶洋洋地開口道,“阿達下手一向很精确,這個傷口,可以讓你得生命持續二十分鐘。刀疤強,要是,你現在開口,從這裏到最近的醫院還來得及。”
紀澤強忍住心驚肉跳的感覺,從陸枭的面上淡淡掃過一眼。那一刻,他差點以為自己見到的是魔鬼——淺碧色的眼睛,鋒銳犀利的眼神,毫無溫度。
沈叔的侄子和劉恒就站在刀疤強旁邊,此時也是大氣不敢出一口,軟骨頭的沈全已經吓得兩腿戰戰。“啪嗒”“啪嗒”的清脆聲音在暖暖的,帶有些許溫度的玻璃室內響徹着,稀薄的陽光透過毫無遮攔地玻璃,肆無忌憚地投射進來。
照得每個人臉上,都是不同表情,宛如戲臺上的各種臉譜。
任何一個人,聽着自己的血液不斷流走,眼睜睜地看着大量的鮮血流出來,都絕對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這不僅僅是生理折磨,更是精神壓迫。終于,刀疤強受不了恐懼般地開口道,“大少爺,我說,我說,我全都說!”
陸枭很是滿意地點點頭,對阿達說道,“阿達,先按住他傷口。”
這下衆人總算明白,最近一段時間為什麽陸氏的生意總是能在關鍵時刻被謝家搶走,并且有時候他們放貨的倉庫總是會引來緝私局的人來掃蕩。劉恒和沈全這兩個纨绔子弟除了游手好閑不做事還酷愛賭博,一去澳門一夜輸個幾百萬沒有問題。然而,再多的錢也禁不起這種輸法,謝九安倒是非常熱心地替他們還了賭債,但是,代價就是要他們替他做眼線。而刀疤強,其實一早就是謝九安的人。
沈叔和劉恒此刻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雖然平時仗着是元老,一向目中無人,自視甚高,但眼下卻沒了聲音。紀澤方才明白,抓內鬼不過是一層意思,陸枭真正的意思,應該是殺雞儆猴,敲山震虎。
果然,陸枭倒是毫不在意地對沈叔和劉源說道,“沈叔,劉伯,沈全和劉恒的命,看在你們跟我父親出生入死的份上,我留下了。別的我也不說,相信你們也知道該怎麽做,對得起我父親,對得起陸氏這一幫出生入死的兄弟。我雖然剛回來,但是也不希望你們和衆兄弟的出生入死毀在幾個害群之馬手裏。”
一番話說得沈叔和劉源毫無招架之力,更是面面俱到到讓幫派裏人的露出幾分欽佩之色。紀澤深吸了口氣,原本清亮的瞳仁更加深了一層深色,這個陸枭……
陸枭卻沒有趁機說些樹立威信的話,今天的火候就到此為止了,過猶不及的道理他一向拿捏得很好。
優雅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陸枭回頭見紀澤一聲不吭,面色沒有來時的那麽好看,語氣關切地問道,“小紀怎麽了?溫室內不應該覺得冷啊?”紀澤努力放松自己,扯出一個笑容,輕輕按着自己的胃道,“沒事,只是胃有點不舒服。”
室內的溫度,氤氲着濃重的血氣味道,陸枭想到紀澤的胃病,于是對紀澤說道,“戲也完了,我們回去吧。”
阿達冷漠地擡頭,“枭哥,那這個人怎麽辦?”
陸枭溫和地笑了笑,“把他手筋腳筋挑了吧,丢到仙人掌地裏去。明天血就該流進了,毫無價值的罪人,留着也無用。”
說罷,不再看任何人一眼,帶着紀澤率先出去了。
冰冷的空氣,卻讓紀澤如同久旱逢甘霖之感,他深深地吸了幾口,面上的蒼白褪去幾分。前面一步一步走向車子的身影,高大從容,仿佛走的不是鄉間小路,而是正在往世間最高處登臨。
用還帶有人的溫度的鮮花澆花……那些美麗的鮮花沾染腥熱的鮮血……
從未見識過的殘酷邪惡。
紀澤閉了閉眼睛,再次睜開時已經恢複往常的緘默淡定。
陸枭,自己一定要親自将這種邪惡繩之以法。
一路無話。
車子開到學校門口,正是放學的時候,穿着校服的學生正騎着自行車嬉笑追逐着從車外擦過。還有接學生的車,三三倆倆步行的,不甚寬的路終于被堵得水洩不通。路邊,各種小攤小販也擺了出來,陝西涼皮兒,肉片,熱幹面,還有剛出鍋的粽子。
一個中年男人正戴着藍色尼龍袖套将一個個粽子剝好,裝進塑料袋裏遞給圍在周圍的學生,熱騰騰的白氣從那口鍋裏蒸騰開來,紀澤在車裏仿佛都能聞到那粽葉混合着糯米的清香。
陸枭轉頭就看到紀澤的下巴窩在灰色圍巾裏,眼巴巴望着粽子攤的摸樣,柔柔的短發溫和地服帖着,讓人想要有輕輕觸摸的沖動。
“可惜不好開車門,肚子餓了麽?我們就快到家了。”陸枭笑了笑,聲線帶着點沙沙的味道。
紀澤腼腆了笑了笑,連原本沉靜的黑眸都帶上了一絲渴望,“确實有點,枭哥做的飯很好吃。”想了想又繼續說道,“來了s市才知道原來粽子有那麽多花樣,我有次一下子吃了五個,結果,胃疼得差點進醫院。”
陸枭笑了笑,不知為何,他現在很有下車買一鍋粽子的,然後,就像讨好貝殼一樣,讨好眼前的人。
終于挪到了別墅,陸枭跳下車,見紀澤正将自己的圍巾解下。其實,不知道為什麽,看着他戴着自己的手套,穿着自己的睡衣的摸樣,還有那灰色的圍巾裹着白皙下巴的摸樣……陸枭覺得自己有點不正常了,因為……看着這些摸樣的紀澤,他會歡欣雀躍。
“圍巾好好系着,跟那手套是一套的,都送你了。”陸枭邊走邊說道,不再看身後的紀澤。
這個沉默又帶着溫順的家夥,陸枭不知道為何,不希望看到他有任何拒絕自己的意味。
廚房裏的阿達正熟練地切着西紅柿,晚飯果然有一碗顏色鮮豔味道也很鮮美的西紅柿蛋湯,加了幹貝,肉末,紫菜,香濃不已。
紀澤不由地想起下午的一幕,頓時,食欲全無。
陸枭在電腦前忙碌到深夜,從卧室裏出來打算到下面取一杯白葡萄酒喝。左手邊就是紀澤的房間。有燈光從門縫處若隐若現出來。
他在門前駐足了一會兒,走廊裏橘黃色的燈光打在他英挺的鼻梁上,眼神隐藏在陰影處讓人窺不得其中意味。
“啪嗒”一聲,輕輕扭開。
聽到動靜的貝殼緊緊跟上來粘着主人。但這回主人卻沒有理會它。
陸枭走進房間,這才發覺紀澤沒有快暖氣,床頭的柔光正散發着靜默的味道。紀澤的手裏正拿着一本書,有些扭捏地倒在枕頭上,人卻是睡着了。
陸枭笑了笑,輕手輕腳地走到他床頭,把書放好,輕輕地将紀澤的手放進杯子裏,關掉床頭燈,“滴滴”兩聲開了暖氣。又抱起貝殼,方才悄悄退了出去。
房間裏裏只剩黑暗。
還有一雙終于睜開的,清亮敏銳,卻略帶疑惑茫然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