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兩章不見薛瘋子,還有點想念
24、鐵潮
“您是紅衣祭祀嗎?”
木蓋子下面露出一雙黑乎乎濕漉漉的眼睛,它的;
“您是紅衣祭祀嗎?”
木蓋子下面露出一雙黑乎乎濕漉漉的眼睛,它的主人盯着盧卡斯的臉,謹慎地詢問。
盧卡斯壓低聲音:“康斯坦紅衣在我身後,我是一位醫生。”
木蓋子那邊的小姑娘露出了整張臉。
她長着亞陵山區的五官,髒兮兮的額頭下是兩道清秀的眉毛,昏黃的光線從她身後照射進通道,讓她的臉頰有些模糊。
小姑娘牢牢把着蓋子,固執道:“我要看到康斯坦紅衣。”
“把這個給她。”康斯坦低沉的聲音在盧卡斯腦後響起,他往盧卡斯手心裏塞了枚又硬又扁的東西。
盧卡斯握住它,把它舉到木蓋子和地板間的縫隙中,正對着小姑娘。
房間裏不甚明亮的光線勾勒出這塊徽章的樣貌:一只大張雙翅的雄鷹被禁锢在藍色的底紋上,猙獰的鷹爪踏着紅字「K」。
小姑娘黑洞洞的眼睛中瞬間有了光亮,她一把掀開木蓋子,聲音掩藏着雀躍:“快出來!”
盧卡斯登上最後幾級臺階,邁出通道。
這是一間酒窖,通道的木蓋子兩邊都是高高的木酒桶,它們一個挨一個地摞着,從地板直觸天棚。
酒窖的一角有一扇小木門,此刻那扇木門緊緊地關着,還被闩了塊長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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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斯坦離開通道後,小姑娘往下探了探頭,見後面再沒有人了,便飛快地把木蓋子推回原位。
盧卡斯這才看出來,木蓋子和地板上其他的木頭剛好契合,此刻蓋子一推,通道入口和木質地板融為一體,被完美掩蓋。
小姑娘仰頭看了看他們倆,最後牽住康斯坦的手,蹦豆子一般急匆匆道:“我叫小雯,這不重要。你們剛剛在通道裏看到的那個紫衣祭祀不是娜琴祭祀,她是亞陵軍一個首長僞裝的!”
說到這兒,小姑娘微微張大眼睛,似乎還對這件事記憶猶新。
“你們兩個不用害怕,亞陵軍這次根本沒有來多少人,不知道他們這麽做有什麽意義——這不重要。”
小姑娘着急地打斷自己的思考,“那個亞陵軍首長剛剛從酒窖奔出去,看上去好像受傷了,你們兩個叔叔好厲害,不不這不重要。”
小姑娘飛速地舉起手騷騷頭:“他一定是準備帶着亞陵軍逃跑了!你們兩個快去追他!這是剿滅亞陵軍這一個小分隊的好機會!”
她兩只眼睛發光,整張臉容光煥發,說到這裏,情不自禁地又拽拽康斯坦的軟甲。
盧卡斯愣了愣。
亞陵軍沒來多少人,冒充成胖侍女的江風止準備帶亞陵軍逃跑了?
似乎有點意外,卻又合乎情理。畢竟薛旦的目的只是引開厄洛海軍的有生力量,大部隊需要埋伏在無名山谷。
盧卡斯正在沉思,忽然感到康斯坦投過來的視線。他小幅度地颔首道:“可信。”
康斯坦點點頭。
小雯左看看右看看,着急地抓心撓肝。
康斯坦回頭就看到了這樣一雙渴望的黑眼睛,他有點想笑:“小雯,現在厄洛海區的情況有點複雜,我得先給王發條青銅傳信再做定奪。”
小雯疑惑地仰頭問康斯坦:“可是,那個時候再追肯定就來不及了!怎麽可以放過亞陵軍呢!”
康斯坦摸摸小雯的腦袋,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你要聽話,告訴我們教堂的傳信室怎麽走,再把娜琴紫衣叫來。”
小雯有點喪氣地癟癟嘴:“好吧。”
教堂的青銅傳信室建在三層。此刻天色即将全黑,傳信室側壁上的鐵燈中幽幽地亮起火光,和半暗不暗的天色一同給傳信室打上毛邊濾鏡。
盧卡斯倚在朝東的窗邊,身後的康斯坦正在虔誠地往淩雲峰頂發傳信。
教堂建在主鎮中心,從盧卡斯這邊的窗口可以望見半個小鎮。
小鎮裏燈火亮起了一些,在灰撲撲的天色中,萬家燈火閃爍在鎮子中,和居民的交談聲交融成一面細細的氣體,籠罩着整個小鎮。
鎮外駐紮的大批厄洛軍潛伏在黑暗中,像是一只連綿的巨獸,在晚間的天色裏只能看到隐約的輪廓。
忽然,盧卡斯注意到了別的什麽。
那是一大股顏色,從最東邊的地平線上緩緩升起。
他以為自己眼疾又犯了,低下頭閉了閉眼睛,擡頭再看。
那一大股比黑漆漆的天幕要些微深一點的顏色,此刻只盧卡斯一低頭的時間,已經比剛剛升得更高了,甚至已經吞沒了天邊的房頂,遙遙地奔着主鎮狂湧而來。
盧卡斯猛地意識到,這恐怕就是覆滅汝棂縣的東西!
他的心髒狂跳起來,回頭沖到康斯坦身邊狠狠攥住他的胳膊,大聲對着他的耳朵喊:“鐵潮!鐵潮!”
康斯坦還沒能從被打斷的消息中回過神,茫茫然看向盧卡斯——
盧卡斯的翠綠眼瞳中凝聚着恐懼,它們緊緊地盯着康斯坦,然而康斯坦的眼睛卻緊緊盯着盧卡斯背後已經卷開教堂的屋頂、即将兜頭罩在兩人頭上的鐵浪。
這是鐵的海嘯。
盧卡斯像是在做夢。
他剛剛本想回頭拽住康斯坦逃跑,可在話音落下的時刻,巨大的力量像是塌掉的天空,帶着壓碎一切的力道砸在了他的頭頂、肩膀和後背上。
腥臭的鐵鏽味從盧卡斯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巴,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向他的所有感官肆虐,盧卡斯下意識想要聯結這些鐵水,然而混亂的力在四面八方運動着,随着鐵浪的起伏搖擺、舞動,讓他找不到任何一個可以借力的方向。
鐵水隔絕了一切:康斯坦早就不知所蹤,教堂的牆壁也像瞬時間消失,空氣、世界都不見了,只剩下粘着盧卡斯的汗毛和皮膚的鐵水,像一雙雙看不見的雙手拉着他向下墜落。
盧卡斯無法呼吸,他徒勞地揮舞着雙手,連死亡都來不及去想。
身體的某個器官火辣辣地疼,又有什麽地方被慢慢凝固的鐵水擠壓地劇痛,然後四肢漸漸冰涼、麻木。
盧卡斯的眼前閃現着雪花,黑白的死亡倒影包裹着他的身體,然後他聽到了薛旦那一晚趴在他耳旁的低笑。
盧卡斯猛地清醒過來,他奮力揮動着雙臂,試圖在漸漸僵硬的鐵潮中向上浮去。他不舍得死、他真的不舍得死。
然而來自自然的鐵潮之力遠遠不是意志能夠抗衡的,它像堅不可摧的一座大山,禁锢着盧卡斯所有的動作,讓他一絲一毫都動彈不得。
盧卡斯慢慢絕望了。
對不起,薛旦。
他想,沒能好好地跟你确定一下關系,就要像他以往的情人一般在對方的生命中一閃而逝。
有點可惜。
盧卡斯慢慢停下了動作,筋疲力盡的四肢像被拉扯的布偶一般,在鐵潮中固定成了同一個姿勢。
他半睜的眼睛和鐵水緊密接觸,讓盧卡斯覺得疼得快瞎了——
甚至讓他看到了,頭上不知從何而來的光亮?
不像是他瞎了。
頭上的光亮正在慢慢地變大、變大,然後盧卡斯感到擠壓着他的鐵潮以緩慢卻堅定的速度脫離他的肌膚。
盧卡斯眨眨眼睛,向上翻眼球。
在極度模糊的視野中,盧卡斯看到了伸下來的一只手。
那只手上的皮膚很是粗粝,每個指尖都結着厚厚的繭子。它撈住盧卡斯的胳膊,以不可撼動的人力将他一寸寸地帶離致命的鐵。
盧卡斯酸痛的眼睛迅速脹滿生理性淚水,在他被帶到鐵潮已經基本凝固的表面上後,他看到了一堆色塊。
就算是一堆色塊,盧卡斯也知道那是誰。
那堆色塊在嘲笑他:“不至于不至于,議會長難能可貴的眼淚就這麽被感動地獻給了我,我可受不起。”
盧卡斯伸手,随便攥住這堆色塊的某個部位,嗓子被鐵潮擠壓過,沙啞得像是哭了一天一夜:“薛旦,做我的愛人吧。”
那堆色塊沉默。
鐵潮過後,整個聖杯區已經被鐵水夷平,此刻沒有活人在說話,寂靜得不似人間。
盧卡斯被這死亡的寂靜澆清醒了。
他回想自己剛剛的深情發言,有點下不來臺,于是清清嗓子,裝作看得清的樣子往色塊旁邊一坐,急忙岔開話題:“康斯坦還活着——”
“好。”色塊突然出聲打斷了他。
盧卡斯眨眨約等于盲掉的眼睛,徒勞地轉頭盯住色塊頂端。
色塊又說了一遍:“我說好。”
“你想認真,我就陪你認真。”色塊似乎湊近了一些,盧卡斯能感到色塊熾熱的呼吸——
像是整個極富生命力的亞陵山區的呼吸,“和你之前的那些情人相比,我對于你而言,應該很不同吧。”
“我早就想認真了。”那色塊似乎還罵了一句,盧卡斯沒聽清。
色塊大腦有些混亂地繼續重複道:“我說,就是,雖然我早就想認真了,但我覺得你不想——”
“媽的,總之,我說好。”色塊自己可能也有點不忍說下去,幹脆利落地進行了總結。
薛旦撇頭看着鐵水和天邊交界的地方,耳朵豎起來聽那邊的動靜。
那邊什麽動靜也沒有。
他心癢癢地想要轉頭,硬生生憋住了。
在長久的沉寂過後,他聽到身邊的人從胸腔裏鼓動出一陣陣悶悶的笑意。
笑過一輪,身邊的人用他清冷的嗓音耐心地道:“你說好就好,不着急,慢慢說,別噎着自己,乖。”
薛旦欻地一個甩頭瞪過去,就見一雙笑意盈盈的綠眼眸中倒映着他的臉龐。
薛旦氣頓時消了,他不甘心地想,你媽的,算了。
作者有話說:
謝謝看文的小可愛們!
希望大家今天有個好心情——
25、二次異變
金侍縣是厄洛海區最南邊的小城,它從大陸板塊邊緣向南延展,三面環海,形成厄洛海區最大的金侍半島。
金侍縣在第一個黑暗十年來臨之前,現代化程度僅次于厄洛海區主城。
此刻,經歷過病毒洗禮的半島,曾經的地标建築——大鐵鐘,還矗立在海岸邊,它巨大的指針早就停下了轉動,鐵鏽挂滿整個鐘身。
風燭殘年的大鐵鐘面對着無邊的厄洛海,日複一日地為當地的漁民提供近海救援的穩定拉力。
近海只有一只漁船。
山姆的船隊不久前看到東厄洛海隐隐湧起了鐵浪一般的海嘯,他們身處南厄洛海,透過薄薄的船板也能感受到大地深沉的顫動。
同行的船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紛紛收網返航,最後只剩下了山姆一個人。
山姆剛下了一次網,他在手裏握着覺得不輕快,心裏約摸着這一網兜上來了大家夥,就沒舍得走。
山姆就着手勁把網往上拖。網裏的東西掙得厲害,他和那玩意較量了快要兩分鐘,終于手裏一松。網斷了……
那玩意掙破他引以為傲的自織網,呼嚕一下鑽到了水底下。山姆只看到了它竄動時露出的一點點黑影。
看着那顏色,不像條魚。山姆心頭掠過一絲疑惑。
他把網撈上來扔到船頭,嘴巴閉得死死的,十分後悔自己剛剛沒跟着船隊一起走。這下好了,賠了張網。
山姆跟着完全黑下來的天色往岸邊航行,沒一會兒,他就看到了岸邊高高的大鐵鐘。
鐵潮之後山姆心裏一直緊緊繃着的弦,在看到夜色中的大鐵鐘的那一刻,可算是松了松。
然而還沒等松到底,山姆忽然看到大鐵鐘的指針轉動了一小下。
他疑惑地揉揉眼睛。
沒看錯……
他天天出海,記得大鐵鐘上的時間一直停在十點十分,此刻分針卻移到了大概十點十三分的位置。
山姆又充滿疑問地望了望大鐵鐘,可那指針卻不再動了。
他一路開到大鐵鐘下,在甲板柱子上系好船繩,沒再把這事放在心上。
山姆朝北走去,身影漸漸消失在黑夜中。
系在鐵柱子邊的鐵船忽地被向上頂了頂,然後噗的一聲被掀翻了。
從它下頭的黑水中鑽出一只鐵球,接着是一段鐵圓柱。它慢慢地爬到岸邊,整個身體脫離水面,這才能看出來,這竟然是一個沒有五官的鐵人。
鐵人站到甲板上,緩緩地擡頭看向大鐵鐘。跟着它的目光,大鐵鐘的鐵制分針向後退到了十點十分。
然後它動了動身體關節,跟着山姆離開的方向悄沒聲兒地追了上去。
柳園園在淩雲峰頂接到了康斯坦發到一半被迫中斷的青銅傳信:“王,我是紅衣祭祀康斯坦。汝棂縣已經被不知名的鐵水凝固住了,無人生還。亞陵軍是為了将一部分厄洛軍引開,所以并沒有多少兵力在聖杯區,恐怕薛旦的目标還是亞陵山系。”
“薛旦僞裝成了綠衣秦汲,而現在我身邊的黃衣亞歷克欽就是您要找的盧卡——”
青銅傳信戛然而止。
柳園園臉色極黑,她擡眼看了看二十分鐘前,忽然變得有些暗沉的東邊天空,一言不發地在原地僵站了幾秒。
盧卡斯很有可能已經死亡了。
而且,整整二十分鐘,沒有人給她發青銅傳信,通知她東部針對薛旦的戰役如何了。
柳園園盡力壓抑着心中不詳的直覺,慢吞吞地邁開腳步,走到小屋門前,推開。
“王。”
柳園園驚愕地擡起頭,發現塔季揚娜穿着軟甲,腰脊直挺地站在門口,灰眼睛專注地看着她,道:“我剛想出去找你。”
柳園園蹙起眉頭,忍不住上下打量塔季揚娜,語氣有些嚴厲:“你回到床上,有什麽事躺下說,別拿身體開玩笑。”
塔季揚娜輕聲地笑了笑,她看着柳園園的眼睛有些發亮:“王,我沒拿身體開玩笑。”
她張開雙手,有些困惑地盯住自己的手掌,“但是……我剛才忽然感覺我的身體狀态恢複了正常。”
“也就是說,我已經不再為新病毒而困擾了。”塔季揚娜篤定道。
柳園園凝住眉頭,盯着塔季揚娜的眼睛,半天沒說話。
塔季揚娜眼中的光亮漸漸消退,她略有些忐忑地看着柳園園的臉:“有什麽,不對嗎?”
柳園園搖搖頭:“沒有,不是你的事。”
她把東邊山腳下和厄洛河駐軍疑似失聯的消息、聖杯區疑似被鐵潮淹沒的消息、盧卡斯和薛旦的僞裝等等一系列讓她頭痛的事情給塔季揚娜說了,然後道:“這個時候你的病好了——”
她沒說完,但是塔季揚娜感受到了她的困惑。
塔季揚娜道:“王,您這是第一次和三方交戰,事情太多,難免會有些事情超出您的掌控。”
柳園園的兩只黑眼睛裏充斥着思考的顏色,也不知聽沒聽到塔季揚娜的話。
她凝視了一會兒柳園園濃黑的軟發。
塔季揚娜無比渴望告訴柳園園她堅定的信仰和忠誠。
這種渴望促使塔季揚娜情不自禁地将一只手掌覆在心口,後撤右腿,向着她的厄洛王單膝跪下:“王,不論發生什麽事情,我都将永遠效忠于您,永生永世。”
柳園園的思緒被塔季揚娜這一跪瞬間拉回,她張了張嘴,心裏莫名地有些酸澀。
我的大祭司,你這樣,讓我該怎麽開口?
柳園園勉強地笑笑:“好,我知道了。”
塔季揚娜半低着頭,視線集中在王的鐵靴尖上。那銳利的靴尖很像王的意志,讓她甘心臣服。
但是,塔季揚娜感覺似乎還有些什麽別的東西在她心中醞釀。
柳園園把頭轉到一邊,正對着湧進淩厲烈風的鐵窗:“你起來吧,身體剛好,先注意着點。”
塔季揚娜立刻站起身。
柳園園繞過筆直站立的塔季揚娜,坐到桌邊的鐵凳子上,拿起桌上的口袋兒童書,随意翻到一頁。
這本圖畫書繪制的是厄洛海區一首傳統童話故事,柳園園剛好翻到主人公抱着毒蘑菇睡覺的那一頁。
她兩只手在大風中按住書角,定定地瞧着主人公小男孩用一個點代替了的鼻子。
她應該先派一隊人去東邊山腳下看看嗎?
萬一那裏有薛旦的埋伏怎麽辦?或者她應該撤軍,回駐厄洛河?
根據康斯坦的傳信推斷,鐵潮應該至少來過兩次,而且規模一次比一次大。那她是不是應該将東邊的厄洛海人向西疏散?
柳園園将童話書向後翻了一頁。
這一頁,毒蘑菇變幻成為了一個男人,他托着腮注視着沉睡中的小男孩。
烈風還在不停歇地揚起鐵櫃子的隔板,将它鼓噪得震天響。
這響聲孤單地持續了幾分鐘,然後終于被打破了。
柳園園對着童話書,頭也不回道:“撤軍。”
塔季揚娜躬身:“好的。”
薛旦帶着盧卡斯回到厄洛河下游停駐的厄洛軍船隊中,順着放下的木板登上主艦,在最前頭的甲板上找到了宋昱關。
宋昱關捏了杯紅酒,後背靠着鐵欄杆,遙遙往南邊被鐵潮凝固成一大片鐵平原的聖杯區看。
見到薛旦和盧卡斯來,她舉了舉紅酒杯,接着自己遞到自己嘴邊抿了一口:“人救回來了?”
薛旦踱到她身前:“救回來了,但是沒找到康斯坦。”
宋昱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忽然道:“找不到也挺好的。”畢竟,除了柳園園和塔季揚娜,她振興新教的最大阻礙就是康斯坦。
薛旦聽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冷笑道:“你現在這個樣子和之前的盧卡斯真像。”
盧卡斯莫名被提到,無辜地挑挑眉。
宋昱關接受了薛旦的批評,又抿了口紅酒:“對,不管怎麽說,也算是我兄弟。”
她咂咂嘴,忽然将酒杯探出甲板外,微微傾斜杯身。濃稠的黑紅色酒液從杯口落下,劃出一道連起厄洛河河面的細線。
“就當給康斯坦餞行了。”宋昱關笑笑,“兄弟一路走好。”願你的靈魂埋葬在厄洛河底,成就你最大的信仰。
薛旦看不大得厄洛海人的這種做派,但也沒打斷宋昱關。他冷眼看着宋昱關倒完酒收回玻璃杯,道:“現在最要緊的是将厄洛海區的人往西撤。最好能撤到各塔提沙漠,它東邊被亞陵山系阻擋着,不會被鐵潮侵襲。”
宋昱關點點頭:“是,但我很擔心柳園園不會同意把厄洛海區的人遷到亞陵山區。”
盧卡斯兩手随意地揣在風衣兜中,插話道:“塔季揚娜需要的口服抗體還在我這兒,柳園園會答應的。”
宋昱關有些喜色,剛想回話,卻聽薛旦猛地一拍手,驚訝道:“我沒喝你給我的口服抗體!”
盧卡斯和宋昱關不約而同看向薛旦。
他從懷中掏出盧卡斯給他的口服抗體,藍色的液體滿滿地充盈在小瓶子中,在黑夜中格外顯眼。
宋昱關雙眼粘在瓶子上,吞了吞口水。
這就是口服抗體,能夠治療病毒的口服抗體。
薛旦把它舉到自己兩眼跟前,加重語氣:“我沒喝它。”
“但是我現在感覺很正常。”薛旦把視線從藍色的瓶子上移開,轉到盧卡斯的綠色眼眸中,“你這個新病毒是不是根據舊的潘多拉病毒研究出來的?”
“該不會它和潘多拉病毒一樣,最後也有幾率被自身消化,并且讓感染者發生異變吧?”
薛旦道:“剛剛硬生生拉開凝固的鐵潮時,我還以為是自己情緒波動太大,激發了潛能。”
“現在看來,很有可能得歸功于新病毒啊。”
作者有話說:
後來,盧卡斯在歷史教材中公然寫道:大陸的一部分未來全得感謝薛旦的不長記性。
26、“山姆”
寬廣的厄洛河在漆黑的天色中泛着微光,和着它北邊拔地而起的淩雲峰,沉寬廣的厄洛河在漆黑的天色中泛着微光,和着它北邊拔地而起的淩雲峰,沉睡着。
在一片寂靜中,水面忽然被破開,一只巨大的黑色鐵魚從河底躍出,又撲通一聲落回河中。
鐵魚的騰躍将水面激起一圈圈漣漪,有什麽被黑暗掩藏的東西現出行跡來。
那是一片沉沉浮浮的黑色鐵塊。
塔季揚娜緊握鎏銀鐵矛,在河岸邊站定,微微眯眼。
鐵塊緩緩浮起一公分,露出了一道塔季揚娜十分熟悉的白線。
這是一艘翻了底的厄洛軍鐵船。
塔季揚娜緊鎖眉頭,向河的上下游望去。
她明顯地感到,自己的五感敏銳度正随着注意力專注程度的提升而跟着攀升。
塔季揚娜暫時沒有時間理會它,她低聲向身後的柳園園報告道:“視線範圍內,上下游都沒有厄洛軍船隊。”
柳園園向前上了半步,走到塔季揚娜身邊:“宋昱關一個傳信也沒給我發。”
塔季揚娜身體筆挺:“也許是沒來得及。”
柳園園不置可否,蹲下身,将半個手掌探進厄洛河黑色的水中。
冰冷的河水繞着柳園園纖長的手指微微蕩漾。
她總覺得不僅僅是沒來得及。
不過,她直屬的軍隊有一個旅駐紮在淩雲峰峰頂,足夠對這一段的西部走廊進行全面防守。
至于宋昱關……
柳園園對塔季揚娜低聲道:“不管她是活是死,是否還忠誠于我,一旦見到,能活捉就活捉,活捉不了就殺了吧。”
塔季揚娜颔首:“好。”
柳園園點點河岸兩側:“現在河裏的情況不清楚,不要再往河裏駐船隊了。”
“你先讓東邊三個區的信衆全部往西遷,具體遷到哪裏你來安排。”
“然後你把新北區和石川南區的兩個橙衣掌管的信衆調來,埋伏在厄洛河南邊機動安排,直屬部隊埋伏在西部走廊東邊。”柳園園道,“現在亞陵軍的有生力量只剩下隅安城駐軍,卡莫帝國的兩師肯定完蛋了,黎明共和國主事人不在。”
“出了鐵潮這檔子事兒,總會有人來找我們的。”柳園園縮縮脖子,“今天夜裏降溫不少啊,我一個感染者都覺得冷。”
塔季揚娜聽到柳園園說這話,眼神一下子就轉了過來。她低頭看看自己一身的甲胄,轉身向身後的一個信衆兵擡擡手。
信衆兵慌忙遞上自己的外套。
塔季揚娜接過,小心地給柳園園披上:“王,您是厄洛海區的支柱,必須要注意身體。”
柳園園的嘴角不甚明顯地向上擡了擡,她煞有介事地拉住外套,仰頭對着塔季揚娜笑:“謝謝大祭司。”
塔季揚娜不自在地清清嗓子,又轉開眼睛,嚴肅地盯着厄洛河上翻倒的鐵船,站得像根柱子:“那,王,我就先去聯絡新北區和石川南區的橙衣,讓他們領着橙衣信衆兵駐紮在厄洛河南。”
柳園園笑眯眯點頭:“去吧,我拉着兵往北退退,免得到時候被下游上來的人發現。”
塔季揚娜微微彎身鞠躬,掣着鐵矛,一拉身後的鐵柱,飛速地消逝在黑夜中。
柳園園驟然有些不安全感。
她明白塔季揚娜對自己心理上的撫慰。因為有塔季揚娜在,她才敢建立屬于自己的厄洛教王國、縱軍亞陵山系;
因為有塔季揚娜在,她才不必擔心所有的刺殺和意外,能夠毫無顧慮地行動。
柳園園下意識拉緊了身上的外套。
那個借厄洛王外套的信衆兵深深低下了腦袋,腳趾頭扣着鞋底,粉紅色從脖子根一直蔓延到頭頂。
宋昱關還是決定回去找柳園園,但是薛旦沒讓她走水路。
薛旦是這麽說的:“你當初一個青銅傳信也沒給柳園園發,你讓她怎麽想?”
宋昱關斜起桃花眼:“當初鐵魚來勢兇猛,根本沒時間發青銅傳信,光顧着向下游跑。”
薛旦甩了個響指:“那你既然已經躲過了鐵魚的襲擊,怎麽還這麽久沒給她發傳信?”
宋昱關瞪大眼睛:“我怎麽不知道我們那麽快就擺脫了鐵魚?明明剛剛才好不容易能喘口氣,就馬不停蹄地往回趕了。”
薛旦一時無話。
宋昱關招招手:“你們倆過來看。”
薛旦滿臉疑惑。
她帶着薛旦和盧卡斯從前甲板穿過駕駛室,走進駕駛室後頭的青銅傳信室,拍拍完好無損的青銅柱,痛惜道:“我本來打算一擺脫鐵魚就給王通信,可惜——”她咬住下唇,“青銅柱都在和鐵魚的較量中被毀壞了。”
宋昱關說完,收起沉痛,輕松地直起身子問兩人:“如何?”
薛旦表情有些複雜,他道:“你厲害。”
“你确定柳園園會給你時間解釋?”盧卡斯半垂着眼眸,視線輕飄飄地落在青銅柱上,“她那麽多疑的一個人,恐怕會直接對你下殺令。”
宋昱關咂咂嘴:“也有道理。”
她無奈道:“我當初帶出整個我下屬的兩隊黃衣,本來是想趁塔季揚娜病弱,直接在亞陵山區結果柳園園和塔季揚娜,沒想到出了鐵潮這檔子事兒。”
“得,現在想要救厄洛海人,還得回去勸柳園園。”宋昱關兩手攤開,抱怨道:“我何苦當初呢。”
盧卡斯雙手搭在風衣外兜的邊沿,小辮子被從河面上湧進來的夜風吹動細長的尾巴,将幾縷發絲揚到盧卡斯的臉頰一側:“你沒有辦法調動厄洛海人向北遷徙?”
宋昱關有些猶豫:“辦法有是有……”
“調動居民遷徙後,柳園園有沒有辦法阻止?”
“有。”回答盧卡斯的是薛旦,“只要厄洛王一聲令下,所有厄洛海人都會原地止步。”
盧卡斯有些吃驚:“厄洛教影響這麽深刻嗎?”
薛旦踢了踢腳下的青銅傳信柱:“他媽的,要不是厄洛教,我至于這麽多年一直跟柳園園磨?”
“厄洛教信衆都被柳園園洗腦了。”宋昱關平靜地補充。
盧卡斯把小辮子從肩頭撩到身後:“厄洛海人不認識柳園園吧?”
宋昱關回答:“不認識,柳園園只在面對大祭司、直屬軍和紅衣祭祀的時候不帶面具。”
薛旦補充:“但是他們認識塔季揚娜。”
盧卡斯忽然想,如果是這樣,其實最容易取代柳園園的是塔季揚娜大祭司。
他道:“宋昱關,你在厄洛海區人心中的信譽和塔季揚娜相比如何?”
“差不多。塔季揚娜雖然是大祭司,但是最近幾年,除了重大事件,厄洛海區的行政權基本都掌握在我手中。”
說到這裏,宋昱關的表情一變,霍地擡起頭,炯炯地看向盧卡斯:“我知道你要做什麽了——說不定真的可以一試!”
新北區的橙衣接到了一前一後兩個青銅傳信。
第一個是塔季揚娜大祭司的,第二個是宋昱關紅衣的。
還沒等他緩過神來,又接到了第三、第四個傳信。分別是石川南區和星未區的橙衣。
聽完這兩個傳信,新北區的橙衣果斷給塔季揚娜大祭司回信:“謹遵王的命令,将帶領新北區信衆兵埋伏在厄洛河南。”
接着,他給宋昱關紅衣回信:“謹遵王的命令,堅決對抗背叛者塔季揚娜,拯救厄洛海信衆。”
在這道青銅傳信發出的同時,在星未區的主教堂中,橙衣祭祀正從青銅傳信室中大步走出。在他的橙衣裏襯中,縫着一行小小的數字。
這是新教的密文,翻譯過來是:
新教萬歲。
他終于等到這一天了。
“老孬,別睡了!”劉燕大力推着山姆的肩膀,在響徹全金侍縣的警報聲中大喊,“起來看看這是什麽情況!”
隔壁屋的孩子穿着單衣就跑了過來,他緊緊靠在劉燕身邊,大睜的眼睛中盛滿了恐懼。
呼嚕震天響的山姆這才慢慢轉醒,他冷靜地盯着劉燕看了一會兒,直看得劉燕毛骨悚然埋怨他:“看什麽看,沒聽着外頭的警報?”
山姆道:“聽到了,這是什麽意思?”
劉燕總覺得他今天不正常:“你問我,我問塔季揚娜大祭司?快出去看看去。”
山姆慢吞吞地從硬床板子上爬起來,有些僵硬地在水泥地上走了幾步。
劉燕喊他:“穿上鞋啊!”
山姆轉過身,盯着劉燕。
劉燕罵了一句,匆忙彎下腰給山姆撿起鞋,握住山姆的腳腕:“擡腳!”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山姆的胳膊扭曲成了一支尖利的鐵刺,就在要對着她的腦袋紮下去的時候停住了。
孩子在她的背後睜大恐懼的眼睛。
山姆不自在地動了動腳腕,擡起腳。
劉燕渾然不覺,她把鞋挪到山姆腳下,把山姆的腳塞進去:“另一只!”
山姆無動于衷。
劉燕急得再次用溫熱的手掌包住他的腳腕:“擡腳啊!”
山姆聽話地擡起腳。
劉燕粗暴地給他穿好鞋,站起身的時候,山姆的手臂快速恢複成人類的胳膊。
她拍拍山姆的肩膀:“你今天怎麽又耍脾氣,行了,快出去看看吧,難道你想讓我這麽一個重度社恐出去跟人交涉?”
山姆搖搖頭,轉身離開:“我去。”
作者有話說:
山姆:老婆的手好像有點暖。
27、金侍縣
丈夫的影子從月色的束縛裏消失,在門口一點痕跡也沒有留下。
“媽媽丈夫的影子從月色的束縛裏消失,在門口一點痕跡也沒有留下。
“媽媽。”
劉燕聽到她孩子的呼喚,粗糙的手被年輕的指握住,小小的影子轉到前堂的水泥地裏。
劉燕低頭,看到一種奇怪的色彩的孩子的眼瞳中升騰,他的聲音在一致的警笛中像折斷的海草:“媽媽。”
他柔軟的手臂抱住劉燕的腰,傾斜的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