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看到卡莫帝國軍隊的調度。
所以必須要急行軍,趁厄洛海軍反應過來之前就到達東坡。
柳園園确實在山頂看到了卡莫帝國的行軍。但事實上,她是在托馬斯軍長開始行軍後才收到綠衣祭祀的傳信。
柳園園一只手按在青銅矮柱上,視線緊盯着卡莫帝國的軍隊,眉頭緊蹙。
她利落地給宋昱關去信,先是把綠衣從前線傳回來的薛旦帶兵、盧卡斯和薛旦合作的消息說了,然後道:
“宋祭祀,你親自再帶領一路綠衣,補進東坡駐紮的綠衣裏。一旦看到盧卡斯?德摩斯的任何蹤跡,立馬行動——要是有能抓到薛旦的機會也不要錯過。”
“注意,一定要急行軍,搶在卡莫帝國軍隊之前到達;另外還要隐蔽行蹤,盡量避免和卡莫帝國軍隊以及亞陵軍産生正面沖突。”
宋昱關收到青銅傳信後,在鐵船上站了整整一分鐘。
鐵船下,厄洛河中不時有魚影在不算清澈的水中掠過,像是一塊塊堅硬的鐵。
“宋祭祀……”身後的黃衣祭祀利貝試探着詢問。
宋昱關微微側過頭來,利貝看到了她彎着的含情眸和笑唇。
宋昱關道:“利貝,你知道我多想和薛旦合作嗎。”
利貝的頭埋在頸間,盯着甲板的眼睛微微張大。
宋昱關倚在欄杆上,臉頰邊飄散着沒有被腦後的狼尾束起的碎發,她輕飄飄對着灰蒙蒙的天空道:“厄洛王不知道用什麽辦法抑制了間歇發狂。”
“沒有人見過她出手。”宋昱關低聲道,“能夠改造整個厄洛海區的人,絕對可怕。”
“利貝……”宋昱關舔舔嘴唇,“新神派的機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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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薛旦在哪裏。”她道,“走吧,他會願意與我們談談的。”
“畢竟也有一個月的友誼。”
薛旦在谷底遙遙地看到了崖邊的周衣裳。
她沖薛旦招招手,遙遙比了個萬事俱備的手勢。
整個無名谷的鐵柱聯結權被薛旦和周衣裳兩個人掌握,谷兩側的鐵箭也已經架好。
就是不知道,這次能釣上來多少人。
薛旦先讓自己手底下相當于一個旅的兵力歇息在無名谷另一邊的山坡上,然後迅速攀着鐵柱,爬上了附近的最高點。
他從樹林掩映間往西邊望。
半下午,不太精神的光線均勻地鋪在西側的亞陵山系間,貧瘠的山間只有河谷樹林繁茂,以至于整個山間平地幾乎像是禿頂。
怎麽說呢,這讓本身兩眼抓瞎的冷兵器式作戰像有了黎明共和國曾經擁有的導航系統一樣。
這也讓占領的淩雲峰的方面軍格外有優勢。
薛旦現在就頗為直觀地看到了山間平地的行軍狀況。卡莫帝國軍隊移動在荒土上,把整個灰黃的山間平地填成了黑色的點群合集。
薛旦幾乎要懷疑托馬斯軍長把整個卡莫帝國軍隊都搬過來了。
不至于吧,怎麽會這麽相信他發出去的假消息?
正常人聽說薛旦和盧卡斯合作,難免都要懷疑一下的吧?這個托馬斯軍長不可能這麽實誠啊?
來的人數實在遠超他的想象。
薛旦往無名谷的方向眯眼瞅了瞅,确信這麽小的無名谷吃不下所有的卡莫帝國軍隊。
他無奈地想,托馬斯軍長又不知道他和盧卡斯的關系,怎麽做為一軍之長會這麽智障?
薛旦正準備從最高點回到無名河谷,一聲鷹唳猛地從右耳貫入,驟然打通了薛旦的思路。
托馬斯軍長是有可能知道他和盧卡斯的關系的。
就在薛旦把傳信筒踢開、給盧卡斯搜身的那個晚上——那個樹林裏不止有他們兩個人。
傳信殺死游杳的人,是托馬斯軍長!
作者有話說:
求一點評論和作收哇!
說起來,五一假期大家都出去玩了嘛?
21、複仇
周衣裳蹲在半人高的灌木叢裏,屏息凝望着北上的整整一個師,冷汗都快要周衣裳蹲在半人高的灌木叢裏,屏息凝望着北上的整整一個師,冷汗都快要下來了。
不是吧,厄洛王怎麽想的,就這麽個半真不假的消息,敢讓一整個師過來?
她記得,在厄洛軍裏,一個師相當于一隊黃衣信衆,整個厄洛河上駐紮的黃衣也就三隊,對付亞陵軍的殘餘,用得着撥出三分之一人馬?
不過,人來得多了也有好處,只要薛将軍能給他們引進谷裏——能消滅多少就盡量消滅多少。
厄洛海的這一大隊黃衣在坡上停腳歇息了。
周衣裳鬼鬼祟祟地貓着腰,踮腳往亞陵軍的埋伏方向撤去。
她沒往出走多遠,因此很快就回到了高樹層疊的這道山崖上。
周衣裳抓抓理好了的亂頭發,往西北方向的那座山頂看。薛旦怎麽還不回來?再墨跡一會兒,她好成望将軍石了。
一陣細碎的暖風從東南方向吹來,穿梭在樹葉之中,系索作響。
周衣裳忽然感到了青銅的聯結。嗯?難道是薛旦的傳信?
她飛速地跑過幾根樹木,停在埋伏地臨時建設的青銅矮柱前,按上手掌。
“亞陵将軍您好,我是厄洛海軍的紅衣祭祀宋昱關。”
周衣裳猛地像是被青銅矮柱燙到了一般收回手,她驚疑不定地瞪視着那根矮柱子,各種猜測一股腦湧到她的腦海中。
厄洛海軍怎麽會知道他們駐紮在這裏?又為什麽不幹脆反埋伏一波,而是給他們傳信?
有詐,有詐。
周衣裳小心翼翼地再次把手掌貼到青銅矮柱上,警惕地聆聽。
“亞陵将軍您好,我是厄洛海軍的紅衣祭祀宋昱關。我是新神派的最高領導者,此次誠摯通信,是懷抱着和貴方面合作的希望。”
“如果您同意,我将孤身一人來到您的營地,和你們洽談合作事宜。望貴方能夠趕在卡莫帝國軍隊到來之前,盡快回信。”
青銅傳信結束了,周衣裳并沒有移開手掌。她再次擡頭看了看那個山頂,冷靜地估算了一下卡莫帝國軍隊到來的時間,然後果斷反向聯結青銅柱:“好,亞陵山駐軍在無名谷南面崖頂靜候您的到來。”
周衣裳這話說完,卻深刻懷疑他們能不能在卡莫帝國軍隊來之前會面。
可是她這個擔心是多餘的。
宋昱關發完那條合作消息之後,就不顧利貝的勸阻,離開了厄洛海軍營地。
她自信亞陵軍不是傻子,會判斷出在這種情況下是否應該同意。
所以,在信息傳達到那邊的二十分鐘裏,宋昱關已經走到了山崖的一頭。
以至于周衣裳剛發完同意的消息,就有士兵來報,在山崖東頭發現了一個行蹤可疑的人。
托馬斯軍長帶領着整整兩個師的兵力,從山間平地東側的坡地下去,繞到無名谷的西側坡頂停下。
谷內,樹林蔥郁間,隐約可見綠色的帳篷尖頂在林海中晃動。
厄洛海軍的綠衣信衆不知道隐藏在哪裏,還好那個綠衣偵察地形的時候沒有驚動薛旦。
他記得,當初薛旦帶領着亞陵軍從西邊低谷往外跑的時候,是依靠着對山崖兩側的鐵聯結機動作戰的。
所以絕對不能給亞陵軍反應的時間。托馬斯軍長抛棄了準備石塊或者箭镞從上朝下狙擊的方法,他急行軍這麽久,為的就是在厄洛海軍之前來到無名谷。
那個厄洛王一心挂念在塔季揚娜大祭司身上,哪裏顧得上消滅亞陵軍,估計還唯恐卡莫帝國軍隊傷害到了盧卡斯。
托馬斯思考了幾秒鐘。
亞陵軍并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發現了,他們的計劃是和黎明共和國前後夾擊卡莫帝國,估計還會以抗體要挾厄洛王與他們配合。到時候卡莫帝國可就進退兩難了。
所以現在他帶領隊伍直接沖進谷中是最好的做法。
反正他們人多。
托馬斯軍長被厄洛海軍随時可能到來的威脅壓迫着,想到這裏,再也等不及,他一揮軍旗,繼續帶領着卡莫帝國軍隊往谷中行進。
他們走得很慢,藏在樹林間,就怕打草驚蛇。
托馬斯軍長慢慢地靠近了谷口的營地。看來薛旦還是擔心被伏擊的,這次把營地駐紮在了這麽靠近谷口的地方,估計是為了方便他們逃脫。
半下午的日光從身前的谷口湧進來,托馬斯軍長背着光,不太能看清谷口營地的情形。
不過他隐約看到了一排站在營地前頭的士兵,手裏拿着鐵劍,站得筆直筆直。
托馬斯軍長一馬當先,猛地從藏身之地沖出去,重劍從身後掄出。
跟着他一起發起沖鋒的還有整個卡莫帝國軍隊,一時間山谷內喊殺聲震天。
他的重劍接觸到站崗的士兵,立刻噗噗噗地打爆了一排頭顱。
托馬斯軍長愣住了。
怎麽死得這麽容易?這不是亞陵軍該有的水平啊。
他上前兩步,迎着光蹲到地下。卡莫帝國士兵從他身旁兩側沖向營地,或許是因為從來沒遇到過這麽順利的伏擊,一個個都興奮地要死,炸彈在亞陵軍營地內轟隆隆響起,一片片的樹木倒下、着火,一頂頂帳篷被壓塌。
這麽順利……托馬斯軍長心中咯噔一聲。
可是這麽順利是有原因的。因為厄洛海軍的綠衣祭祀優秀的偵察能力,因為他自己反應迅速的急行軍,因為——
托馬斯軍長的手觸碰到了倒地的那一大排亞陵軍。
這些都是木頭人。
托馬斯捧起一只木頭腦袋,腦海中嗡嗡作響。那只木頭腦袋上,栩栩如生的五官還保持着警戒的表情,它的兩只眼睛瞪着他,像是在嘲諷他的自以為是。
完蛋了……
托馬斯軍長的耳鳴漸漸消退,他聽到卡莫帝國軍隊的喊殺聲不知什麽時候變成了慘叫聲。
他擡起眼睛,看到了從山谷兩側傾瀉而下的鐵箭。那些遮蔽了整個天空的鐵箭反着刺目的白光,比陰沉的天空還要亮眼。
托馬斯軍長顧不得自己的軍隊,他側身險險擦過一支鐵箭,向前一撲,彎腰躲進一個士兵的鐵盾下面,毫不猶豫地搶走了這個士兵的鐵盾。
那個被他搶走鐵盾的士兵被天上的箭雨擊中腦袋,瞬間沒了聲息。
托馬斯軍長一眼也沒看他,舉着盾牌往谷口逃竄。
他一路跑,一路用聯結壓制士兵的鐵盾,壞了一個搶另外一個,就這麽一路奔到了谷口。
可惜,背着光的谷口處黑壓壓的站了一大片人馬,最前面穿着軟甲的紅衣祭祀身後豎着一面軍旗,上面蜿蜒了一道白色的河水。
托馬斯軍長止住了腳步,他本想讓身後跟着逃出來的兵衆幫他沖鋒,可沒想到他們一看到自己停了步子,也跟着紛紛止步。
托馬斯軍長回頭大罵:“愣着幹什麽,等着我和他們和談?”
身後的兵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依舊沒有人動彈。
托馬斯軍長眼看着傾瀉而下的箭雨即将刺破自己的盾牌,終于一咬牙,一手舉盾一手舉劍,向着紅衣祭祀沖過去,扯着嗓子大吼:“炸彈開路!”
身後的炸彈淩空騰起,向着前方的厄洛海軍落下。
托馬斯軍長心裏安定了一點,卻在和紅衣祭祀短兵相接的時候,看到了她嘴角的笑容。
好像是在笑他是個傻子。
托馬斯軍長的心口一熱,他驚愕低頭,看到一只鐵刀從他的胸口飛出去,帶出一長串的血花和碎肉。
他……死了?
托馬斯軍長身體漸漸僵硬,向後如同一具石像般倒地。
他眼中最後看到的情景,是空中的炸彈被另一只鐵刀連串擊中,像一朵朵煙花一般在空中盛開。
薛旦——
真他媽的是神。
那只彎刀準确地擊中了所有的炸彈後,從空中徑直飛過,紮進對面的山體中。
彎刀的半根刀身沒入石塊,刀柄還猶自在顫動,仿佛在訴說摯友被虐殺的仇恨,和一刀結束仇人的快意。
箭雨持續落下了将近五分鐘。終于,在托馬斯軍長的屍體已經被射成篩子之後,箭雨停下了。
山谷中一片狼藉。
進入山谷的卡莫帝國軍隊無一幸免。
後方沒有進入無名谷的卡莫帝國軍隊——
“一個也沒剩。”
宋昱關收到了周衣裳和利貝的聯結。他們倆兵分三路,從南、北、西三面包抄了向西撤退的卡莫帝國剩餘軍隊。
薛旦從山谷上飛掠而下,山體上的彎刀被輕而易舉地拉出來,打着旋兒穩穩地落回他的手掌之中。
薛旦将兩只彎刀收回腰間,撕下秦汲的臉皮,擡眼去看宋昱關:“宋紅衣,重新認識一下,我是薛旦。”
宋昱關表情有點複雜。
剛剛她是去和周衣裳談的,薛旦後來接到周衣裳的聯結之後,決定自己埋伏在谷口。
所以這是宋昱關第一次見到「揭面」的瘋将軍。
她莫名地有些緊張,面上卻打趣道:“要是秦綠衣長成薛将軍這個樣子,恐怕也不會因為沒嫩的給他表白苦惱了。”
薛旦唔了一聲,表情微妙。
他發現自己接不上這種話了,一開口就感覺耳邊響起了盧卡斯的冷笑。
宋昱關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的有問題,她看着薛旦的沉默,冷汗從額頭滲出來。
宋昱關趕忙轉移話題:“薛将軍,我幫您這一次,下回新神教……”她打住了話頭,皺起眉。
“薛将軍稍等,厄洛河駐軍給了我個青銅聯結——能否邀請薛将軍與我一同去厄洛軍營地聽一下?”
薛旦點點頭。他能感覺到宋昱關和他合作的誠心,因此也願意表達自己對她的信任:“可以。”
兩人不多話,飛快地回到了厄洛海軍在東坡的駐紮地。
那裏并不遠,就在無名山谷南邊。
宋昱關帶着薛旦拐到青銅矮柱旁,心髒莫名跳得越來越快。她直覺到這次的青銅聯結不是什麽好消息。
宋昱關沒有猶豫,立即将手掌壓在了青銅矮柱上:“鐵魚!鐵魚!宋祭祀快回來!鐵——”
那傳信聲戛然而止。
宋昱關的腦袋像是被無數小錘子瞬間擊中,她猛地直起腰身,向厄洛海的傳信兵道:“起兵回厄洛河!”
作者有話說:
美好的一天從改小說開始——
22、唱詩班
聖杯區最東北角的汝棂縣北接厄洛河,東臨厄洛海,淡水資源充足,全年降雨量是隅安城的三倍,濕潤氣候養印
聖杯區最東北角的汝棂縣北接厄洛河,東臨厄洛海,淡水資源充足,全年降雨量是隅安城的三倍,濕潤氣候養育了汝棂縣疏懶的節奏和水靈的美人。
這裏水草豐茂,常常會有孩子在厄洛河邊戲水,冰涼清澈的水流仿佛懷抱着整個小縣,安全、溫暖。
可惜,亞歷克欽現在看到的完全不是這樣一個景象。
厄洛軍的船隊順着厄洛河向下游去,不時能看到船下掠過的鐵魚。
河兩邊的堤壩漸漸得越來越高,康斯坦看到時還嘟囔了一句:“怎麽回事,這邊的白衣為什麽也不打個報告?”
亞歷克欽想起了他曾經在診療所閑來無事搞出來的一套發明。
那是一個轉盤,中央有根指針。盧卡斯的本意是用它來監測未被聯結過的新鐵,不料它的指針卻一直牢牢指着厄洛海的方向,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固定在了那裏。
他的手掌心和甲板上的鐵欄杆緊緊貼着,冰冷的寒氣從手心沁入他的全身。
厄洛軍的船隊在堤壩一側停下。
鐵船二層垂下長長的纜梯,一直搭到堤壩寬闊的土臺上。
盧卡斯跟着康斯坦下船。
從堤壩上的土臺可以望見整個汝棂縣。
在低沉的、蔓延到天那邊的黃土地上,覆蓋了薄薄的一層鋼鐵顏色。
黑色的房屋像随意散落的積木,被傾倒在黃黑黃黑的大地表面。煙囪在暮色中閉緊了嘴巴,整個小縣沉默着。
康斯坦似乎沒能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他和土臺上的厄洛軍一起支棱在堤壩上,布滿糙皮的黑臉仿佛被風刻在了震撼中,連皺紋都不曾動一下。
良久,他動了動嘴唇,擡起手臂指向一處:“那裏是教堂。”
盧卡斯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
那是一只屋頂上挂着艘鐵船的尖頂小房,它的船帆上滴滴答答挂滿了凝固的鐵水,它們密集的地方便形成一大片灰色的鐵布,死死勒住黑色小屋的咽喉。
盧卡斯還算鎮定,他清清嗓子,從堤壩旁的階梯向小縣裏走:“我們到教堂去看看,順便檢查一下有沒有活人。”
他聽到身後慢慢地響起稀稀拉拉的腳步聲。被死亡的沉寂震懾到了的衆人終于全部跟着他下了堤壩。
到了堤壩下,黃黑色的大地終于顯露出它的真實面目。
一層鐵水緊緊貼着土地的頭皮,像是一層令人窒息的塑料膜,将田地裏成排的小麥壓在鐵膜下面,困成一束束鐵疙瘩。
屋子被鐵水澆灌過,像是一間間黑色的鐵罐頭,看不到裏面原本的顏色。
“汝棂縣向來擅長制造顏料。”康斯坦在盧卡斯身後低聲道,仿佛怕玷污了這一大片的死亡,“這裏原本的房屋是整個東南聯盟最多彩的。”
盧卡斯沒應答。
他在看着身邊的一只「鐵罐頭」。
一只小小的腦殼在鐵罐頭中央竄出來,五官被鐵水澆築成永恒的雕塑。
它只露出了一半腦袋,兩只眼睛大大地睜着,鼻子以下和鐵罐頭融為了一體。
“恐怕在死前,他的父母想将他托出來。”康斯坦把手放在小孩子的頭頂,“可惜沒能成功活下來。”
盧卡斯凝視了一會兒小孩子的眼睛,轉過身去,繼續往小縣深處走。
綠樹、小溪、匍匐在地上的農婦、翻倒的竹筐、爬行的老爺子、伸着胳膊的女孩……
汝棂縣仿佛變成了一座大型雕塑展覽,忠實地記錄着死亡來臨前最後一刻小縣的姿态。
他們終于走到了教堂門口。
教堂的門是開着的,但是被一面鐵幕封住了。
康斯坦忽然一把抓住了盧卡斯的肩膀:“裏面好像有聲音。”
盧卡斯也聽到了。裏面似乎有微弱的唱歌聲。
康斯坦當機立斷道:“把這面鐵幕砸開。”
厄洛軍聽到命令,紛紛舉起武器,攢足力氣砸向鐵幕。一瞬間整個汝棂縣中,鐵與鐵相撞的聲音乒乒乓乓響徹天空,像是忽然間整個小縣又活了過來。
盧卡斯看了一會兒進度,不由道:“康斯坦紅衣,您覺得這樣能砸開嗎?”
康斯坦啧了一聲,将手中的重劍劃了個圈扛到肩上:“讓開!”
他是沖厄洛軍喊的。
砸鐵的士兵又紛紛散開,讓康斯坦走到鐵幕前。
康斯坦紮開馬步,肩膀颠了颠重劍,兩手握住,大喝一聲。
重劍的劍尖在他身後的鐵層上剌開一道圓弧,然後帶着反光砸向鐵幕。
一聲巨大的嗡響,盧卡斯的耳膜都震了震。
然而那道鐵幕只被切開了一道薄口子。
康斯坦低頭看了看自己被擠壓得有些變形的重劍,咒罵了一句,轉頭對盧卡斯道:“這種鐵比咱們的鐵硬度大。”
盧卡斯挑挑眉:“所以?”
康斯坦看不慣盧卡斯這種表情:“你問我有什麽用,我他媽也是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有本事你來開。”
盧卡斯笑笑:“好,我來開。”
他在康斯坦極度懷疑的目光中走到鐵幕前,從懷裏掏出一小瓶液體,将瓶口貼到康斯坦砸出的口子上,微微傾斜。
瓶子中的液體接觸到鐵幕,堅硬的鐵幕緩緩軟化,然後在盧卡斯的眼中一寸寸向後被消蝕掉。
過了大概五六分鐘,盧卡斯将一小管空玻璃瓶扔到地上,一個規則的圓形鐵洞赫然出現在厄洛軍面前。
康斯坦在他身後憋了半天,此刻見他停手,立馬道:“你怎麽會有這種東西!”
他瞪着兩只眼睛看這一個月新交的兄弟,質問道:“這種東西我懷疑那個啥盧卡斯?德摩斯都拿不出來,你發明出來——”
盧卡斯偏頭看他,似笑非笑打斷道:“你怎麽知道盧卡斯?德摩斯拿不出來。”
康斯坦本就瞪圓了的眼睛更大了一圈:“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盧卡斯已經爬過了鐵洞,他的聲音從教堂裏悶悶地傳出來,“進來吧,有活人。”
進了教堂內部,那隐隐約約的歌聲清晰了不少。
教堂裏翻滾着濃郁的黑暗,只有盧卡斯身後的一塊圓洞照亮了不大的一點小地方,其餘的空間都被黑暗淹沒。
他離開被圓洞照亮的地方,在黑暗中剛走了兩步,小腿就被什麽絆了一下。
盧卡斯彎下腰,伸手去摸。
那是一張座椅,座椅表面應該已經被鐵覆蓋,又滑又涼。
康斯坦從他身後追上來,壓低聲音追問:“你什麽意思,你該不會是說你就是盧卡斯?德摩斯?”
盧卡斯噓了一聲:“聽,右手邊不遠處有微弱的歌聲。”
康斯坦深吸一口氣,在心中默念救人要緊、救人要緊。他壓下問到底的欲望,劃開一根火柴,用氣聲道:“我去看看。”
他從盧卡斯身邊走開,舉着火柴、摸着牆壁向歌聲傳來的地方謹慎地行進。
走了十米多,他的手指忽然碰到了牆上的一處凸起。
康斯坦用火柴一照,發現那是一只免遭鐵水覆蓋的壁燈。
壁燈的底托有點高,以康斯坦一米九多的身高,依舊得踮着腳才能夠到底托上的燈盤。
他用手中的火柴點亮了燈盤。
燈盤芯點着的那一刻,沿牆向前亮起了一道長長的火線。厄洛海區的教堂壁燈設置相同,它帶燃了整個教堂木制高臺周圍的一圈壁燈。
澄澈的火光照亮了座椅前方的大高臺。
康斯坦看到了歌聲的源頭。
那是高臺上的一整個唱詩班。
唱詩班整齊地站成了三排,她們穿着小裙子,臉上洋溢着聖潔的光——
可是她們從頭到腳都被鐵水凝固在了臺子上,像是一座唱詩班雕塑群。
康斯坦的目光很快鎖定了唱詩班第二排左數第八個小女孩。
鐵水只澆灌了她的半張臉,她雙眼緊閉,耳中被凝固的鐵堵住,整個腦袋和唱詩班其他孩子連在了一起,可是半個腦袋以下還是活的。
康斯坦看到了她瘦成麻稈的胳膊和雙腿。
不知為什麽,她仍舊在斷斷續續地歌唱。死亡的氣息從她的歌聲中長出翅膀,飛在教堂高高的頂棚上,無處可去。
“我偉大的厄洛王,您從黑暗中誕生,
——祈求您——解救這裏受苦的生靈……”
坐在教堂椅子上的人并沒有像唱詩班這樣平靜,他們大多數都被凝固在一個逃跑的姿态,有些人撲倒在地面上,有些人懸在空中,像是滑稽的舞蹈演員。
“我偉大的厄洛王,您從海面升起,
——您将要——把新生的希望降臨……”
在一片定格的混亂中,盧卡斯挺立的身影便格外顯眼。
他靜靜地仰視着高臺上的唱詩班,表情虔寂。
“我偉大的厄洛王,您金色的雙手,
覆蓋海上難歸的船槳。
揚起風帆,
——您說——
該回家了、
該回家了……”
女孩子的聲音更加微弱,最終低沉無聲。
她看不見、聽不見,卻在臨死之際,把一場一個人的唱詩帶給了兩個聽衆。
康斯坦一動也不動,他的心髒似乎被一種神秘的悸動狠狠撅住,讓他驟然進入了一種奇怪的境地。
似乎他在這一秒忘記了他應當抓住盧卡斯、忘記了他應當去尋找汝棂縣的亞陵軍。
“康斯坦。”
盧卡斯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該走了。”
他轉過頭,和一雙碧綠的眼眸對視。
碧綠的眼眸清澈見底,它的主人柔和道:“之後的一段時間,恐怕我們都得停手了。”
“我們要聯手對付可能到來的大鐵潮——這恐怕将會是整個東南聯盟的浩劫。”盧卡斯低聲說。
作者有話說:
東南方向的太陽走近了生命中的坎兒。
23、胖侍女
從汝棂縣到聖杯區主教堂的小路頗為曲折,康斯坦闊步走在厄洛軍前方,軍靴踏地的聲音淹沒在身後如雨點般的行軍腳步聲中。
他的眼神又忍不住從眼角溜到左邊,暗戳戳地打量身旁的這個和他相處了一個月的「陌生人」。
他自以為隐蔽的眼神從盧卡斯醫生的頭發絲洗禮到腳尖,簡直是想要把這位傳說剖開瞧瞧。
「陌生人」憋了又憋,終于目視前方,道:“康斯坦紅衣,您不用看我,我有喜歡的人。”
康斯坦的偷看被毫不留情揭穿,他立刻梗直脖子,耳根紅了一大片:“我也有喜歡的人!”
盧卡斯笑出了聲。
康斯坦自覺失态,清清嗓子,嚴肅道:“你是盧卡斯,那秦汲綠衣該不會是薛旦吧?”
盧卡斯輕輕松松就把薛旦賣了:“是,之前那個給隅安城的青銅傳信也是他發的。”
康斯坦抿緊了嘴唇,表情像是吃了只蒼蠅:“你們倆潛藏進厄洛軍,故意接近我和宋昱關,這就是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盧卡斯忍不住又笑了,他擡眼望着沐浴在夕陽中的聖杯區主鎮,和主鎮中央最高的教堂尖頂,道:“不是為了躲避你們的抓捕。”
不等康斯坦說話,他又接着道:“你們抓不到我們的。”
康斯坦咒罵了一句,用拳頭輕輕抵住盧卡斯的肩頭:“看不起老子的隊伍?”
盧卡斯慈愛地拍了拍康斯坦的拳頭,微笑:“不,是看不起所有的感染者。”哦,對了,不是他看不起,是他替薛旦看不起。
康斯坦笑着推推盧卡斯:“得了吧,就你這個身板,你這個年紀,還說這種大話呢?”
盧卡斯笑容漸漸消失,他涼涼道:“你剛剛說有喜歡的人,我可沒看你追到手——還是沒有經過歲月的淘洗,年紀太輕,這方面不太行。”
康斯坦反應了兩秒,才明白過來盧卡斯是反擊他說他「這個年紀」,他忽然驚異道:“我剛剛下意識說的是亞歷克欽的年紀——盧卡斯醫生,您也不小了?”
盧卡斯的面孔已經恢複成了自己的樣貌,他涼薄的綠眼睛倒映着厄洛海區的夕陽,整個面無表情的臉龐莫名有些溫情。他平板道:“你猜。”
康斯坦肩膀發抖,忍了兩秒,放聲大笑。
厄洛軍上層流轉的傳說中那個無情的盧卡斯醫生,好像也很平易近人嘛。
——如果薛旦聽到了康斯坦的心聲,一定會忍不住再給他兩腳。
“康斯坦紅衣,您可算是來了。”
盧卡斯和康斯坦把軍隊駐紮在聖杯區主鎮的東邊,帶着沉默寡言的黃衣祭祀溫鎮剛進主鎮的大門,一位穿着紫衣的胖祭祀就一手握着手帕擦汗、一手舉到太陽穴旁行厄洛教禮,小跑着迎了上來。
她滿目焦急,眼神滴溜溜環顧了一圈溫馨平靜的聖杯區主鎮,最終定在康斯坦的紅色軟甲下擺邊沿,低聲急速道:“康斯坦紅衣,亞陵山區的中将知道您要來,在教堂裏挾持着娜琴綠衣吶!”
“咱是娜琴紫衣的侍女,昨天半夜從教堂底下通往墓地的小路偷偷溜出來的。”
胖侍女緊張地拉拉明顯不合身的紫衣領子,也不敢擡眼看康斯坦,快要急哭了,“您說這可怎麽辦啊?”
盧卡斯凝視着胖侍女頭上雜亂的長發,眼帶詫異。這個人看起來怎麽有點眼熟?
他正想着,就聽身旁的康斯坦沉聲道:“先去會會那位中将,我會處理好這件事的,你放心吧。”
胖侍女低着頭,啜泣着抹眼淚:“好,那我給您帶路。”
她轉過身,顫顫巍巍地向教堂小跑,盧卡斯三人跟在她身後。
盧卡斯盡力回想這個人哪裏眼熟,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康斯坦不知道盧卡斯在想什麽,他邊跟緊胖侍女,邊捅捅盧卡斯的側腰。
極其微弱的聲音傳進盧卡斯的耳朵:“這種事情交給宋昱關處理比較好,我有時會犯錯,你也幫我看着點兒。”
盧卡斯應道:“好,沒問題,你放心。”
三人随着胖侍女拐到主鎮的墓地。
這裏林立着整個小鎮的人文歷史。溫暖的夕陽斜斜染上墓碑圓圓的角,給黑白的碑文塗上橘紅色的妝容。
胖侍女穿梭在這些橘紅色的墓碑間,腳步不停地走到第三排的一塊墓碑前停住。
她氣喘籲籲道:“就是這裏了。”
胖侍女伸出兩只胖乎乎的手,像只皮球一樣蹲到棺材旁,用力推開棺材板。
陰冷的濕氣攀附到盧卡斯三人的腳踝。
棺材板裏面是一條向下的石階,石階裏頭黑咕隆咚的,不知有多深。
胖侍女率先邁開蘿蔔腿,跨上第一級石階,有些費勁地在狹窄的棺材口向下移動。
她的聲音從空曠的通道中傳來:“這裏就是通向教堂的路了。”
康斯坦皺起眉,默不作聲地彈出右手腕上綁着的鐵針,跟在胖侍女身後下到石砌通道中。
盧卡斯緊随其後,壓低聲音:“小心點。”
康斯坦背對着他,微微颔首。
石階向地下延伸了大概有十幾米,驟然變成平地。
盧卡斯伸出手,摸上通道兩側。他的指尖和粗粝的岩石相摩擦,留下一手的冰涼。
是石壁……
一分鐘後,黑漆漆的通道前頭出現了一只微弱的壁燈,那點可憐兮兮的光亮只能照亮它周圍幾厘米空間、照亮那一小塊冷凝的空氣中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