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出雲收拾好了所有的東西,一樣一樣地清點好了,裝箱上鎖。這一趟要去一個多月,冰泉谷又是遠僻的地方,就算有再多的錢,也沒地方買東西。
覺得妥帖之後,出雲擦幹淨手,拍拍衣袖,抱着一堆草料去喂馬。馬廄裏的四匹白馬個個油光毛亮,可見平日裏的夥食是極好的。它們看到出雲,都聚過來,親切地朝他打着響鼻。
出雲把草料放好,摸摸它們的鬃毛,默默說:馬兒馬兒,一定要多吃一些,才有力氣走遠路。馬兒似乎聽懂了,四匹都吃得很香。
出雲又去抱了一次草料,目光落在言泓尚緊閉的木門上。耽擱了好幾日,少爺總算決定啓程了。等他們回來的時候,應該是初秋,梨花林中唯一的那株楓樹,應該是紅葉滿冠了。他可以摘一些楓樹葉來染糕點,做好看的楓葉紅棗糕吃。
門吱呀一聲響,言泓身着天青色的衣袍,出現在出雲面前。他深深地吸一口梨林的清新氣息,把肺腑裏的濁氣換掉。出雲走過來,看到言泓眼下的一片青黑,唇角有血絲,就知道,他的熱毒昨晚又發作了。而他,依舊沒有把他喚醒,進去伺候。
少爺總是這樣,出雲如果不醒來,他是不會主動喚人的。就算疼得鑽心,也會咬牙硬撐着。一刻一刻地熬過去。
出雲定定地看着言泓,這一剎那,他非常的生氣。将手中的草料一扔,回到自己房間裏彭地一聲關上了門。
言泓苦笑一聲,這孩子,膽子越來越肥了,敢當着他的面使性子。但是他現在似乎不大有力氣,自己去井邊打水洗漱了。
他正猶豫着要不要再進去躺一會兒,只見出雲的門又開了,他氣咻咻地跑出來,把言泓往房間裏推,指了指床榻。
言泓道:“你不說,我也會再睡一會兒,只不過先要洗漱吃點東西。”
出雲聞言,又一陣風跑出去了,言泓感到嘴唇發幹,想倒一杯茶潤喉,但茶壺裏的是隔夜茶,只得再等一等。
又到了啓程去怪老頭那裏的時候了,一想到整整一個月要聽他叨念個沒完,言泓就頭痛。今年去得遲了一些,不知道冰泉老頭會不會氣得吹胡子瞪眼。
捏了捏額頭,系于屋檐下的竹制鈴铛忽地響了起來,清脆悅耳。這是有人來訪的信號。言泓看着風鈴,心中一動。
他中熱毒的事情,只有他和出雲知道,田莊衆人一無所知,他們只知道言總管每逢仲夏最炎熱之時,就會外出游歷一個月方歸。至于去哪裏,也無人知曉。
前幾天他與兩位副管家說了游歷的事情,又安排了下個月的各項事宜,基本上考慮到了方方面面。這時候,若是田莊有人來找他,必定發生了難以解決的事情。
言泓喚道:“出雲,去看看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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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雲端了水進來給言泓洗漱,不耐煩地做着手勢,大意是管他是誰,不理會就行了,就當咱們已經離開了。
正說着,屋檐下的鈴铛又響了起來,這一次比上一次更為急促,來人的着急心情可想而知。
言泓對出雲道:“去看看。”
出雲不願意動彈,言泓面色沉下來,欲要自己去,奈何走了幾步,內息空虛,腳步也跟着虛浮。出雲看不下去,只得把言泓拉回來坐下,自己“噔噔噔”跑出去了。
言泓起身細細修整儀容,又換了一身檀色長袍,看起來精神許多。
門被敲了三下,言泓道了一聲請進,來人便立刻推門而入。
是董訓,面上通紅,額角還留有細密的汗珠。言泓餘光中看到出雲在門外的一株梨樹下鼓起了腮幫子,暗自笑笑。對董訓做了個請坐的手勢,道:“董副總管,急匆匆而來,莫非是田莊出了什麽大事?”
出雲給兩人上茶,董訓卻一口也顧不上喝,用衣袖擦拭了額頭上的汗,道:“言總管,如果不是事出緊急,我也不會過來。瑜哥兒出事了!”
言泓眉目一凝,問:“是怎麽回事?”
董訓嘆了一口氣,董瑜今年是諸多不順啊,才從秦暮的命案從脫身出來,又卷入了酒鋪的紛争。天蒙蒙亮的時候老張惶急地找過來,他沒敢和娘子兒媳說實話,含糊應付了幾句,徑直來找言泓了。
等這件事了結之後,他看來要帶着一家人去廟裏上香,求幾張平安福才行。
言泓聽着董訓的敘述,面色漸漸凝重。原來,董瑜懷着一腔意氣到了富陽村之後,與袁老板據理力争,并提議将酒交由釀酒多年的師父查驗。
誰知那師傅查驗下,酒中确實含毒,董瑜面色大變,道一定是運酒途中出了問題。盛怒之下的袁老板哪裏肯聽,當下就把董瑜扣住,揚言要田莊總管事言泓前來赴會,才肯放了董瑜。若是言泓不來,董瑜就別想回田莊了。
董訓看着言泓:“言總管,您看要不要報官,交給官府解決,這樣就不會耽擱你的行程。”
“董叔說哪裏話,董瑜出事,我這游歷自然要往後推一推。再說,能協商解決的事情,就不要驚動官府。咱們的客人都是耳朵尖的,若是讓他們知道官府又來康平田莊,白添一層疑慮。”
董訓點頭道:“言總管,酒鋪的事情不歸我管,我也不清楚其中的情況,您看,先要做什麽?”
言泓手指輕點椅背:“走,先回田莊。”
話音剛落,出雲就蹦了出來,攔住言泓不讓他走,面色焦急。董訓看不懂手語,呆着看了半日,問言泓:“出雲小哥這是怎麽了,莫非有什麽不方便的地方?”
言泓看了出雲一眼,淡淡道:“沒事,一早上沒吃,他怕我餓着,攔着我讓我吃完早點再走。”
董訓聞言松快了些,對出雲道:“出雲小哥別擔心,到了莊裏,我讓廚房做些好吃的給言總管,保證餓不着他,你就放心罷。”
出雲不理董訓,只是氣鼓鼓地看着言泓,言泓對着出雲道:“我去去就回,最多兩天時間,耽誤不了。”
言泓雖然很少發脾氣,但一向說一不二,出雲自知攔不住,打手語道:“說話算數,一天都不能多。”
言泓點點頭,喝了一口茶,道:“董副管事,我們走罷。”
兩人走出園子,乘馬車直奔田莊。留下出雲對着最近的一棵梨樹又打又踢,發洩心中的不滿。可憐那棵梨樹什麽錯也沒有,白白掉了一地的葉子,禿了小半邊,看起來很是可憐。
言泓與董訓匆匆回到田莊,言泓一下馬車便道:“去酒窖。”
董訓記得出雲着急的臉,道:“言總管,你不用飯食麽,餓出胃病來就不好了,我答應過出雲小哥,要讓廚房給您做早膳的。”
“無妨,一會兒再用也不遲。”言泓說着,一甩袍子就往酒窖去,董訓只得加快腳步趕上。
邢忠與覃氏在酒窖旁的小棚子裏昏昏欲睡,手中的芭蕉扇掉下地也不知覺。邢忠朦朦胧胧間正抱着一個黃金做的酒罐美滋滋地不撒手,聽到有人拍了拍桌子,沒多想,含含糊糊道:“領酒啊,寫個單子寫個名字就自己進去搬,輕點兒,我困着呢。”
對方并沒有往裏走,而是又敲了幾下桌面,邢忠不耐煩地擡頭,道:“我不是和你說了麽,你耳朵聾--言,言總管?”
後面的氣勢徒然矮下去,聲音像是扯得太長斷掉的琴弦。言泓居高臨下地看着邢忠,道:“你就是這樣守酒窖的?”
邢忠看着言泓幾乎凝出寒霜的臉,連忙辯解:“言總管,不是這樣的,我今兒只是太困了。平常我們都很認真,是不是,啊?”
邢忠推一推旁邊的覃氏,覃氏還不知道言泓來了,兀自伏在那裏睡覺,被邢忠一推,差點摔倒。她滿面怒容地站起來道:“你幹什麽?只許你睡大覺,不許我眯一會兒啊。”
待她看到言泓,怒色一下子褪得幹幹淨淨,心裏一驚,這回可算是被總管抓了個現行,這下完了啊言總管要大怒了。驚慌之下,躲在邢忠後面不說話了,只那眼小心翼翼地看着言泓。
言泓皺了眉頭,對董訓道:“你去釀酒坊找許榮調幾個人手過來,再去請個大夫,把酒窖裏的酒仔仔細細清查一遍。”
邢忠與覃氏面面相觑,皆白了臉,邢忠讷讷道:“言總管,您請釀酒坊的人來就罷了,再尋個大夫來是啥意思,這兒沒人生病啊。您,是不是氣糊塗了?”
後面的聲音越來越小,言泓冰冷的目光打在邢忠臉上,邢忠像是被冰雹噼裏啪啦打了一遍,凍得骨頭都有些疼。他立刻閉了嘴,再也不吱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