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梁婧驚喜道:“言管事!”
言泓面沉如水,道一聲:“邢姑娘,言某得罪了。”就利落地劃下兩道十字,黑紅的血順着傷口流下來。這涼薄的疼痛卻令邢岫煙心神一松,得救了!
還未來得及道謝,邢岫煙只覺面前光線一收,一陣一陣的昏黑如烏鴉的羽毛覆蓋上來。她頭一歪,昏了過去。
梁婧又是一聲尖叫,言泓摸了摸耳廓,道:“婧兒,兩百步之外的小坡上長着一種葉子細長,開着白色小花的草藥,你去采幾棵來。”
“好的,我知道那個小坡,以前去那裏抓過蟋蟀。”梁婧匆匆去了。
言泓專注地看着邢岫煙傷口上的血由黑轉紅,才放開了她的腳踝。白生生的小腳橫在泥土之上,像一朵白色栀子花。言泓錯開眼,用羅襪蓋好她的腳。然而,手中細膩的感覺卻久久不退。
邢岫煙半倚在槐樹下,細碎的光透過槐樹枝葉,投在她的身上。原本如雲似岚的眼睛緊緊閉着,額頭上冒出的冷汗打濕了碎發,由內而外都散發着纖柔孱弱之感。
但就是這個纖弱的姑娘剛才遇到毒蛇咬傷,還能冷靜地應對,最後竟然敢自己朝自己劃刀子,真是有膽色。如果換了其他姑娘,恐怕不是吓得尖叫就是直接暈倒了。
記得多年之前,言泓随着父親去世伯家做客,世伯的女兒出來見禮,舉止十分端莊。誰知一只蜘蛛恰好掉下,落在她的腳面上,她立刻尖聲大叫,使勁跺腳。那尖銳的聲音直透耳背,言泓有一瞬間以為自己要聾了。後來下人趕走了蜘蛛,她自覺失儀,羞得大哭離去。
往事退去,如星辰般的眼睛裏閃着微微光芒,言泓對于女子的印象稍微改觀了一些。
梁婧很快回來了,言泓接過草藥在口中快速嚼了嚼,吐出來敷在邢岫煙的傷口上,随後又将梁婧的裙擺撕了一道,給邢岫煙包紮傷口。
梁婧看着自己破了的裙擺,呆了呆,道:“你為什麽不撕你的衣服,來撕我的。”
“減少不必要的麻煩。”
梁婧腦子轉了幾個彎,方才明白過來。如果回去之後有人發現給邢姐姐包紮傷口用的是男子的衣料,一定會發問。言總管想得真細。
她定了定神,又問:“言管事,邢姐姐不要緊罷?”
“謹慎起見,回去要立刻找大夫來問診。你給她穿好鞋襪,我們離開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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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言總管。”梁婧依言為邢岫煙套好鞋襪,站起身來看着言泓。
人命關天,梁婧又年紀小沒力氣,男女之防,只好暫時放到一邊了。言泓背起邢岫煙,邁開大步道:“走罷。”
言泓背着人,原本挺拔的身子微微彎曲,每一步都走得很穩。梁婧默默地跟在言泓身後,忽問道:“言管事,你不是在湖中垂釣麽,怎麽來到這裏。”
“這山上有一種蚯蚓,又肥又嫩,是魚類的美食。”
原來是餌料用盡,來挖蚯蚓了。梁婧輕舒一口氣,躊躇道:“言管事,請你不要把今日之事告訴董嬸和我爹,他們會罵我的。”
“不會。”言泓的回答很簡短,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他沒興趣管。
“嗯。”梁婧輕輕應了,看着前面言泓的背影,恍然覺得似乎回到了小時候。
小時候的言泓很活潑,不像現在這般冷言寡語,經常帶着田莊裏的小孩子到處玩,俨然是個孩子王。內湖,山林,哪一處地方他都去過。
梁婧,也是跟随言泓的小孩子之一,經常言哥哥,言哥哥地叫喚,言泓總是應得很幹脆,把摘好的果子分一個給她。
漸漸長大之後,言泓要幫着言伯父管理田莊,逐漸老成,再也沒有和誰肆意歡笑。同齡之人也感受到了與他的差距,對他日漸恭敬。梁婧不知道,這種改變,是不是他所希望的。
再後來,他成了康平田莊最年輕的總管,梁婧對他,只能仰望。
鵝黃的迎春花開了滿坡,一簇一簇新鮮亮麗,有種熱烈的溫柔。梁婧很想告訴言泓,樹洞裏的泥人,是她照着他小時候的樣子捏的。這個秘密她藏了許多年,一直沒敢和任何人說。
這一次她想将心事和邢姐姐分享,沒想到卻碰上了毒蛇。她多麽希望,受傷的不是邢姐姐,而是她。這樣,她就可以感受言泓脊背的溫度。
“婧兒。”
“啊?”梁婧吓了一跳,猛然止步:“言管事,怎麽了?”
言泓看她神色有點驚慌,只當她還未從毒蛇的驚吓當中走出來,并不在意。
“你們的船就在外面,你去喚漁婆來幫你将邢姑娘扶上船。記住,別和任何人說我來過。”
“婧兒明白。”
言泓點點頭,放下邢岫煙,就要轉身離去,只聽得身後梁婧欲言又止:“言總管--”
“還有什麽事?”
心思緊了又松,梁婧垂下眸子:“沒,沒事了。”
言泓道:“你快去,邢姑娘耽誤不得。”
梁婧急急跑下去,喚了漁婆上來幫忙。漁婆看着靜靜躺在迎春花下的邢岫煙,道:“難為梁姑娘了,背着邢姑娘下山,累壞了罷?這山間多蛇蟲,你們也太不小心了。”
梁婧抹掉額頭上亮晶晶的汗水,含糊應了一聲,兩只眼睛滴溜溜地轉了一圈,再沒找到言泓的蹤影。
漁婆道:“梁姑娘別愣着了,快來搭把手。”兩人合力把邢岫煙扶上船,劃開水槳。梁婧沒敢驚動還在玩樂的董嬸和其他姑娘們,徑直讓漁婆劃回湖岸,去邢家。
姑娘們高高興興地玩了一日,下船時才發現少了兩個人。衆人找了一圈沒有找到,楊桂家的道:“可能是玩累回家去了,我回去看看。”
董嬸道:“你回去,見或是不見,都捎個信兒給我,要不然我放心不下。”
秦可淑道:“楊嫂子,我和你一同去。”
楊桂家的和秦可淑別了衆人,一起向邢家走去。天色已晚,邢忠夫婦恰好回來,四人碰上了。
“喲,秦姑娘,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快進來坐。”因着秦暮是上司,邢忠夫婦對秦可淑很是熱情。
秦可淑只是淡淡地應對,走近房子,門沒關,楊桂家的道:“果然是回來了。”
正說着,梁婧推門而出,看到來人,心裏有了着落,道:“你們來看邢姐姐罷。”
四人詫異,進來看到邢岫煙躺在床上,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問道:“這是怎麽的?”
梁婧含着一包眼淚:“都是我不好,拉着邢姐姐上山玩,結果邢姐姐被毒蛇咬傷了。”
毒蛇!邢忠夫婦一驚,亂叫道:“篆兒呢,快去請大夫。”
篆兒從廚房轉出來,道:“老爺夫人,大夫來過了,細細地查看了傷口,說姑娘沒事。”
邢忠夫婦這才拍着胸口連說萬幸,楊桂家的上前摸了摸邢岫煙的額頭,涼津津的,沒有發燒。
篆兒端了藥過來,想喚邢岫煙起來喝藥,秦可淑道:“現在藥還是燙的,讓邢妹妹再睡一會兒。”
“可憐見的,你看看她的臉,白得吓人。”楊桂家的道。
秦可淑道:“還是捎個信兒給董嬸罷,下了船找不到你們,她心裏不安穩。”
梁婧一聽急了,對秦可淑和楊桂家的道:“你們別告訴董嬸,她會責怪我。”
秦可淑道:“明兒不見邢妹妹去上工,董嬸終究還是會知道的。瞞得了初一,瞞不過十五。再說,這件事你的确不對,遭一頓罵也不算冤枉。”
“那,那我自己去說。”梁婧哭喪着臉,覃氏見狀忙道:“梁姑娘莫煩惱,煙兒現在不是沒事麽。如果董嬸責怪你,我去找她說說。”
這番話讓梁婧放下心,為了不打擾邢岫煙休息,秦可淑三人略坐了坐,很快告辭。
第二天,梁婧絞着衣袖對董嬸坦白,董嬸果然又訓了她一回。針織坊的姑娘們輪流去看邢岫煙,邢家成了村裏最熱鬧的地方。面對姐妹們的關心和桌上成堆的吃食,邢岫煙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楊桂家的道:“董嬸都發話了,讓你安心養着,別的暫時不用想。鄰裏鄉親的,誰還沒有個困難的時候,以後沒準我們當中的某一個,還要仰仗你幫忙呢。”邢岫煙這才心裏好受一些。
邢忠夫婦看邢岫煙這麽受照顧,對女兒也細心了一些。在衆人探視下,邢岫煙老老實實躺了七天,就回針織坊上工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先讓男女主接觸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