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四位姑娘下了馬車,薛蝌早已将食宿安排妥當。薛蝌選的,自然是當地最好的酒樓,覃氏看着酒樓的紅漆大門,摸着錢袋邁不開腳步。這麽華貴的地方,得多少銀子一個晚上啊。薛蝌看出覃氏的局促,笑道:“嬸子,房錢我已經付了,你們放心住便是。”
覃氏聞言,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後頭了:“多謝多謝,薛公子古道熱腸,将來必有好運道。”
“承您吉言。”
“那麽,我們的房間在幾樓?”
“三樓天字號房和地字號房。”
覃氏美滋滋地率先上樓去了,邢岫煙篆兒跟在後面。與薛蝌擦身而過的時候,邢岫煙輕輕地說了一句:“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
薛蝌疑惑地朝邢岫煙看了一眼,邢岫煙只當剛才什麽都沒說,微微福身,跟着覃氏上樓去了。
薛蝌獨自站在樓下待了一會兒,笑着搖頭離開。方才,他是聽錯了罷,以為邢姑娘單獨和他說了一句聽不懂的話。
“啧啧,這酒樓真是漂亮,你看那桌椅,看那大缸的水仙花,再看看那垂下的帳幔,唉,煙兒,娘在和你說話呢。”
邢岫煙回過神來,問道:“娘說什麽?”
覃氏沉浸在不用花錢就能住天字號房的喜悅之中,沒有責怪邢岫煙,而是體恤道:“罷了罷了,你也累了,去休息罷。”
進了地字號房間,邢岫煙坐在床上出神,剛才她念了一句□□的名言,可是薛蝌并沒有了然或是震驚的表情。是她想多了,薛蝌,并不是陶沉。本來以為穿越有了個伴,結果還是她一個人。
嘆口氣,邢岫煙倒在床上,旅途的困乏一陣陣襲來,她的眼皮越來越重,很快沉入夢鄉。
悠悠轉醒之時,房內一片昏黑,邢岫煙喚了兩聲:“篆兒,篆兒。”
回答她的只有均勻的呼吸聲。
邢岫煙點了燈,回身一看,篆兒在榻上睡得香甜,偶爾說一兩句呓語。什麽好吃,真香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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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晚上的夥食很不錯。覃氏她們估計是看邢岫煙太累了,就由她睡着,沒有喚她起來用晚膳。現在,大家都睡了,她卻餓得前胸貼後背。
桌上有兩碟糕點,品相不錯,只是冷了硬了,很難下口。邢岫煙從箱籠裏翻出一件披風,系好了,一手端着糕點,一手提着燈籠下樓,打算去廚房找蒸籠熱一熱再吃。
酒樓裏點着幾盞美人燈,方便起夜的客人上下樓。邢岫煙才下了一層,忽然想起來,她并不知道廚房在哪裏。算了,去後頭轉一轉,廚房一般都在那裏。要是實在找不到,再把篆兒叫起來。
邢岫煙打定了主意,下樓往後頭去,幾間小屋子在黑暗中平靜地伫立。一只貓短促地叫了一聲,躍上牆頭逃走,聽聲音,嘴巴裏似乎叼着東西。
看來那裏就是廚房了,邢岫煙緩步走過去,舉起燈籠照一照,選擇中間沒落鎖的一間推進去。
的确是廚房,邢岫煙找到了蒸籠。放上糕點,自己點了柴火。在現代時,每次回鄉下老家,她都會幫爺爺奶奶燒火做飯,所以做得很是順手。
明亮的火光溫暖了她的臉龐,她搓一搓手,找了個木墩在竈旁坐下,袅袅白氣開始從蒸籠裏冒出來,邢岫煙的身上越來越暖,眼前越來越朦胧。
恍惚中,她乘着一只小竹筏,在平碧如鏡的河面上劃過。泛起絲絲水紋。河水的兩岸是青翠的竹林,間或夾雜着幾株粉色桃花,景色宜人。幾只白色水鳥掠過水面,留下清脆的鳴叫。
邢岫煙欣賞着兩岸的景色,只覺得心曠神怡。忽地,耳邊傳來綿長低婉的曲調。竹林飒飒,桃花随風飄落,散入流水去無蹤。
不知是何人有雅興,在此吹簫。邢岫煙在竹林桃花間尋找,看到了一株花樹下的涼亭。涼亭之中,一個清瘦挺拔的男子,背對着河水靜靜地吹簫。
男子玉冠束發,青色長袍,融入這竹葉桃花之中,分外好看。蕭身青碧,如同被竹葉浸染,更顯得弄蕭之手白皙修長。悠悠蕭聲和着潺潺流水,直滲透到人心裏去。
竹筏順水而下,眼看就要越過涼亭。吹簫之人仍是背對着邢岫煙,邢岫煙滿心好奇,想出聲詢問,奈何啞了一般,發不出一絲聲音。情急之下,想找些小東西扔過去,驚一驚涼亭之中的人。匆忙中右腳不知怎麽踏空了,一跤摔進河裏。
“啊!”邢岫煙倏然睜眼,原來是大夢一場。竈裏的火已經燒盡了,留下點點灰燼。糕點特有的香味刺激着邢岫煙的味蕾,邢岫煙打開蒸籠,熱乎乎的糕點在乖乖地等着她。、
幾塊梅花糕下肚,邢岫煙滿足地嘆了一聲,準備去吃另一碟水晶蒸糕,夜色之中,隐隐約約響起了蕭聲。吹的曲調,和她在夢中聽到的,一模一樣。
邢岫煙咬一口水晶蒸糕,軟糯清甜。天氣那麽冷,她要不要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若是等她吃完了糕點,蕭聲未停,她就去看看,吹簫的人是誰。
一刻鐘之後,邢岫煙用帕子擦幹淨手,提着燈籠出門。酒樓之外,街道空空蕩蕩的,一個人影也無,邢岫煙裹緊了披風,循着蕭聲而去。
拐過一個幽靜的小巷,穿過一片樹林,蕭聲越來越近了,除了蕭聲,還有緩緩的水流聲。鬧市中有林,有流水,鬧中取靜,真是難得。
邢岫煙打着燈籠小心走着,遠處一角涼亭在暗影中顯現。邢岫煙凝目看去,發現了伫立在池邊的身影。一陣寒風吹來,燈籠搖曳不已。邢岫煙無心打擾吹簫之人,索性滅了燈籠,裹緊披風靠在一棵大樹下,靜靜傾聽。
深夜的露水落在草尖上,凝結成白色的霜花,池水裏的游魚冒了個泡,不耐寒冷,又尋個石洞藏起來。這片池塘有一眼溪水,溪水一路南流,不知沿途可會遇見未曾凋零的花景,來妝點顏色。
一曲蕭聲畢,邢岫煙似乎把冬日景色游覽了一遍,寒意沿着腳面爬上身子,邢岫煙禁不住跺了跺腳。
“這位兄臺,既然來品蕭,何不現身一見,互相切磋?”
這聲音,是薛蝌!邢岫煙一時心慌意亂,也不管地上已經熄滅的燈籠,沿着來路匆匆離去。
一路勞累,薛蝌卻輾轉反側睡不着,索性拿了随身帶着的玉蕭,尋了無人清淨處吹簫,一曲《秋葉凝霜》吹到一半,他耳尖一動,聽到了腳步聲。
深夜能循着蕭聲找過來,應該是喜歡品蕭的人,于是他出聲詢問,沒想到把人給吓跑了。
莫非他的背影襯着夜色很吓人?薛蝌自嘲地搖搖頭,對着人離去的方向站了一會兒,确定她不會再回轉。才靜下心來又吹了一曲《秋水明》,披着薄薄的晨光回酒樓。
被遺棄的燈籠可憐巴巴地躺在草叢裏,薛蝌撿起來,杆上的寒氣凍得他一激靈。這樣式,和酒樓的一模一樣。薛蝌笑了笑,提着燈籠施施然走回去。
才進去,就聽到有小工嘀咕:“冤死我了,我真沒起來偷吃東西,到底是誰啊,半夜起來蒸糕點。”
薛蝌叫住小工:“你說昨晚有人用廚房?”
小工道:“可不是,大廚起來的時候竈臺還有餘溫,他生了氣,把我拉起來一頓臭罵。真不是我呀,唉--”
薛蝌的目光變得意味深長,沒用晚膳,半夜饑餓的人,除了她,還有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