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埃特納火山和第勒尼安海
回到家,母親看到全身濕透的我大吃一驚。噢,親愛的,發生了什麽事情?
沒事,我只消淋個浴即可。我準備去浴室,輕描淡寫地說。在海邊和朋友玩的時候不小心跌進海裏去了。
坐在起居室看報紙的父親聽到這話嗤嗤地笑了。海水的味道如何,奧索林?他在揶揄我。
事實上,我認為那很不賴。我聳肩。
沖了澡,換上幹淨的衣服後,我走到廚房跟雅瑪達魯打過招呼說我今晚不吃了。她表示懷疑,但沒說什麽,只是淡淡一句:好的,那需要餐後點心嗎?噢,今日的甜點是美味的提拉米蘇。我搖搖頭。謝謝,不用了。
回到卧室,我把自己反鎖進房間。伸手從抽屜夾層中摸索出一疊畫紙。我陰沉着臉把它們一一鋪展開在桌面上。旁邊還放置着我的畫筆和顏料。
我拿過洗得十分幹淨的畫筆,蘸上調好的顏料,打算畫畫。
陰郁地盯着潔白的畫紙,我忽然十分煩躁。就像是被困在即将爆發的埃特納火山口周圍的冒險者,他們驚慌失措地盯着腳底滾滾翻騰的火紅岩漿,因為高溫而全身燥熱。岩漿……我低語呢喃着。翻出紅色的瓶裝顏料,扭開瓶蓋,沒有使用畫筆而是直接将其倒在畫紙上。我注視着緋紅的化學分子穿透了紙漿的身體,從身體內部自發湧出一股讓人愉悅的強烈快感。這使人耽溺,沉迷。
這片紅色又讓我記起了海,想起來一個小時前擁抱了我的第勒尼安海。他,或者她——我更願意稱之為他,舒展開自己厚實、寬大的手臂來擁抱我。噢,這也不對。我心想。分明我是被別人推下去的。但話說回來,如果滾燙的岩漿和冰冷的海水相交彙,誰會成為誰的獵物?誰會臣服在誰的腳底下?是岩漿,還是海水?噢,既然大家都不知曉的話,那我就來嘗試一下好了。我重蹈覆轍地将藍色顏料淋在幾近全身通紅的畫紙上,看着它們再次被污漬弄髒。
真可憐啊。我心想。它們可真可憐啊。
如果畫紙上住在小精靈,那麽它們一定很絕望,崩潰。我敢保證,這群惹人憐愛的小家夥們恨我,讨厭我,就像我厭惡埃德森一樣。因為我總是不無時無刻地傷害弱小的他們。先是用紅色顏料,轉而便是藍色顏料。
兩種不同顏色的顏料混合後變成了一種難看、肮髒的顏色,看了直讓人倒胃口。這時,我從搭在地板上的背包裏掏出新買的馬克筆,在畫紙上畫滿了各種各樣的奇怪東西:企鵝、雄獅、獵豹、斑馬、長頸鹿、葡萄藤、無花果樹、地中海松……
我像是個落入俗套的凡人,按照固定、陳舊的格式去重複、複制每一步過程。又是一片企鵝、雄獅、獵豹、斑馬……
它們想要出逃,逃離埃特納火山和第勒尼安海;逃離西西裏島、意大利、南歐……它們在黯淡的夜色下奔跑,它們趁機搭乘鐵軌逃離俗套。火車裏沒有人類、沒有人類,只有穿着制服的動物。鐵軌很長、很長,長得望不到盡頭。這是不是就意味着,殘忍的人類永遠也追趕不上它們?不過話說回來,換個角度想的話,是不是它們的出逃也不會有結局?逃離……逃離什麽呢?是逃離夏天,還是逃脫西西裏島的苦海和魔爪?天曉得。
埃德森那雙湛藍色眼眸突然浮現在我的眼前。沒有理由。可能也不需要理由。奧索林。他喊了一聲我的名字。聽起來似乎很絕望。誰知道。
不知為何,那雙眼睛裏好似蓄滿了悲傷,就那樣隔着雨幕和薄霧望着你。這個扭曲又凄哀的眼神看得我的心竟然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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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像很傷心的模樣。我也大概是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