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當你閉上眼睛,你會在某個瞬間構架出自己已走過的一生。然而那個瞬間太短,一生的歷史又太長,你的意識在時間正常流駛時并不能告訴你這一切。但你不必着急,因那總結了你人生歷史的瞬間,無論你看到與否,它就在那裏,正如你的存在與我的存在。
于是,你暫停了時間,在閉目的一瞬中細細找尋。你撥開層層疊疊的不知名的細密的血管、神經元,淌過記憶表層的阻礙之海,在內心深處的鏡湖洗去一切雜質,但你仍然未能找到那個瞬間。
你不斷向前走,放大你所看到的一切,從每一個細節處,試圖找到那個诠釋過你生命的瞬間。不斷放大,放大,意識的密林并未模糊失真,反而愈發清晰。你在意識的世界中仿佛度過了一年,十年,一百年,可現實中,你的軀殼,或許還沒有經歷下一個瞬間。
突然,你找到了那個瞬間。或者,很難說是找到了一個瞬間,你或許未曾意識到這一切,那實際上是一種呼喚,你被那個瞬間賦予扭曲時間與空間的偉力,你走入了你的一生,正如下一秒你睜開眼睛,世人所定義的客觀真實在你眼前展開,然而一旦你曾到達過那個瞬間,便會知曉,頭腦中的一切亦從不是虛妄。
你拿不準主意,以為選擇了此世便意味着抛棄了彼世,然而這是你的錯想。那是并行不悖的,只是你并未發現。在廣袤的叢林中,你的故事依照另外的時間法則或緩或急地進行着。你可以暫停那裏的時間,只要你樂意。
你暫且睜開了眼睛,封閉了你意識中的一切。你披上堅硬的殼,以一種成熟而冷漠的姿态打量着這個世界。而在做出這個決定的下一秒,你聽到了現實中的急促而紊亂的聲響,你下意識地切過跑道的邊線,從紅色的海洋出逃,而後免去了一場事故。
一個跑昏了頭的閉着眼睛橫沖直撞,另外幾個踢昏了球的沒控好力道,幸好你躲得及時,最後他們兩撥兩敗俱傷,相互争論,你說你的,我說我的。雖然你覺得跑步的那位說得更有道理,被撞了一下更為可悲,然而他也差點撞了你,你或許會被他撞飛出去,畢竟你太輕了。
是啊,你根本就不存在于這個世間。
你被這突如其來的想法吓了一跳,而後睜開了眼睛。
課堂上的風景讓人眼花缭亂。正是數學課,可莫名還混雜着些別的東西。從三角函數跳到導數,從統計學跳到了魯迅門前的兩顆棗樹,數學老師在課上教授着語文,可你卻并不覺得奇怪。是了,連那個瞬間的存在你都接受了,還有什麽接受不了呢?
你在數學課上,看到了畢達哥拉斯在愛琴把學生扔下海,看到了時間的波紋(雖然你後知後覺地想到時間只是一個被定義者,何來的具象載體),奇妙冒險中的主人公們突然出現,光影們東拉西扯着談天,直到手中的地圖忽的破碎,海水灌滿了整個教室,你突然想到自己不會游泳,深海中的黑暗逼得你奮力掙紮着撲棱起眼皮。
好了,現在你已經知道了這個世界的套路,你相信這只是一場夢中夢,而如今的你還在學校的宿舍裏——因為你常常在學校宿舍做這種稀奇古怪的夢——你堅信這一切會結束,而在睜開無數次眼睛後,你将會醒來;即便陷得再深,那刺耳的起床鈴也會刺破一切或浪漫或恐怖的想象,帶你來到這個現實。
只可惜,在你這樣想時,你已經回到了學校的宿舍。你開始拿不準這是現實還是虛妄。你掐了掐自己的手臂,很痛,是的。你偏了偏頭,卻不見一人。你想大喊,卻發覺自己的聲音無法傳達,一切都吊詭得很,你只得起身,跳下床。
有人嗎?
密林裏沒有人影。這是沒有人稱可以描述的,正如以人類之軀難以言說克蘇魯與宇宙的吊詭之處一般。我,你,他?人稱在這裏是難以摘清的,是亂麻,也是一團混沌。你是什麽,我是什麽,他是什麽,看起來是三個問題,可那或許指向的是同一個人,同一個事物,同一個感覺。
這是一種全新的思考方式,似乎是一種全然的,涵蓋一切的,不僅僅是你的,我的,他的,而是你們的、我們的、他們的集合。這樣的巨大概念最終只能保留下一種記憶的感覺,“我你他”正是憑借着這樣一種感覺向前走着,而那感覺是變化着的。
“我你他”找到了一個光滑的球,球內部有着許許多多的斜角,構成了一種動态的穩定,有一種別樣的美感。正如克蘇魯世界中那個不符合任何幾何原理的建築一樣,“我你他”也面臨着這樣一個難題。
“我你他”認為自己應當去尋找密林中的熟人,然而這裏的時間流速似乎同……這是一個不能說明的概念,當“我你他”想要說明時,總會有一個東西阻礙“我你他”去連接那個……
被禁止說明這一切,“我你他”只好作罷。
“我你他”推着這個球向前走,雖然“我你他”并不知曉自己為何要推着這個球。或許是由于這一切太過新鮮——畢竟很難想象這裏的混合物竟是如此瑰麗雄奇。
走過雨林與矮灌叢交錯的地帶,藍色的土地被染成了紫紅色,雖然“我你他”難以理解這一切的原理,但是常綠闊葉林和針葉林交錯的空間令“我你他”感到一絲安慰,仿佛下一秒它們就成為了落葉闊葉林。
它們變成了落葉闊葉林,就在“我你他”想到這個俏皮話的下一瞬間。“我你他”仿佛明白了些什麽,然而下一秒這一切就被消除了。“我你他”并不明白自己明白了什麽,只是看到了落葉闊葉林後,感到了某種親切感。很好,“我你他”想,這樣就來到了熟悉的地方了不是嗎?雖然“我你他”并不知曉自己為何會認為這個地方無比熟悉。
“我你他”推着圓球,在闊葉林中游蕩着。風吹過寬闊的樹葉,沙沙的聲響如蛇信子一般,透露出一種難言的詭谲。這裏的土地是黑色的,只是其中還有些泛紅,而那紅色似乎在流動,像蛇。
那是一條布滿鱗片的怪蛇,它的前臉像極了犰狳,身體的中部似乎斷開了,又似乎本來就是透明的,露出了土地原來的模樣——落葉甚至穿過了它。它似乎沒有發現“我你他”,只是自顧自地向前移動着。
風似乎急了起來,樹葉也開始變得枯黃,最終成了一片焦黑。“我你他”推着球跟在它的身後,只覺得有些不快,卻又不知曉什麽才能讓自己感到愉快。“我你他”沒有發現球中的斜角變換了模樣,成了一條由斜角勾連的斜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