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只
轉眼到了十二月中旬, 天氣預報了好幾天的雪還沒有落下來，濕濕冷冷的空氣裏，涼風刮着校園裏的香樟樹, 樹葉簌簌作響。
程淵今天沒有課，他早上陪着顧黎來學校, 現在已經是下午，他在圖書館裏呆了快一天。
《那顆櫻桃糖》完結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收藏量已經高達百萬，創了他所有小說最高。大量書粉在評論區裏問他實體書什麽時候能上市。
沒有辦法，程淵就開了一個微博, 把關于小說的出版事宜都公布在了微博裏。
微博從開通, 粉絲量就呈爆發式的上升，不過短短一周的時間, 粉絲量就已經超了30萬。
還有一個好消息就是, 《地獄階梯》的影視版權合同也簽了，在這個年末，他掙了他的人生第一桶金。
他很高興, 不是因為掙了錢, 而是因為, 他可以用他掙的錢給她心愛的姑娘買她喜歡的頂層帶露臺的房子了。
程淵扭了扭因為坐得久而有點僵的腰, 他看了眼時間，還有半個小時顧黎就下課了。
一個小時前, 顧黎說想吃芒果味的果凍，于是, 程淵就收了電腦，準備去超市給她買，這樣, 等她放學的時候就能讓她吃到。
出了圖書館，沒走多遠，迎面走過來穿着正裝的一男一女。
程淵低着頭在看手機，一男一女像是認識他似的，直奔他走過來。
“你好，請問你是程淵嗎？”
程淵擡頭，在看見女人舉到他面前的銀色錄音筆和旁邊男人肩上扛着的攝像機時，他眉心皺起來，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
他眼神掠過兩人，沒有說話，可握着電腦包的手提拉繩的手指卻下意識收緊。
女人舉着錄音筆，朝他走近一步：“你好，我們是早約新聞的記者，今天來是想采訪一下六年前——”
“六年前”三個字像一根刺紮入程淵的太陽穴，他沒有等對方說完就開口打斷：“不好意思，我還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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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身就走，帶着逃避，帶着慌張，沒有去超市，他又回了圖書館裏。
這個時候，對他來說，圖書館裏是最安全的。
一直到下課鈴打響，程淵才從圖書館裏再出來，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麽，明明事情已經過去那麽久，明明他覺得自己已經放下了，明明在他15歲的時候就已經有過被記者采訪的經歷。
他把外套的帽子卡在頭上，提着電腦包，快速往顧黎上課的教學樓去。
路上，他回了幾次頭，沒有人跟着。他想，大概那兩個人已經走了吧。可他們今天沒有采訪到他，明天還會來嗎？
後天呢？
大後天呢？
難道以後他都要這麽提心吊膽嗎？
“程淵！”
程淵擡頭，空洞的眼神在看到那個笑得滿臉燦爛的女孩子後，這才凝了一絲光彩進去。
他強擠出一個笑來，蓋住了眼裏的情緒，他伸手接住向他跑來的女孩子。
顧黎摟住他，語氣嬌嗔：“你是不是寫小說都把我忘到後腦勺啦？”
因為壓着情緒，他音色有幾分沉：“對不起，”他只是道歉，沒有把記者的事情告訴她。
顧黎剛剛接到她媽王雪琴的電話，“明天不是周六了嗎，我媽讓我們晚上回去吃飯。”
程淵這才想起來明天是周六，那就可以兩天不用來學校了，他眼睛裏亮了一下，牽着她的手：“那我們現在就回去。”
他牽着她的手跑起來，六七度的天，冷風刮在臉上，他們在學校裏奔跑。
他想，如果他跑得快一點，那些人是不是就追不上他了呢？
他扭頭，看了一眼跟她一起跑起來的女孩子。
他所有的事情她都知道，知道了他所有的事情，她還沒有嫌棄他。
程淵突然停住腳，顧黎喘着粗氣停下來：“怎、怎麽啦？”
他垂着眼睫，把眼底的紅遮住，他俯身抱住她，音色微緊：“顧黎，”他停頓了一下，鼻音跟着聲音跑出來，細聽的話能聽出有幾分惶恐，還有幾分迫切：“明天是周六，我們去看房子好不好？”
顧黎沒有聽出他聲音裏的反常，高興地在他懷裏問：“真的嗎？”
他下巴抵在她肩窩裏“嗯”了一聲：“讓叔叔阿姨跟我們一起去，好不好？”
顧黎撇嘴：“我們自己去不行嗎？”她不想帶兩個大電燈泡，還特別會唠叨人的那種。
程淵很順着她：“那我們就先自己去看，遇到你喜歡的，我們再帶叔叔阿姨去，這樣行嗎？”
顧黎想了想，勉勉強強的：“那好吧。”話落，她就要從他懷裏出來，可程淵抱着她的手非但沒有松開，還收緊了幾分。
顧黎眉心微簇，他抱得她很緊，顧黎能感受到他飛快的心跳，是因為剛剛跑了一會兒的原因嗎？
可他心跳好快哦，比她的還快。
顧黎有時候大大咧咧的，有時候心思卻又很細膩。
她撫着他的背，問他：“下午我走了以後，你是不是就一直呆在圖書館啊？”
程淵“嗯”了一聲，吸了一下鼻子的聲音讓顧黎聽見了
顧黎便沒有再問，驀地，她突然笑了一聲：“有一部動畫片叫海綿什麽來着？”
她這麽突然轉移話題，程淵思維一時沒有轉換過來，但他緊繃的神經松了一點：“海綿寶寶？”
顧黎咯咯咯地笑着說：“不對。”
程淵松開她，眼神閃躲了一下，才問道：“那是什麽？”
顧黎把心裏的疑惑全部收起來，歪着腦袋看他。
程淵頓了三四秒的時間，突然，他嘴角彎了一下，他懂她剛剛問題裏的意思了。
他單手扶着她的臉頰，臉上有淺淺的笑意：“寶寶。”
顧黎也跟着笑了，她踮腳在他的臉上親了一下：“再喊一聲給姐姐聽聽？”
程淵刮了下她的鼻子，“不正經，我比你大！”
既然比她大，顧黎眉眼帶着的幾分寵溺，化成了一汪春水，蕩漾着，她甜甜地喊了聲：“哥哥？”
這個女孩子的身上就是有一種魔力，總是能輕而易舉地掃去他心裏所有的陰霾。
到了顧黎家樓下的時候，千呼萬喚了幾天的雪花終于若有似無、慢慢悠悠地飄了下來。
這入冬的第一場雪，來得不疾不徐。
顧黎停住腳，仰起頭，用手接住了一瓣雪花，她彎着嘴角，在笑：“歐巴，下雪了。”
喊了那聲哥哥之後，她這一路，“哥哥、歐巴、歐巴、哥哥”的就不停轉來換去。
程淵的那點低情緒早就被她哄得不見了蹤影。
程淵擡手把她頭發上的一半雪花給拂掉，顧黎鼻子一囊，捏着嗓子在喊：“啊，雪花那是喜歡我在親我呢，”她哼了一聲：“你賠我！”
程淵笑着捧起她的臉，在她的唇上親了一下：“賠你了。”
他眼睛裏很亮，顧黎知道他心情好了很多，她摟住他的腰，循循善誘：“程淵，”她不喊歐巴了，她表情帶了幾分認真：“我現在是你的什麽人？”
程淵低頭看着她仰着的漂亮的一張臉，回答：“女朋友。”
女朋友啊，顧黎不滿意這個答案：“那以後呢？”
以後……
他眼底閃過一絲浮影，頓了幾秒，他說：“愛人。”
兩個字，讓顧黎眼角的弧度彎了，亮晶晶的瞳孔裏光影缭缭，她說的很慢，幾乎一字一頓的：“我會是你一輩子的愛人，”她擡起一只手，食指指尖把他眼底那顆最讓她心疼的淚痣給蓋住：“也會是你一輩子的朋友。”
她這樣輕言輕語的安撫讓程淵的眼裏泛了潮，他喉嚨哽了一下：“顧黎……”
他的過去讓他心思細膩又敏感，他身上甚至還沾了一些女孩子才有的多愁善感。
她的出現讓他臉上的笑容多了，可顧黎也知道，他的傷不會那麽快被治愈，他一個人抱着讓人窒息的過去，讓血淋淋的傷口結了痂。
即便那塊痂掉了，也會留下印子。
可是她不怕，她會代上天，将他所受的委屈和傷痛，都幻化成他最愛的櫻桃糖，她會讓他的餘生全是甜。
這段時間，斷斷續續有不少的男孩子向顧黎示好，這件事，顧黎從沒有在他面前提過，因為她覺得沒有必要，除了他，她眼裏容不下其他人。
她不确定他最近起伏不定的情緒是否與這件事有關。
“程淵，”她說的婉轉：“我是不是很漂亮？”
程淵點頭：“很漂亮。”漂亮的她，眼睛裏只有他，他知道的。
顧黎“嗯～”了幾秒，說：“最近有好多人追我。”
程淵沒有說話，他知道最近有很多人追她，在食堂吃飯、去超市，甚至在圖書館，他都能捕捉到很多雙偷瞄她的眼睛。
顧黎微微噘嘴：“就很煩。”
程淵微微挑眉：“煩？”
“嗯，”她歪着腦袋：“以前很多人追你的時候，你是不是也很煩？”
程淵愣了一下，轉而笑了：“被人追，為什麽會煩？”
顧黎哼了一聲：“聽你這意思，你很享受被人追咯？”
程淵才不掉她挖的坑裏呢，他一臉寵溺：“我不喜歡被動，我喜歡主動。”
啧啧，都能開完笑了，那就是徹底被她哄好咯。顧黎在心裏沾沾自喜了，但她不能表現出來，她眯着眼睛，是‘質問’：“那你追過幾個呀？”
她明知故問呢。
程淵老實交代：“一個。”
嘁，說的好像他真的追過她似的，當初明明是她先‘追’着他跑的。
雖然，但是……
後來的确是他追着去了她家，給她做了‘家教老師’。
顧黎故意拿眼尾睨他：“叫什麽呀？”
看看，看看！
這人被慣的！
程淵突然擡頭，看向漫天已經由細碎小雪變成的鵝毛大雪，他說：“她是一個很漂亮很漂亮的姑娘，她有一對漂亮的梨渦，有一雙漂亮的大眼睛，她唇峰也很美，牙齒很白很齊，她身上總是飄着淡淡的櫻桃香，會做一手好糖，”他低頭，看見了她滿眼的濕潤，他聲音放輕：“她身材也很好，就連腳趾甲的形狀都好看。”
一年前的秋天，她像個小尾巴一樣追在他身後自我介紹：“我叫顧黎，照顧的顧，巴黎的黎”。
那個時候，他世界灰暗。
後來，她來了。
他低頭看着她的目光清澈，在這漫天飛舞着雪花的世界，他眼裏只倒映着她的臉。
他說：“她叫顧黎，照顧的顧，巴黎的黎。”
他說：“我們會結婚，她說，她會給我一個家。”
他說：“我們以後還會有一對孩子，她說，會是一兒一女。”
說到這裏，他眼淚砸下來，他說：“對不起，這段時間，總是讓你花盡心思哄我。”
他知道，他所有的壞情緒，她都發現了，可她卻什麽都不問，不讓他把壞心情再重複一遍，她看似大大咧咧的性格裏藏着對他才有的細膩。
顧黎就靜靜地看着他，靜靜地聽他說，她一直看着他，不說話，但淚流滿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