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四十五.弦 姜弦輕輕道:“我們和離吧……
姜弦醒時, 身側床榻已經冰涼了,至于陳淮的氣息,也淡到只有絲絲縷縷。
姜弦不自覺又呆怔起來。
激烈的發洩留給她的是一段空白和愈發清醒的思考。
她怎麽就被引了過去?
姜弦抱着膝, 那兩個宮女,還有……紀姐姐。
姜弦自嘲地笑笑, 扭身下了床。
鶴雲跪在殿門口已經兩個多個時辰了。
但她絲毫不敢移動。
直到殿裏有極其細微的腳步聲。
她擡起臉,正巧姜弦打開了殿門。
西斜的陽光墜在眼前女子身上,把她繪得朦胧。
鶴雲自認,姜弦比她見過的所有女子都美, 也更脆弱。
琉璃似的。
鶴雲突然有些難過。她陪着姜弦這幾個月, 她留給自己的全是明媚,可如今……
“夫人, 對不起。”
姜弦有些遲鈍,迷茫地看了鶴雲一眼, 哭着睡着起來便會有些暈眩。
過了一會兒,她道:“無妨, 與你無關。”
“哪有能包住火的紙。”
姜弦走了出去, 站在鶴雲面前。
“你起來吧。”
姜弦知道,只有自己能讓鶴雲起身, 畢竟這是陳淮給她看的。
一夜之間, 那個在她面前清朗的陳淮已經沒有了。
姜弦道:“跪太久, 傷膝蓋。”
鶴雲沒有起身, 反而盯着姜弦的裙擺。
風輕輕拂過, 露出藕白色的腳趾。
鶴雲語氣裏夾着着急:“夫人怎麽這樣出來了,地下涼。”
姜弦略略向下低頭:“你帶我進去吧 。”
鶴雲連忙扶着姜弦進了殿內。
沉香縷縷,袅袅漂浮。
姜弦瞧着鶴雲自責的模樣,心裏也有些過意不去。
她撐着一個笑:“你陪我看會兒書。”
時間過得很快, 在書頁偶爾翻動的沙沙聲裏。
天色漸漸暗沉,屋內燭火的噼啪聲代替了乏味的古籍。
鶴雲服侍姜弦半倚在床邊,未來得及放一個靠枕,陳淮便推門而入。
鶴雲一怔,手裏自然一停。
“退下吧。”
鶴雲看向姜弦,唇角翕動,最後還是默默離開。
姜弦挪了挪腳,正要下地,陳淮快步走了過來。
他輕輕握住姜弦纖細的腳踝,一探,便蹙緊了眉。
“怎麽這麽冷,阿弦?”
說着,陳淮将錦被輕輕裹在姜弦腳邊,又折身過去,拿了靠枕墊在姜弦腰背處。
“舒服些了嗎?”他問。
姜弦凝視着陳淮。
他頭發束起,劍眉鋒利、雙眸深邃,鼻梁像是好看的山脊,度過後便是那雙可以予你癡纏、亦可誅心的雙唇。
他今日更是柔情。
“侯爺處理完軍務了?”姜弦問。
陳淮一停,倏然便笑了起來。
他本以為姜弦就這樣和他拗着不說話了。
看現在的樣子,她很快就能過了這個坎了。
陳淮點點頭,他緊挨着姜弦坐下,又仔仔細細将姜弦偶爾掃過眼眸的碎發撥開。
他親昵地握住姜弦的手:“對了,阿弦,今天你為什麽會遇到紀良娣?”
姜弦心一沉。
從第一面紀玉蕊見到她的驚訝,還有處處幫她她就該想到必然是有什麽緣由。
如今再清楚不過,紀玉蕊和母親也是有點關系的。
姜弦抽回手,莞爾一笑:“是我去找的紀姐姐。侯爺知道,我識路不是很好。”
“我聽兩個宮女說侯爺在後山……”
姜弦忽然住口,陳淮也面露難色,尴尬起來。
“好了,不想了。”陳淮轉了話題,柔聲道:“明日我們回家,好不好。”
姜弦乖順地點點頭。
陳淮放下心來。
他翻身上床,埋頭在姜弦的頸窩。
呼吸如若輕羽,絲絲縷縷、缭缭繞繞,撥弄得人不住輕.吟。
陳淮以前避之不及的事情,如今在姜弦身上,卻覺得無比美好。
他與姜弦相視,滿目情意。
“阿弦,如今北疆以定,只剩南境了。”
“你等我五年,等我平了南境,我就什麽都依你的。”
“你若喜歡北原,我們就去那裏縱馬;你若喜歡山林,那我們就尋個山水之處避世而居……總之,怎麽都依你。”
陳淮攬姜弦入懷:“如果你喜歡孩子,再生一兩個女孩,像你一般溫暖知意,可千萬不要像我……”
姜弦頭靠在陳淮的胸口,感受着他說這些話時胸腔起伏透出的開心。
就是在昨日,她也這麽想……
眼前的男子是她十歲時的驚鴻一見,是她相隔萬裏仍奉為神祇、日夜祝福的宣平侯府二公子。
是她欣喜萬分相嫁娶、許以白頭,此生不辜負的夫君。
“侯爺。”
“陳淮。”
姜弦輕輕道:“我們和離吧。”
大殿陡然安靜。
這一句話說完,似乎連空氣也凝滞。
花窗打開、一絲風也進不來;帷慢輕盈、卻動也不動垂在眼前。
陳淮語調僵硬:“你再說一遍?”
姜弦撐着起身,厚密的青絲如水下垂:“我們,和離。”
陳淮目光掠過迷茫怔然,布滿受傷。
來不及姜弦說句話緩和,就卷起風浪,猙獰可怖。
“呵”他輕嗤一聲,“阿弦,你做什麽夢呢?”
“我昨日大婚,今日和離?”
“你把我當什麽了?!”
“侯爺,何必互相戳着、自找不快?”
姜弦對上漸漸卷起怒氣的陳淮,反而一點也不怕:“你能真把我當成姜弦嗎?”
“和安王一點點關系也沒有、和前朝一點點關系也沒有的姜弦嗎?”
陳淮驀然頓住:“什麽意思?”
“就是我不要情愛,要就要幹淨的。”
“侯爺給不了。”
陳淮像是聽了什麽笑話,朗笑幾聲,那模樣,疏狂不羁與他平日截然不同。
“姜弦,你竟然覺得我幹淨過?”
“這是什麽笑話!”
他一把撕開他的衣服,胸口一刀傷疤蜿蜒向下,垂到腰肌。
“昨日你也摸過這裏,什麽感覺——”
陳淮道:“這是你們姬氏、你的親舅舅的人給我烙下的奴印。”
“我用你的血脈伏殺他的人過分嗎?”
“你知道嗎,宣平侯府的人寧死不可受辱。”
“我想活。”
“為了活下去,十歲,我就殺了第一個人。”
“一點點害怕也沒有,我開心到恨不得給他誦一段經。”
“青山寺就教會了我這些東西。”
“白天讓我一心念佛、說什麽殺生下地獄,晚上我就得學殺人的招式。”
“是個人也正常不起來了。”
陳淮說完,他猛然抓着各種情緒交錯、幾乎辨別不出來是害怕還是心疼的姜弦:“你不能和離,對麽?”
“……”
這一夜極盡綿長。
第二日,姜弦不知道是怎麽走進了馬車,安安穩穩回了家。
她沒有見任何人,亦或者陳淮也不打算讓她見任何人。
一句夫人身體有恙,就讓往來見她的人一臉很懂很羞.澀的離開了。
她在凇院裏與陳淮抵死相.纏,沒日沒夜過了一晚。
第二日,陳淮告了假,又在凇院陪她。
終于,衡陽長公主帶着陳安洛和陳書沅來了。
衡陽長公主一來,凇院小廚房有的忙。
等菜點如流水一樣送進來 ,衡陽長公主才慢條斯理品起來。
“姜弦,你這氣色——”
衡陽長公主拍了一下陳淮:“淮兒,你怎麽如此沒有分寸。”
姜弦心裏苦笑。
多虧了陳淮昨日不遺餘力,不然衡陽長公主一定看得出端倪。
只是,姜弦想起那個失控的陳淮,心裏更多的卻是酸楚。
她原來也能讓他這樣難過。
姜弦側頭偷偷瞥着陳淮,她說離開他不願意,可她在,不照樣是勾起一筆痛苦嗎?
這世間,難道沒個兩全之法。
“嫂嫂,怎麽不吃了?”
一旁聲音柔和,姜弦看過去,正是陳安洛。
姜弦輕聲道:“吃不下。”
陳書沅瞥了一眼立在身後的元一,又回頭過來:“不會是——有了吧?”
姜弦未來得及說話,陳淮先坐立了身子。
那模樣,像是個小孩一般讨喜。
姜弦忍不出哼了一聲:“沒有。只是太累了。”
衡陽長公主又剜了陳淮一眼:“聽說晖州大水,連蕭向忱都去了,你到好,連日告假。”
“旁人以為你告假是什麽大事,結果你,淨是作弄姜弦了?”
陳安洛和陳書沅忍不出偷偷捂住了嘴,姜弦難得沒羞澀。
衡陽長公主護起她來,偶爾倒讓她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姜弦過了良久,才從諸多話裏反刍過來。
“侯爺,你這是,有公務?”
陳書沅樂呵呵道:“那可不是,哥哥這幾天一直陪着你,從來沒見過旁人能這麽大能耐。”
姜弦輕輕笑笑:“侯爺,你去忙公務吧。”
陳淮的笑意倏然斂去,他問:“我陪你不好?”
“……”
氣氛陡然變得古怪起來。
衡陽長公主左右看看,終于開口:“姜弦,怎麽回事?”
姜弦恭謹認真道:“沒怎樣,我只是在想,晖州百姓遭難,不知道做什麽可以幫他們一二。”
“若是母親願意,我想去昭陽寺為他們祈福,順便也為母親、為大家去祈福。”
“這是件好事。”衡陽長公主放下筷子道:“宣平侯府不比其他府邸,做這樣的事情,是你有心了。”
衡陽長公主正要答應,陳淮突然擡頭,他目光的笑意深不見底,面上溫潤耐心:“母親,這段時間燥熱,等過些日子我陪姜弦去吧。”
衡陽長公主思忖一下,“你陪着也好。”
等陳淮送走衡陽長公主後,他立在凇院羅漢松下怔忡許久,驀然看向了姜弦。
“你想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