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四十一.弦 月色正好,元一不知為何,……
等出了百味齋, 姜弦才若有所思回頭注視着二樓的那個雅間。
花窗雕刻祥雲紋,映出陶邑寧的身影。
鶴雲看着姜弦面色凝重,有些擔心:“夫人, 你別聽她瞎說。那些替來替去的只有話本才有,侯爺不傻。”
姜弦淺淺笑了一下, 陶邑寧本不是她在意的人,自然沒有心思計較。
更何況那日朝陽寺與侯爺說的話已經足夠讓她心安,只是……
她為何會與陶邑寧相像?若論親緣,她也該是和姜家人像。
姜弦腦子裏窸窸窣窣閃過許多幀畫面, 偏偏連貫不起來。
她微微嘆了一句:“沒想到, 安樂伯竟是前朝皇族旁氏。”
鶴雲啧啧兩聲,“若說旁氏, 其實也委屈了安樂伯。”
“安樂伯的父親實打實是前朝皇帝的庶子,只是因着過繼才成了旁氏。”
鶴雲說着, 忽的捂住了嘴。
市場上人多口雜,有些話便不能再多說了。
姜弦沒再追問, 提着裙擺上了馬車。
等到馬車緩緩繞道宣平侯府後院的那條路上, 忽的停了一下。
姜弦睜眼的時間,便聽得陳書沅如今的侍衛陳十二的聲音:“屬下見過夫人。”
這是兩輛馬車遇上了?
姜弦慢慢掀開車簾, 看見陳書沅正舉着車簾等她, 嬌俏的臉上不耐裏又摻着幾分豔羨。
“怎麽掀個簾也這麽慢?”
姜弦側頭看了幾眼路, 悠悠道:“那你走便好了。”
“我是來說好消息的, 你倒是不領情。”
陳書沅“啧啧”兩聲, 慢條斯理道:“你可知二哥今天早早進宮去做什麽了?”
姜弦覺得,自己一生唯一一點惡趣味,就是逗弄陳書沅。
她一點也不好奇地瞥了一眼陳書沅,等着陳書沅關子賣不出去, 氣鼓鼓道“你聽不聽”,她才慢條斯理道:“要說就說!”
陳書沅看着姜弦那表情,一點也不想和她說話,只是她壓不住自己的傾訴欲。
她吸了兩口氣,終于道:“二哥今天去找陛下了。”
“他為你求了恩典,陛下允許你能在鳳華山莊同二哥行周公之禮。”
“啧啧”,陳書沅感嘆:“這是多大的面子,也就我二哥敢這樣做!”
她補充道:“你聽到這個就該求着問我你到時候該守什麽禮儀。”
姜弦也是震驚到了,她勾着車簾,久久沒說話。
直到陳書沅覺得無趣,重重敲了一下車壁她才回過神。
“怎麽回事你?樂傻了?”
陳書沅瞧着姜弦走神的模樣,自知沒什麽好玩的,她嘆了口氣,放下了車簾。
眼見着馬車要走了,姜弦才急急開口:“你要去哪裏?”
話罷,姜弦後知後覺。
陳書沅無論去哪裏,不過都是借口,最終還是嘚嘚朝着莊子上走。
也還好,姜弦兀自道,幸虧這幾日衡陽長公主一直盯着侯爺和她,不然就陳書沅的心思,早被她看成沒底的篩子。
想到這裏,姜弦忽的有些為衡陽長公主感慨。
兒子娶了毫無背景的、寶香街的姑娘,如若同一時刻知道女兒心裏裝着個侍衛,那不得氣得殿下抛卻什麽禮儀廉恥直接破口大罵。
夏日日頭漸長,已至酉時,太陽還斜斜躺在西天雲端,似墜非墜,紅染一片。
陳書沅遠遠看着一座樸素典雅的院落,與周遭山水融為一體,如詩似畫。
她不由就想到元一。
元一不愧是千裏挑一的護衛,身體素質極佳。
雖然此次傷了內腑,大半年動不得武,但好說已經能下地了。
侯府的大夫說了,只要是自己能下地,身體恢複起來也就能快很多。
當然,這段日子另外的喜事、準确說是意外之喜是,元一自認為吃着侯府的俸祿卻不能依着規矩保護她、甚至還引得她時不時過來關心,失職也好、愧疚也罷,使得元一分外聽話。
陳書沅幾乎可以腦補出來元一心裏想什麽:
小鄉君怎麽會這麽善良?
小鄉君怎麽能這麽平易近人?
我以前怎麽能冷着臉讓她做她不願意的事情?!
真是……太令人滿意了!
陳書沅越想越開心,她催着陳十二:“快點!”
馬車停在莊子前,陳書沅笑意滿滿跳了下來,甚至沒讓陳十二扶把手。
她正了正衣領,看起來像極了善良體貼、平易近人的鄉君後,跨進了莊子。
然而,還沒轉過垂花門,陳書沅就看見急匆匆跑出來的小厮。
陳十二抱劍一攔,擋在陳書沅面前:“站住!”
那人見着陳書沅,連忙行了禮,嘴裏都是哆嗦的:“鄉君,元一、元一侍衛……”
方圓堂裏,元一靠着花窗,由着風繞了進來,把他微微落下的幾縷頭發吹打在眼睫上。
他像是一根木頭,離他數步距離,是一口也未動過的餐飯。
陳書沅走了進來,看見元一這模樣,心裏先是咯噔一下。
完了,定然是哪個快嘴說漏了話。
果然,元一聽見了熟悉的腳步聲,慢慢擡起了頭。
他捂着腹部,磕了一聲後才緩緩站了起來,恭敬道:“屬下元一,見過敏寧鄉君。”
第一次把話說這麽全。
陳書沅被這陣仗吓了一跳,但她面上依舊是平常那副燦若雲霞、涉世未深的模樣:“誰給你使絆子了嗎?你不開心?”
“說出來,我收拾他!”
元一道:“屬下冒犯過鄉君。”
這句話是肯定。
陳書沅定定看着元一,見他眼中唯一一點渺茫的希望,在她呆愣不說話的時候徹底破碎。
那模樣,幾乎要懊悔到哐哐撞大牆。
陳書沅一下子有些心煩意亂。
她覺得她和二哥最像的、最黑暗的地方即将被人看見。
她恨不得直接抓着元一,惡狠狠堵上元一的嘴:
是,怎麽了?!你要自.殺謝罪嗎?
去呀!
要不要我給你買個雙穴的墳,大的,鄉君規制的?
但是,陳書沅不敢。
她的目的是得到元一,不是元一以後避着她。
無名無分,這樣不可靠。
陳書沅急中生智,眼淚說來就來。
她撲了過去,一把抱住元一:“你是不是讨厭我了?你沒冒犯我,那天是沒辦法。”
陳書沅把來龍去脈嗚嗚咽咽、誇大其詞說了一遍:“我只是想救你,這麽多年,只有你一直陪着我。”
這句話可太重了,像是箭中靶心,直戳元一命門。
作為侍衛,他太明白一個生命消亡是多麽的簡單。
作為陳書沅的侍衛,他太明白父親早逝,母親又高高在上無法徹底親近的孤單。
他軟化了。
元一感受着懷裏的姑娘哭到打嗝,他輕輕給陳書沅順着背。
他好聲好氣:“屬下沒有讨厭鄉君,屬下謝謝鄉君救了屬下。”
“只是這些事情逾距了,會有損鄉君清譽。”
陳書沅眼睛紅的恰到好處,比平日還惹人心疼幾分。
她揚起臉,挑了一個絕佳的角度:“你不用躲着我。”
陳書沅露出個女兒家的姿态:“我……興許有點喜歡你。”
她喜歡他?
元一平靜下來的心霎時間一個腦子兩個大。
他想後退一步,沒來得及,就聽得陳書沅悶悶道:“不過二哥把姜弦扶正後,阿娘就要給我議親了,我們不會怎樣的。”
她道:“我懂規矩。”
議親?
元一下意識頓了一下:“啊?”
陳書沅沒有錯過元一那一閃而逝的呆怔。
她繼續笑着說: “你是我從暗衛營裏看中的,你的名字是我賜的,你到時候當然要去侯府給我把把關……”
陳書沅說了許多話,後面的元一沒了太多印象。
他只記得陳書沅最後和他說累了,直接住在了莊子裏。
月色正好,元一不知為何,卻有些睡不着了。
敏寧鄉君不過十六歲,就要議親了嗎?
她之前也從未相看過旁人,那人對她不好怎麽辦?
第二日,陳書沅一想到元一親自送她出了莊子,她就不能不是紅光滿面。
先告訴元一,她只有指甲蓋那樣大小喜歡他,元一就不能單純把她當成主子。
再編個議親的理由,元一自然不覺得她會和他再有什麽交集。
等過幾日,她再尋個渣滓,元一一心疼,就水到渠成。
實在不行,就生米煮成熟飯……
陳書沅總結完,只覺得機智如她!
她自得地、大搖大擺路過陳安洛的華星閣,正看見姜弦同陳安洛再講什麽。
陳書沅湊近一些,才聽出來陳安洛在說去鳳華山莊成婚所守的禮儀規矩。
姜弦托着腮,軟聲細語道:“若是賓客少些,是不是這些繁瑣的就能減輕一些。”
陳安洛眉眼微微斂下:“這……”
她從未聽過有人有這樣的要求。
若是能去鳳華山莊,大多數人怕不是要鬧得滿城皆知。
“這話倒是沒錯。”
姜弦思忖了一下,她的确是不想這麽麻煩。
左不過是侯爺和她的事情,只要該到的人到了,管那些其他的做什麽。
更何況,侯爺最近這麽忙,這些事情也沒意思。
她想起最近陳淮在書房偶爾提過一兩嘴的話。
如今其實是多事之秋,後宅看局勢自然風平浪靜,但實際上太子與景寧王二人已被形勢的洪流逼到退無可退。
兄弟之情、手足之誼如何?
朝廷的官員各自有看法,更可怕的是這種看法暗帶着陛下的聖意。
姜弦她不懂這些朝廷布局,但她知道,沒有人能逃脫裹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