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十一.弦 姜弦看不得陳淮受一絲一毫……
城南靖侯府
白牆黑瓦, 寬大的門楣上檐角外延,檐下最為明顯的莫過于兩個大白的燈籠。
頭七子時,靖侯府的人便備好了飯菜, 等按着風俗送走孟二公子的魂魄後,一早兒就大開府門, 迎接賓客。(注1)
以往賓客往來,又是靖侯這樣的勳貴世家,少不了一條街都熱熱鬧鬧的。
可一旦沾了白事,人越多, 反而越顯肅穆。
正堂停着靈牌, 白幔微漾、各種花圈、挽聯擺在一側,和着嗚嗚咽咽的哭聲, 更加顯得凄涼。
來往的人在靈牌前停留片刻,道句往生之詞, 便依着規矩閃過。
可即便匆忙,仍不免把目光投向下首跪着的女子。
那女子便是孟思昀的夫人, 陶邑寧。
說來宣平侯、陶邑寧、和孟二公子之間的事情也算是衆人皆知。
以往大家少不了要說一句安樂伯沒品、不知天高地厚。
可看着不過二十一二、正是如花似玉的陶邑寧低聲哭泣, 衆人也生了幾分可憐。
也是這個時候,大家才會記得孟思昀不過二十四歲, 便已經埋入黃土。
死者為大, 前事已過, 再計較就有些……
人群裏有幾個人啧啧兩聲, 擡頭看了看年邁坐在上座的靖侯, 以及那位算是與宣平侯同窗之誼靖侯世子孟思昭。
唉,宣平侯可真是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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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眼神交彙,不免唏噓。
繞是靖侯也算是開國列侯,可沒了宣平侯, 景寧王便不出席,太子殿下自然也沒有必要再屈尊了。
這樣的想法,同樣升起在跪在地上的陶邑寧的腦海裏。
她心裏的遺憾和痛苦恍若被無盡放大,不由把頭埋的更低。
突然,她身後的侍女倒吸了口涼氣。
緊接着,她便看見一雙素白雲紋的靴子停在了堂前。
視線慢慢擡起,眼前的人素衣白裳,實在是熟悉不過。
靖侯率先迎了上來,“陳侯來了。”
陳淮颔首,向靖侯行了一個晚輩禮道:“孟叔客氣,今日陳淮以思昭舊友前來,送昀弟一程。”
“逝者已逝,望孟叔節哀。”
陳淮自始至終都是不急不緩,就像是從頂級皇家禮儀的模子裏刻出來一般,讓人如沐春風。
靖侯長嘆了一聲,便拍了拍扶着自己的孟思昭:“昭兒,你帶見淵去側閣稍事休息。”
陶邑寧擡眸,看着陳淮衣角掠過她而去。
而他,一直是目不斜視,似乎整個靈堂,只有靖侯和世子兩個人而已。
當年,父親以為戰死的陳淮如今位極人臣、輕輕一動便可撼山海。
可他要她嫁去、維護陶氏滿門榮耀的靖侯次子,卻先離世而去。
陶邑寧想起這些事情,便如同惡蛆附骨,悔痛不堪。
可她也只能跪在靈前,看着陳淮攔攔衣袖,漠然離開。
靖侯府景致依舊,可于孟思昭而言,也是多年未見,如今不過回京半月,還不能完全适應。
他一邊引着陳淮向他的院閣走去,一邊無不感慨。
陳淮慢慢掃過女子腰似的楊柳:“開陽,你比以前低沉許多。”
孟思昭聽着陳淮叫他,倏然一笑又歸于沉寂。
他沉吟片刻,才道:“我以為你不來的,如今倒讓我沒了準備。”
“嶺南偏遠,我那時自請出京,一方面算是替思昀向你賠罪,另一方面,也确實是心中有遺憾,打算放逐自己。”
“你那時放過了思昀,如今思昀已死,我也該是到父親母親身邊盡盡孝了。”
陳淮安靜聽着,突然開口:“遺憾可解?”
孟思昭一愣,他慨然一笑:“只說我做什麽。”
他随口問道:“安洛的身體好些了嗎?按時間,安洛該嫁去顧家了吧。”
陳淮斜睨了孟思昭一眼:“顧湛南那東西已經滾出京城了。”
後面的話不用陳淮說。
依着敬元帝對陳安洛的寵愛和小心,若是陳安洛嫁給顧湛南,顧湛南饒是再沒有本事,也會被留在京中。
孟思昭可惜陳安洛遇人不淑,可心中那一分的竊喜卻像是肆意生長的藤蔓,開始蔓延。
直到陳淮咳了一聲,他才回過神。
只是一旦歸于現實,那些糾葛就又如兜頭冷水,讓他清醒幾分。
“剛剛後院來了消息,說是你的側夫人和書沅也來了。”
孟思昭避開陳淮的視線,并沒有注意到他一瞬間的變化,只是兀自道:“我自嶺南遇到了神醫素雲,她贈予我生在沼澤的一種紫藤,可以調養安洛的身體。”
“安洛是你的妹妹,自然便是我的妹妹,待會兒這東西就勞煩你帶給安洛吧。”
陳淮漫不經心點點頭,心裏卻像是被提了一下。
姜弦怎麽也來了。
姜弦此刻正穿着那件玉錦閣的銀魚白紗,漫無目的走在園子裏。
以往出門,自是鶴雲要陪她來的。
前兩日,鶴雲身子不适,正巧她又去了趟酒坊,周嬷嬷竟然主動要陪着她 。
周嬷嬷自回京後,鮮少出來。她這麽一提,姜弦雖是應允,但也不免奇怪。
直到今天女眷都留在後院陪着靖侯夫人,姜弦才知道周嬷嬷的用意。
她怕是惦記着文淵侯夫人劉若煙在禁城向她發難的事情,如今故意和她對着幹。
按着規矩,她們與靖侯夫人說會兒話,誦完哀悼便要離開。
眼見着劉若煙又進去陪靖侯夫人了,周嬷嬷這才拿出了早為孟思昀準備的、向大師開過光的往生符送給了靖侯夫人。
靖侯夫人被感動得不行,又拉着周嬷嬷說了許久的話。劉若煙在屋子裏無人搭理,那叫一個如坐針氈。
思及此,姜弦不禁笑出了聲:“嬷嬷,你看現在一耽擱,我們連書沅也尋不到了。”
周嬷嬷倒是無所謂:“這兒這麽多人,夫人随便尋一個也能問的了,但是二夫人的毛病不治,嬷嬷我不解氣。”
因着周嬷嬷是老文淵侯夫人的陪嫁,又一直随同着姜恒時,故而在她心裏,紀盈才是大夫人 ,這麽多年,一直沒改過口。
姜弦和周嬷嬷正說着話,忽的被一個侍女攔了下來。
周嬷嬷掃了一眼,那侍女淺黃色的衣裙,頭上的雙髻堆的趾高氣昂,就像是怕人看不出她們文淵侯家的排場似的。
“姜夫人,我家侯夫人請你說話。”
姜弦順了順袖子,與周嬷嬷相視一笑:“好,帶路吧。”
那侍女見着周嬷嬷也要跟過去,當即就變了神色。
剛剛侯夫人在這老婆子手裏吃過癟,還特意交代過要支開這老婆子。
那侍女莞爾:“姜夫人,我家夫人只請你一個。”
姜弦停下腳步,理解一般“哦”了一聲:“好吧,我不去了。”
說着,姜弦便當真帶着周嬷嬷向前走去。
那個侍女生怕自己完成不了劉若煙的要求,立馬改了口。
姜弦心裏微微遺憾,劉若煙不去賣臉皮可真是可惜。
小泉一汪,以雙曲橋如彎月入海,淩駕其上。
借着靖侯府最高的地勢,在橋上設計樓閣,四處通暢,将府內之景一覽無餘。
姜弦今日一進府,就曾誇贊過這精妙的設計,說要來上面看一看。
不過如今被劉若煙請過來,就別有滋味。
“雲畫,嬸母瞧着這幾日不見,你又比上次美了幾分。”
劉若煙堆着笑,仿佛剛剛周嬷嬷和她在靖侯夫人面前的暗鬥從來不存在一般。
“謝劉夫人誇獎。”
劉若煙為姜弦沏了杯茶,目光流轉,猝然停在周嬷嬷身邊。
“周嬷嬷這把年紀,還跟着雲畫你,怕是把你當小孩照顧慣了。”
姜弦燦然一笑:“是啊。”
“母親去世,嬷嬷一直養着我,說來,我就是嬷嬷的孩子,至于旁人,實在是如糞土一般不值一提。”
“嘿呦,雲畫,聽嬸母的,這話可不能亂說。”劉若煙拿着帕子輕輕捂住唇角:“你這若是讓宣平侯爺聽見了,那不是斷了榮華富貴、錦繡前程?”
姜弦微微眯了一下眼,真是奇怪,劉若煙竟然也會沉住氣了?
她順着劉若煙的視線看去,遠遠的、不知是哪個小路上,正站着一男一女。
男子如若玉樹立于庭院,女子一身孝衣,楚楚可憐、迎風欲倒。
是陳淮和陶邑寧。
姜弦心下一沉。
倒不是因為陳淮與陶邑寧在庭院裏相談什麽,而是想起了陶邑寧當年那樣對待陳淮。
姜弦看不得陳淮受一絲一毫的虧待 。
她氣鼓鼓盯着遠處,直到陳淮向後撤了一步,之後陶邑寧宛若傷心欲絕似的提着裙擺離開。
姜弦本要松口氣,卻見陳淮突然躬身扶住了頭。
她猛然想起了那天晚上陳淮做噩夢的樣子。
姜弦一下着急起來:“劉夫人,我還有事,先行一步。”
劉若煙以為把姜弦刺激到了,畢竟沒有人能接受你愛的人愛的是旁人。
她愈發自信要和姜弦談交易,她攔住姜弦:“你記得我上次說的嗎?”
劉若煙直接道:“今時不同往日,之前你拒絕我,不過是宣平侯願意看你。”
“可是雲畫,嬸母勸你,有了陶邑寧,你什麽也不是。”
“如今陶邑寧新喪,宣平侯便已然放下芥蒂出席,等過幾日,依着他的身份,讓陶邑寧改嫁也不是不可能。”
“你是姜家的孩子,雲鳶也是。你們代表的可是姜家滿門榮耀。”
“人,不能太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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