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二十九.弦 姜弦,我說過,我不是你想……
姜弦在夢中突然驚醒 。
一醒來, 看見的便是陳淮如若一個掙紮着需要愛護的人似的,紅着眼睛,向她伸過手來。
他那麽悲傷, 滿頭都是細細密密的汗,面色蒼白、血色盡失。
一瞬間, 姜弦便想到了她父親戰死的那幾日。
她也是那樣。
姜弦什麽都顧不得了,她握住陳淮的手,擁他入懷。
姜弦輕輕順着陳淮的背,慢慢為他順氣。
她的聲音像是月琴, 清清泠泠, 讓人如臨大澤,看着皓月千裏、水光點點。
“過去了, 侯爺,都過去了。”
“沒事的, 我一直在這裏,要是還有噩夢, 我打跑他們。”
“……”
陳淮神志短暫回籠。
他微微側過一點身體, 姜弦如羊脂玉的脖頸緊緊壓在他的耳側。
他能感受到姜弦頸邊的脈搏一下一下跳動有力。
可又是那麽脆弱,甚至只需要他輕輕一握。
陳淮一瞬間清醒, 如被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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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差點要殺了姜弦!
陳淮推開了姜弦, 看着她一個趔趄坐到在床上。
“侯爺, 你怎麽了?”她有些焦急:“我是姜弦呀!”
是啊, 她是姜弦。是跟着他的戰馬後面叫他“二公子”的姜雲畫。
陳淮的心揪了一下, 上天真是有意思。
他一生跌宕,唯獨在姜弦這裏得一溫暖。
可她偏偏……
陳淮嘴唇翕動。
倘若紀盈只是安王的埋在姜恒時手下的暗線,他都可以不在意。
可是,紀盈是安王唯一的妹妹。
紀盈, 真名叫姬如月,大周瑩月公主,皇太弟安親王胞妹。
經過禦寧一戰,直到如今,大周皇族除了安王,便只有……姜弦。
可真是、叫人難堪。
陳淮無奈地輕嗤一聲,緩緩道:“我去榻上睡。”
姜弦胳膊剛剛撞在了牆上,現在還發着疼。
但比起這樣的疼,現在這一頭霧水的情況更能挑動她的情緒。
“侯爺你——”
陳淮赤腳站在地上,不帶感情似的認真道:“姜弦,我說過,我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姜弦怎麽能知道其中深意,她只是擔心陳淮:“侯爺,我去塌上吧,你快上來,別着了涼。”
陳淮:“……”
他定定看了姜弦幾眼,頭也不回去了外室。
第二日,姜弦起身後陳淮已經沒了人影。
自那日她說過要照顧他,她就一直起得很早了。
不過看這個時辰,陳淮怕是就沒有睡多久。
姜弦收拾了一下,将凇院屋裏的窗戶一一打開。
花窗之外,竹影斑駁,熹微的光影裏,陳淮着素衣在練劍。
姜弦推門而出:“侯爺,你何時起身的?”
陳淮面上淺淡的表情慢慢收了一下,又像是不知道怎麽表現似的,沉默下來。
姜弦有些疑惑:“侯爺,怎麽了?”
說着,她向陳淮走了過去,可在細微的距離裏,姜弦感覺地到陳淮在避開她。
姜弦的心微微一沉,難道真的是去了陶府的原因?
姜弦不似陳淮,她把心思都寫在了臉上。
而陳淮本就是歷經沉浮過的,自然看得出姜弦陡然低落的心情。
在二人無聲的停滞裏,陳淮終于開口了:“去瑞安院給母親問安吧。”
姜弦懷揣心事點點頭。
瑞安院內,侍女們剛剛為衡陽長公主擺上了膳食。
至于陳安洛、陳書沅兩位鄉君也還沒有過來。
容竹在主屋門口等着迎接諸位小主子,可乍一看先來的是陳淮和姜弦,也不免驚訝。
陳淮的作息幾乎嚴整到死板,這是全侯府無一人不知道的。
按着時辰,這會兒他打拳怕是更合理。
容竹微微颔首,算作行禮。
她是陪伴衡陽長公主的嬷嬷,在府裏地位不同,故而與陳淮也說的上話。
“侯爺今日的晨練結束得倒是快。”
陳淮淡淡道:“翻來覆去五六遍,累了。”
容竹聽罷,只是擡頭看了一眼陳淮,可姜弦卻在心裏算了一下時間。
若是練劍、五六遍,那侯爺昨日怕是只睡了一個時辰。
她目含擔憂,看向陳淮。
不過陳淮倒是目不斜視,直接向長公主行了禮。
等着陳安洛、陳書沅到了,早膳便又歡快起來了。
陳書沅一邊展示着幾日前她和元一去買的新鮮玩意兒,一邊對衡陽長公主道:“過幾日,我要和元一一同去昭陽寺。”
“我聽聞昭陽寺裏有個會做木匠活的和尚,他能做十幾種魯班鎖,我打算讓他給我做十七八個。”
衡陽長公主手裏的筷子一停:“宮裏多的是會做木匠活的,何苦去昭陽寺?”
“那如何一樣,他的鎖是加了福祉的,到時候給你們一人一個。”
陳書沅得意洋洋道:“而且過幾日符安山漫山遍野的野花,自有幾分意境。”
衡陽長公主嗤笑一聲,滿不在乎道:“難不成山裏頭還比我們侯府漂亮?”
的确,宣平侯府是楚都最為精致的府邸,移步換景、四時之景各不相同。
不外乎別的,這是大周皇帝賜給自己最為疼愛的弟弟安親王的。
這座府邸,山水合一最為精妙的便是瑞安院,前朝瑩月公主的院落。
陳淮陡然就放下了湯匙。
想他之前還同姜弦講過的這些話,如今想來更是諷刺。
若是大楚不興,這瑞安院的主人,怕是姜弦。
陳淮心中別扭,他原本就厭惡這座府邸,所以才長居“平生居”。
如今,更是看都不想了。
“母親,最近府衙事務多,我就不回來了。”
說罷,陳淮向衡陽長公主行了禮,不等衡陽長公主反應,就直接退了出去。
衡陽長公主看着如此平靜但又如此奇怪的兒子,難免生疑。
“姜弦,今日淮兒是怎麽了。”
姜弦搖頭,沉吟片刻後才有些不确定道:“昨夜侯爺,似乎是做了噩夢。”
在衡陽長公主眼裏,噩夢都是虛無,怎麽會讓陳淮如此。
不過她一想到了昨日陳淮去了陶府,就又沉靜下來。
罷了,随他。
這兩日,陳淮就像所說的那樣,恍若有多少軍務處理不完,當真沒有回過府。
清晨,姜弦照舊去後院照看踏雪和追影。
追影兩日沒見到自己的主人,有些悶悶不樂,一見到姜弦就開始打哼哼。
踏雪見追影不開心,也窩在一旁安安靜靜地不亂動彈。
姜弦逗了逗踏雪之後,便又到了追影身邊。
“怎麽了,你也知道想侯爺?”
追影揚起馬頭蹭了蹭她,像是會說話似的。
姜弦哄孩子一般道:“追影要好好吃飯,侯爺也有事務要做,不能一直陪着你。”
“等侯爺忙完就回來了。”
安慰追影這樣說,但姜弦感覺得到,這次的事情定然沒那麽簡單。
以前無論北軍府衙事有多少,陳淮總是會回來,有時過了子時,他也會提前交代府裏的人留門。
可這次,什麽話都沒有。
“姜夫人,又在照看踏雪和追影?”
姜弦轉眸過去,陳安洛正提着裙擺走了進來。
姜弦有些着急迎了上去:“安洛,馬廄你進來會不會不舒服?”
陳安洛擺擺手:“姜夫人別忘了,我雖柔弱,也是軍侯府長大的。”
追影性子別扭,陳安洛也不勉強。她繞過了追影,幫着姜弦理着踏雪的馬鬃。
“這匹馬可真漂亮,二哥寶貝馬,以前書沅要的時候,他都沒有允過。”
姜弦垂眸淺淺一笑,她自然知道陳安洛在寬慰她。
只是話雖如此 ,她細細捋過一遍,如今衡陽長公主并不管事,自然不會同侯爺鬧成這樣,安洛與書沅那幾天根本沒有見過侯爺,所以若是府裏的人冒犯了侯爺,那只能是她。
可她想不起自己哪裏做的不對。
陳安洛輕聲道:“我來可不是讓你多想的。”
“二哥本就喜怒無常,你與其如此,不如這幾天好好去挑選件衣服,同書沅一起去孟府看看。”
這其實是陳書沅的意思,不過她一想到去邀請姜弦,她如同骨內生蛆,哪哪都不對勁,幹脆就拜托了陳安洛。
翌日,等姜弦和陳書沅坐在一個馬車裏時,小姑娘還在那別扭來別扭去,幾乎要貼到車壁上去。
姜弦看到她這個模樣,心情便好了起來。
陳書沅看着姜弦滿目笑意,就皺着眉坐立了些:“瞧什麽?!”
姜弦攤攤手:“我在瞧美貌如花的女子啊。”
陳書沅一愣,像是沒想到姜弦竟然這麽厚臉皮。
她撇了撇嘴,做出個惡心的動作,之後向外吆喝了一嗓子:“元一,快點走,我受不了了。”
姜弦勾出個笑,兀自拿着軟墊上的書看了起來。
等到了玉錦閣,姜弦像是故意逗弄陳書沅似的,與她一起擠着下了馬車,還借着先機走到了前面。
陳書沅倒吸了口涼氣,指着前面的身影,“姜弦,你知不知道尊卑!”
說完,陳書沅邊走邊一臉哀怨看着元一:“早知道就不該叫她,讓她破破爛爛去孟府。”
說完,陳書沅還覺得不解氣,她又揪着元一的衣角,白了他一眼:“你怎麽不攔住她?!”
元一已經習慣了陳書沅說一出是一出,他不為所動抱着劍,語出驚人:“回府吧。”
“等明天出來,屬下再去攔她。”
陳書沅:“……”
你可以滾了,元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