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九.弦 她與當年那個落井下石、抛棄二……
陳書沅長久地盯着大殿門口、正施施然跟着景寧王走來的姑娘。
明明不過是件銅紅色水雲紗的衣裳、一支簡單的流蘇銀釵罷了,偏偏她就仿佛披了金裝。
穿着華貴的在她面前像是放多了油的醬肘子,衣着素雅的在她面前卻像是清粥小菜。
橫豎都是被豔壓。
若是旁人生得如此,陳書沅都能大膽地、立馬給自己的哥哥引薦。
只是眼前的人……
陳書沅看着她如畫的面容,記憶如浪,一時狂卷不止。
她與當年那個落井下石、抛棄二哥的陶邑寧竟如此相似!
她黛眉緊緊皺着,連帶着像是要把蕭向忱也戳出個窟窿。
他一向和二哥交好,怎麽能在這個時候戳二哥的傷疤?!
這麽想着,陳書沅擔憂地轉眸過去,竟然看見陳淮正漫不經心地打量着蕭向忱和那女子。
她心中立刻警醒起來。
蕭向忱至玉階下,輕快地施了一個禮後,便把剛剛進來時收好的折扇又拿了出來。
“雙喜臨門”的狂草書在扇面上,他一邊搖晃着一邊指着姜弦道:“皇兄,這便是此次同宣平侯一起破了懸案的姜弦姑娘。”
太子蕭允炜看着姜弦,心裏的驚訝已然不能用簡單的言語來形容。
他面上不流露分毫,等姜弦行禮後才道:“聽景寧王和紀良娣提起過你,着實是位奇女子。”
Advertisement
“入座吧。”
姜弦颔首,正打算向太子獻完禮之後退回女眷席位就坐。
忽的聽一女聲,清越婉轉:“不知這位姑娘是哪家女子?”
話音落,男子席位中,邱易言辭含帶戲谑道:“寶香街十裏春!”
剎時,大殿內一片嘩然。
清淺的譏笑像是自虛無而來,接連不斷。
蕭向忱側眸看向邱易,言語已是不悅:“君子少言,我看你,只覺得邱執明無用!”
大殿內因為蕭向忱一句話而陡然噤聲。
衆人皆知,景寧王蕭向忱不是個好寬容人的脾氣,但也決然不是能提起父輩教訓的人。
由此可見,這位姜姑娘當真是入了他的眼。
正是衆人思量如何把這沉寂的氣氛提起一點。
姜弦開口了。
明麗的聲音如若春日午時的眼光,不急不緩:“殿下,這位貴人是?”
蕭向忱道:“她是衡陽長公主之女敏寧鄉君陳書沅,上位坐的是她的姐姐樂寧鄉君陳安洛。”
姜弦目光霎時柔和下來,仿佛剛剛不含好意的問話從來不存在一樣。
她側身過去:“回敏寧鄉君的話,姜弦家中無人,如今在寶香街十裏春。”
陳書沅愣了一下,她本以為這樣的身份會讓眼前這個讨厭的姑娘尴尬,誰料她竟然能大大方方再說一遍。
可如此能怎樣,長得像陶邑寧那個狐貍精的能是什麽好心?
陳書沅道:“姑娘可是來給太子殿下慶賀生辰的?”
姜弦道:“得景寧王殿下相攜,姜弦幸能忝列席間,恭賀太子殿下。”
陳書沅聽得她文绉绉更是來氣,“那你可準備——”
“敏寧,坐下!”
一聲輕呵截住敏寧鄉君的話,聲音再熟悉不過,竟然是陳淮!
陳書沅不敢相信地睜大眼睛。
她這次可是為他!
她看着陳淮,在發現陳淮不會為她多說一句後,氣鼓鼓地坐了下去。
殿中的世家子弟、親貴女眷沒想到竟然還有這樣的變故。
偶爾幾個甚至直接就看着陳淮和姜弦,想從中尋幾分關系。
陳淮站起身,銅紅繡雲紋的夾紗錦袍掃過桌案,他清聲道:“殿下,敏寧無狀,望殿下海涵。”
太子擺擺手,讓陳淮坐下後,便看見陳淮的目光淡淡掃在了姜弦身上。
下一刻,就聽得陳淮道:“姜弦,你繼續獻禮吧。”
如果剛剛大家只是好奇,現在就必須是驚訝了。
大殿內目光爍爍,皆像是不由自主看着殿內中央站着的唯一一位姑娘。
姜弦步态娴習,如若經受過最為古樸典雅皇家訓導。
她看向着玉階之上道:“民女姜弦謹以李秋南大師《清平圖》,恭祝太子殿下福樂安康。”
《清平圖》?!
今個兒沒有女眷安排的世族,定然也會覺得沒有白來 。
這簡直是免費看一波又一折的武戲文戲。
作為四百年前的大師李秋南遺世之作,後被收錄至前朝閩南王之手。
再聽得就是當代大師李清陽臨死之前贈予自己的至交好友。
自此,《清平圖》的真跡就徹底沒了蹤跡。
太子殿下十分喜愛這副畫,甚至連後世的仿作也收藏許多。
只是千金難買《清平圖》,故而也是遺憾。
這個寶香街的商戶女不知這段過往,就敢如此說話 實在是狂妄!
自然,亦或者她确實想要讨好太子殿下,以期得明日有個好結果,只是結果很難不是買了坊間贗品,又沒有能力鑒賞,徒做大殿之上的笑話罷了。
姜弦沒理會輕細的笑言,只是從侍者手裏拿過了一個長匣,向上遞了過去。
紀玉蕊看了眼雕刻精細的木匣,心裏七上八下,她婉言道:“殿下,正宴已開,諸位大人等了良久,先把姜姑娘的賀禮放過去吧。”
太子是喜畫之人,縱然心裏覺得不可能得到《清平圖》的真跡,但如果是哪位名家的仿跡也是可以。
不過,既然紀玉蕊開了口,他便笑着依了。
“姐姐,那畫不好看嗎,為什麽不能看。”
眼見侍者接過檀木匣,往內殿而去,文淵侯嫡女姜雲鳶旁的一個十二三歲模樣的姑娘開口問道。
如若一石落下,暗伏波濤的靜水再次翻起。
紀玉蕊狠狠看了那個叫做姜雲靈的小姑娘一眼,小小年紀,花花腸子倒是不少。
她正欲說什麽,一旁的姜雲鳶站了起來:“姜姑娘,雲靈還小,還望你莫要怪罪。”
姜弦回眸過去,姜雲鳶一襲素雅的雲間藍衣裳,清麗可人,她差點沒有認出來。
記憶裏,她并不是個喜好清淡的人。
“我沒有什麽好怪罪的。”姜弦平靜道:“只是名畫皆是大師的心血,以後還請慎言。”
如若這話是席間任何一個人所說,定然可以輕飄飄揭過,可偏偏是姜弦。
紀玉蕊扶了扶額,這可真是不好辦。
一個最為卑微的商戶女,偏偏生了最為明豔的容顏。
明明在席間最為貧苦,可偏偏進獻的是衆人皆不可得。
姜弦自出現,便悄然聚集了所有勾心鬥角。
即便沒有那個讨厭的孩子,還定然有其他的人千方百計尋個理由,讓她狠狠失了顏面。
與其如此……
紀玉蕊看了眼太子,面帶乞憐。
蕭允炜最為見不得紀玉蕊這樣,他心裏嘆了口氣,帶着幾分安慰看了一眼紀玉蕊:
無論是什麽,孤自會說是真的。
紀玉蕊喜上眉梢,聲如莺啼、婉轉含春:“打開匣子吧。”
既然太子已經答應了,那席間有資格近處看畫的便不過幾人了。
今日,再蠢也當不會有人直接和太子叫板。
這麽想着,那副泛黃的畫軸已經打開一小半了。
筆觸清晰,構思瑰麗。
天與水如若一線,上面游雲浮動,陰翳如若抹開的紗幔,籠着萬物生靈。
隔着畫卷,恍若看見百年前,一位大師于滄華江旁,潑墨狂書……
蕭允炜眼見着卷軸展開,漸漸有些坐不住了。
他拾階而下,衆人看着哪裏還敢坐着,一起站起觀察着畫。
蕭允炜想碰一下畫,卻在臨近之時倏然停住。
“阿忱、見淵,你們過來看看!”
紀玉蕊看着太子激動的模樣,心裏不由感嘆,皇家人就是不一樣,演戲跟真的似的。
“果真是真跡!”
紀玉蕊看着景寧王興奮模樣,又不太信地看了一眼太子。
是真的?!
陳淮輕輕掃過畫軸最下的邊緣,兀自道:“竟是,真跡。”
他看向姜弦,一雙小鹿一般的眼睛彎出漂亮的形狀,似乎為這畫有了會賞識它的主人而開心。
只是……她是什麽身份?
疑惑如若萌生的種子,交纏在遇見名畫的喜悅裏。
陳淮靜靜看着姜弦:
一位有着偌大杏林的賣酒女;不懼北疆戰火、跟在定邊軍裏打下手的柔弱女子;瓊月樓裏脫口而出喚他“公子”的孤女……
陳淮只覺得一種奇異的熟悉感萦繞而上,裹挾着他現在的思緒。
可偏偏他沒有印象。
真是奇怪。
在衆人或是驚嘆,或是豔羨,或是想求得真跡一眼時,姜弦悄然退到一邊,安安靜靜聽着大家品鑒。
陳淮繞了過去,定在姜弦面前,“畫是哪來的?”
許是大家時時記着陳淮是這場宴會最為重要的角色,故而即便是名畫在前,也還是聽着陳淮的聲音看了過來。
眼前是身長鶴立的尊貴侯爺,旁邊是楚楚動人、明眸善睐的佳人。
竟然奇跡般合适?
衆人升起這個想法後,恨不得自己給自己一個嘴巴。
侯爺的身份是寶香街的姑娘配得上的?
定然是侯爺發現什麽不對。
“我父親喜歡這些。”姜弦答着陳淮的話。
陳淮垂眸,攜着淺淺的笑意道:“既然令尊喜歡,那拿出來豈不是可惜?”
“自然不是。”姜弦道:“我品鑒畫的本事不如父親,不如送給喜歡它的人。”
“物盡其用,才是它最好的歸屬。”
說着,姜弦瞥向被太子殿下細細觀察的畫。
陳淮定眼看着,只覺得這一瞬間,姜弦的眉目裏光華傾瀉,恍若生出了鈴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