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八.弦 三月十八
幾日後,紀玉蕊果然送來了幾套時興的衣服,還有許多精致的首飾。
整整齊齊擺在姜弦的屋子裏,映得屋子都亮堂幾分。
周嬷嬷掃了一眼,“紀良娣果然是用了心,給姑娘的衣服是水雲紗做的,飄逸華美又不逾禮。”
姜弦雖然不太在意這些,但畢竟是女兒家,一眼看過去,心裏也喜歡的很。
她挑挑揀揀了半天,終于選了一套銅紅色的。顏色不深不淺,又看着喜慶,也算是應和太子殿下生辰這樣的好日子。
不過,說起這個,姜弦就很難不想起幾日前還人心惶惶的模樣。
誰能想到那位名動京城、柔弱嬌美的樂伶時周姑娘是虐殺朝廷官員的兇手?
姜弦放下手裏的事,拎着裙擺倚到了小窗旁。
窗外,熙來攘往,寶香街又熱鬧起來,仿佛前兩天安靜模樣從未存在過。
“時周她看上去不過比我大兩三歲,生在大楚,長在大楚,誰曾想卻是周朝的複辟者。”
周嬷嬷為姜弦挑選首飾的手一頓,她看了一眼姜弦,笑着遞給她一支流蘇簪子:“管她是什麽,現在誰還說她?”
“昨天是前朝舊事,今天也可以是當朝太子的生辰,百姓們讨個日子不容易,茶涼飯後就是聽聽他們感興趣的事。”
周嬷嬷說着,又側眸瞥過一眼姜弦。
越是臨近太子殿下的生辰宴,她就越是擔心。
且不說遇不遇得到那些牛鬼蛇神,就是像邱易一樣的勳貴,憑着如今姑娘的身份,就擺脫不開。
更何況,如今還沾了宣平侯爺的相親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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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沒錯,這件事才是真正的重頭戲,熱絡到販子們恨不得擺個攤下注的大事。
就自家姑娘天姿國色,到了勾心鬥角的地方,那些貴女不眼紅到想把她撕成片片?
“姑娘,明日赴宴,你就安安靜靜的。”
周嬷嬷想着景寧王不過是說侯爺受了幾些流言,姜弦就能答應幫侯爺做托,沒由來地擔心。
她心裏的話到喉頭轉了許多遍,終于提點一般道:“流言如風,一茬接着一茬,姑娘也不用太擔心侯爺。”
三月十八。
昨夜細雨餘韻尚在,安華臺騰起若有若無的白霧,攜着濕意,撲面而來。
沿着閃着晶瑩的石階而上,越過融于山水之間的花镂門,便是安華臺的主殿清涼殿。
此刻,殿內男女分席而坐,列于殿內兩側。
階下左側首位空着自然是宣平侯的坐席,緊跟着便是左相長子宗政昱川的位置。
至于右側首位,那毫無疑問,便坐着宣平侯府的雙生姐妹:樂寧鄉君陳安洛、敏寧鄉君陳書沅。
正宴之前,陳安洛盯着陳書沅讀了一會兒書,太子殿下未來的這段時間,衆人又要繃着,漸漸地,陳書沅垮了下來。
她小小地側過身子,對着自己的護衛元一道:“我的芙蓉糕你帶了嗎。”
元一看了眼肅穆的大殿,動作僵了一下,但還是迅速給她遞了一塊一口便能吞食的糕點。
陳書沅接了過來,慢條斯理打開了油紙,撚着玉白的糕點,一邊磨蹭着吃,一邊打量着赴宴的人。
忽的,她看見男子席位上一位衣冠楚楚的青年。
陳書沅果斷轉過頭:“阿姐,你看看,那是不是與你訂下姻緣的那個誰?”
顧湛南。
陳安洛瞥了一眼,又轉眸盯着自己的妹妹,溫聲道:“也就你有心思管旁人。”
陳書沅摸了摸鼻尖,安安穩穩又坐了回去。
唉,實在不能怪她不在意二哥,母親在意了,在意出了什麽結果?
母親和皇帝舅舅逼二哥成家,二哥直接十天半個月不回侯府。
這還不算,二哥行事一向有章法,偏偏今日赴宴也沒見着他的人影,簡直是火上澆油。
過往母親責罵他氣到拿死去的大哥做榜樣,若是二哥不幸在場,也最多淡淡一句“母親,我知道了。”
這、這還怎麽關心?
陳安洛聽着陳書沅細聲抱怨,心裏像是堵了一團棉花,難受得緊。
哥哥他,以前不是這個樣子。
“哥哥這次沒得選。你有看好的哪家貴女嗎?”
陳安洛深吸了口氣:”實在不行,我去勸哥哥罷。”
陳書洛向後靠了靠,接過了元一遞給她的帕子擦了擦手,抿唇想了想陳安洛的話。
坦言,她可不認為誰能勸得動陳淮。
至于貴女麽……倒是有一個。
她略略一指,陳安洛就看見恨不得把家底都穿在身上的女子的席位中,有個女子素雅清麗,算是不可多得的好顏色。
文淵侯嫡女姜雲鳶。
陳安洛與陳書沅不一樣,她身體較弱,很少出席宴會,故而許多人也沒有必要了解。
但對于姜雲鳶,陳安洛認得。
姜氏一族是百年大族,姜氏祖輩有從龍之功。
雖然到了父輩,姜家嫡子、當年名動京城的文人領袖姜恒時激怒陛下,被貶出京。
但姜家依舊是望族。
至于這位嫡女,琴棋書畫、女紅刺繡樣樣是京中翹楚。
說句玲珑心竅也不為過。
陳安洛定了半晌,細聲道:“她做哥哥的夫人,倒也配得上哥哥。”
陳書沅輕輕扯了扯她的袖子:“那可不是,雲鳶姐姐是我的閨中密友,自然是有幾分能耐。”
陳書沅話說得像模像樣,倒是陳安洛愣了一下,她目光裏終于有了漣漪,帶着幾分調笑,一些話将欲出口,卻又依着外面的響動适時卡住。
“太子殿下到——”
一時間,清涼殿內符合資格前來的世家宗族、高官大臣,還有他們攜着的女眷皆起身而立。
時值春日,太子蕭允炜着玄色繡金線蟒袍,在袖口特意以青色點綴,十分符合春日宴會的特點。
站在他身側、随他而來的,正是久久不露面的宣平侯陳淮。
陳安洛看着自己的兄長,玉冠束發,內裏穿着偏紫的長衫,外面則是銅紅的窄袖外袍,銀線浮動,勾勒出雲紋,在尊貴之中又襯得他柔和些許。
她舒了一口氣,至少目前看,哥哥也不是不把宴會放在心上。
這樣想的,決然不是陳安洛一人。
自陳淮進入大殿,要不是于禮不合,衆位貴女怕是要把目光粘在陳淮身上。
只要侯爺來,那就是不會抗旨,這殿裏諸人,總有一份希望不是?
這樣的想法流轉,片刻時間,清涼殿都似乎熠熠生輝起來。
陳淮目光掃過陳安洛、陳書沅二人後,錦袍微撩,站定在自己的位置前。
幾位官員看着空置的景寧王蕭向忱的位置,又看了眼水鐘,便把目光投向陳淮。
陳淮略略過了一眼,把他們當成重要舉措的姿态一收眼底。
太子坐鎮東宮,沒有機會立下功勳。
但景寧王不一樣,平日裏看着風流不沉穩,但江南水患,他親自上堤壩,安穩民心、處置官吏,行事果決頗有陛下之風。
于是,這兩位皇子還未在意這個,低下人卻像是屁股着了火,試探這個、試探那個。
陳淮看不上這些,他雙袖一攏,向玉階之上行禮。
緊接着如風過蘆葦蕩,殿內恭賀之聲響徹。
“恭祝太子殿下日月同光、呈輝南極,千歲千歲千千歲!(注1)”
蕭允炜讓衆人起了身,殿內管弦絲竹霎時響起。
熏香袅袅,入墜雲霧。
舞姬姿态柔美,自缥缈而來,紅袖翻轉,玉壺傾倒。
殿中一片盛世安平,可兩側席位上的人卻是各有心思。
對景寧王蕭向忱無故缺席的議論如若深水暗流,漸漸卷起勢頭。
眼看着就要被那些甚懂禮儀的老學究提出來了,清涼殿外候着的太監走了進來。
“太子殿下,景寧王殿下到。”
大殿內歌舞戛然而止。
舞姬們退至兩邊,皆彎腰等着殿門口着親王規制的月白雙鶴紋衣袍、玉質金相的景寧王殿下。
席間坐着的衆人也應聲看去,女眷們忽然神色一變。
景寧王殿下不僅自己來了,還帶了一位姿容絕佳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