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六.弦 北疆風雪夜,十四載歲月倏忽,……
染香閣雲階底。
陳淮摩挲着玉扇,心裏的好奇卻是一分沒有減少。
與此而來的,還有胸口隐隐的銳痛。
北疆落霧林受的傷,也虧得他一貫命硬。
今日這酒倒是提醒了他。
陳淮想着旁的事,突然姜弦出了聲:“公子,那酒有問題嗎?”
陳淮回身看過去,姜弦正關切地看着他的胸口。
按道理,姜弦這樣的身份目不斜視盯着他,已經算是失禮逾距。
可這兩個月之前的傷,卻不想她還記着,一時間陳淮就有些啞然了。
“給你的藥吃了嗎?”
姜弦愣了一下,轉過彎後點點頭:“嗯。公子你——”
話未說完,陳淮便提步上了雲階。
陳淮自進入染香閣,姜弦便已經确定這裏定然是有雪嶺蠱。
不過,她有些好奇,陳淮為什麽一開始就選擇了這個方向。
她帶着幾分疑惑,跟着時周的貼身下屬歸南進了內閣。
內閣裏,披香琉璃珠串成的門簾被透進花窗裏的風吹得泠泠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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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座是香木做成的圈椅,軟墊是用金絲、銀絲線交織而成。
時周向歸南看了一眼。
歸南就手腳麻利地在陳淮和姜弦面前擺好了茶具和香爐。
一時間,香煙袅袅、茶水清淺,自成味道。
時周抱着月琴,向陳淮福了福身道:“公子見諒,小女子的座上賓從未有兩個人,所以這座椅便少了些。”
陳淮自認為不是個有耐心的,不過,他看見了懸在時周月琴上的墜子。
陳淮倚身到圈椅上,淡淡道:“無妨,既是帶來的侍女,讓她出去即可。”
說着,他看向姜弦道:“到樓下等我。”
姜弦自然擔心陳淮,但她面上卻不敢表露分毫。
她行了一個禮:“公子早點出來,免得老夫人責罵。”
陳淮應下後,便好整以暇看着時周。
“歸南,你也退下吧。”
陳淮睨了一眼歸南:“你這個侍從留着為我掌扇。”
“這……”時周輕輕捂着嘴,面上淨是調笑:“這不過三月,公子火便這麽大?”
陳淮也不應答,只是曳了時周一眼。
時周見狀,素手翻琴,一時間,染香閣雲音杳杳,恍如仙境。
……
另一邊,姜弦急匆匆出了瓊月樓,她在街上左右張望片刻,才發現了衛硯。
“衛将軍!”
衛硯看見姜弦,立馬奔了過來。
“怎麽樣,姜姑娘?”衛硯興沖沖道:“侯爺可是确定了?”
姜弦點點頭,“只是侯爺他一個人留在了染香閣,我擔心侯爺出事。”
姜弦将所發生的所有一字不差告訴衛硯。
衛硯凝神想了一下,按照之前的約定,侯爺一旦确定,只需要打個信號,便沒有必要呆在那裏了。
如若侯爺打算再停留片刻,定然有別的發現。
衛硯問道:“侯爺吃‘樞回’了嗎?”
“可是個紫玉瓶裝的藥?”
衛硯點點頭:“那就好。”
“‘樞回’是皇家密藥,可避毒一個時辰,想來侯爺已經料想到了。”
姜弦道:“可既然安全,侯爺為何讓我出來,說不定我也能幫忙。”
“姑娘已經幫忙了。”衛硯道:“在定邊軍內,無條件服從侯爺的命令,便是不拖後腿。”
“更何況讓姑娘出來,只是為了以防萬一。”
衛硯安慰道:“放心吧,侯爺一直如此,不會出事的。”
姜弦聽罷,反而眉頭擰得更厲害。
一直如此……誰能保證不出意外?
可大家竟然習以為常!
姜弦不敢放松,一直緊緊盯着瓊月樓門口,直到一個身影逆着人流走了出來。
他身後是暗伏危險的金玉溫柔鄉。剛剛經歷一場較量,可他的眉目卻無比淡然,由着雲水藍的外袍随着春風微微卷起。
“侯爺!”
姜弦小跑着沖到陳淮面前左看右看,直到發現陳淮安然無恙,才舒然松了一口氣。
陳淮看得出姜弦的擔心,此刻竟然有些不自然。
“無妨。”
衛硯和玄甲軍的将士看着眼前的場景,哪敢上前打擾,直到陳淮自己看了過來,衛硯才連忙迎了上去:“侯爺,接下來我們該怎麽辦?”
陳淮道:“所有的人都撤了,留下暗衛,盯着瓊月樓。”
這句話對于衛硯來說再熟悉不過,想來是那個兇手背後還有人。
“侯爺,那我們最晚等到什麽時候?”
陳淮不急不緩扣了扣手腕:“明日午時吧。”
“如若沒有發現,就沒必要留着了。”
長街一道,燈火炫目,可誰曾想這盛世太平下,還暗藏這樣可怖的事情。
姜弦看着身側的陳淮,輕聲問道:“侯爺,雪嶺蠱找到了嗎?”
“嗯。”清冷的聲音響起,陳淮道:“在時周的身體裏。”
姜弦驚訝地“啊”了一聲:“那,那怎麽取出來。”
陳淮挑着那塊墜子,漫不經心道:“不用取,她死了就可以。”
姜弦聽罷便不再說話,只是靜悄悄走起路來。
這不短的距離,安靜如若夜深。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姜弦很少這麽沉默,陳淮竟然有一絲他都沒有察覺的不适。
亦或許是他今日心情頗好,他多問了一句:“怎麽,你怕了?”
姜弦小聲道:“沒有。”
她停了一下,嚴正道:“時周對自己尚且不知道珍惜,又怎麽會愛惜別人的生命。”
“侯爺,你今日實在是太冒險了。”
“你看,你要是覺得我拖後腿,大可不必帶我,帶着衛将軍也是好的。”
“怎麽說,這樣也安全。”
姜弦略微仰起頭,眼睛裏滿是認真:“侯爺,你得保護自己。”
陳淮霎時間怔住了。
十歲,他自昭陽寺被接回宣平侯府;十二歲,父兄帶他入定邊軍歷練;十七歲,喪父喪兄……
北疆風雪夜,十四載歲月倏忽,他自然無堅不摧。
他本打算也這樣對姜弦說,可不知為何,先沉默下來。
寶香街的熱鬧喧嘩在此刻仿佛歸于平靜。
片刻,他輕笑出聲,像是根本不在意姜弦說的話:“‘十裏春’到了。”
染香閣內,剛剛送走陳淮的時周正打開香爐,往裏面添香。
她塗着精致的寇丹的手指像是纏繞人的線,曾讓她無數座上賓為此折腰。
“主人,您已經不安全了 。”
時周擡眸,她姿容娩媚,雲鬓如同小山一樣搖搖欲墜,平添幾分慵懶。
“為什麽?”
歸南盯着她,視線如狼似虎,可偏偏壓制地極狠。
“剛剛陳淮沒有中毒。”
時周自然知道。
她想毒陳淮,不過是賭一把,說不定真的賺了呢?
不過,她倒是沒想到陳淮會讓歸南為他掌扇。
呵,也不嫌凍得慌。
如果歸南那時候可以出去跟着那個姑娘,他們至少也有一個籌碼。
唉,罷了……她報了仇,也該想到一旦被發現是什麽結局。
“主人,求您去找王爺,他一定有辦法。”
時周看着歸南,他是王爺手裏最好的一批暗衛,那時候他本來可以跟着王爺,可是他卻選擇了她,在這腐爛的金玉籠子裏五年。
他見過她最大的不堪,陪她成為現在的死士。
時周已經麻木的心生了疼。
她道:“明日我去,今日太累了。”
“你去給我打些水,我要沐浴。”
染香閣淨室內,水霧缭繞。
時周閉着眼倚在巨大的浴桶邊緣。
隔着輕薄的紗帳,歸南在那裏等候。
“歸南,你進來,給我揉揉肩。”
外面的歸南姿勢一停,旋即走了進去。
他跪在浴桶旁,別過眼不看時周,卻恰好将她肩上的鳳翎紋身揉得鮮紅/欲/滴。
時周舒服“哼”了一聲,随後轉過頭。
她撫上歸南的臉,帶着輕輕的喘息,誘/惑似的牽引着歸南的手:“向下些……”
歸南永遠不會違逆時周。
登時,淨室內的水像是漲了潮一般在浴桶的禁锢下洶湧澎湃、幾欲破裂。
時周命令歸南放肆。
如今她能給歸南的只有大夢一場。
她被歸南抱着出來,幾乎拖曳到地上的長發還嘀嗒着水珠。
她心情極好:“真野吶,歸南。”
歸南不說話,将她放在床上,便要起身。
時周攀住歸南:“陪我,好不好。”
長夜漫漫,紅帳掀翻。
時周不得不承認,這是最為歡愉的一個夜晚,歡愉到她都忘了自己是将死之人。
她睜開眼睛,缥色的紗帳微微浮動,轉眸,便是歸南堅韌的面容。
時周忍不住貼近他,用唇描繪着他的眉眼。
她不能去找王爺。
從陳淮找到瓊月樓,她就該有一顆死棋的心理準備。
時周換了一身素衣,烏發披散,帶着寂然。
她喚了一聲,外面便進來了一個婢女。
那婢女看見時周的模樣,有些驚訝:“時周姑娘,今天怎麽穿的這麽素淨。”
時周沒說話,她撚起香匙往香爐中添香道:“待會兒別讓人進來。”
說着,她向床幔之中長久看了一眼:“歸南約麽午時才醒,他醒了,你告訴他去找該找的人。”
時周一直守着歸南,直到時辰到了。
她淺淺一笑,出了染香閣。
瓊月樓前,除了衛硯,此時還有剛剛過來的廷尉府的人。
衛硯喝了一口茶,瞥了一眼廷尉正邱執明大人。
按道理,邱大人作為廷尉府二把手,他理應好好和他相處。
可一想起他的獨子想要調戲姜姑娘,他就有些硌應。
“這區區小事,怎好勞煩邱大人親自過來。”
“原是昱川要來,不過他作為是左相大人的長子,這幾天太子殿下生辰到了,他自然忙碌些。”
衛硯“呵呵”點了點頭,心裏呸了一口。
簡直是放屁!
想搶功勞?
想拍左相馬屁?
害怕他兒子在這裏不務正業被他們發現?
……
衛硯樂了,這不都是光頭頭頂的虱子嗎!
他恭敬道:“大人,昨日邱公子帶着個小奴也來這裏了。”
“您派他探消息?”
邱執明面上的尴尬一閃而過,随即道:“吾兒也只有這不大的本事了 。”
衛硯這是真的要笑吐了。
這老東西,沒想到對兒子還挺自信。
衛硯正打算再說幾句,邱執明指着瓊月樓道:“出來了!”
衛硯看過去,果然是時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