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1)
珍妮睡到半夜就自己很自覺地變幻回原形了, 抱着終于找到的尾巴,睡得別樣深沉,只是在睡夢中感覺缺少了些熟悉的溫暖體溫, 總歸是不大滿足。
第二天醒來, 迎接她的是頭痛欲裂,外加頭暈惡心。可見宿醉這樣東西, 對人和貓非常一視同仁。
珍妮倒騰着四只爪子, 不大利索地從夏洛克的卧室裏爬出來, 看到他和華生正圍坐在桌邊吃早餐看報紙。宿醉也堅強的沒有賴床的珍妮, 幸運的趕上了飯口——雖然她現在完全沒食欲。
華生醫生剛剛得知眼前這只集高貴(?)與軟萌于一身的埃及貓,就是他的朋友珍妮。而他的朋友, 那個長得異常漂亮某些時候甚至讓他覺得自己的搭檔都有些不大配得上(?!)的人類珍妮,其實是一只貓。
這一颠覆世界觀的發現,讓華生一時不知道該怎麽面對珍妮。
所以說, 人類就是心思複雜,喜歡自尋煩惱。珍妮就完全沒有這方面的負擔,她路過華生身邊時, 十分自然地打了聲招呼:“早, 約翰。”
看着眼前口吐人言的貓咪, 華生覺得自己也被傳染了一些宿醉的症狀, 頭暈,目眩, 四肢乏力。雖然他很肯定,自己昨天晚上一滴酒都沒有沾。
珍妮之所以如此自然流暢地跟華生打招呼,并不是她還記得昨晚的事,知道自己馬甲早已經掉光光——而且還是自己動手扒的。她只是整只貓還迷糊着。
對于昨天晚上,珍妮心裏的确存了點疑惑。她只記得自己确實喝了酒, 也确實喝得有點頭暈,但她覺得自己是一只有分寸的貓,并不至于喝成醉貓。
她還記得夏洛克來酒吧接她,她挺高興,然後他們一起坐出租車回到貝克街,夏洛克還讓她睡他的床,她更高興了。最後就高興得睡着了。一覺睡到現在。
珍妮自己把記憶串聯的挺完整,但是又模模糊糊地覺得似乎漏掉了什麽很重要的東西。
她打着哈欠軟着腿,搖搖晃晃挪到夏洛克身邊,又不大精神地跳到他身上,沒站穩,一個趔趄差點摔下去,還好夏洛克及時伸手托了她一把。
珍妮舔了舔他的掌心表示不成敬意的感謝,夏洛克怔了一下。珍妮兀自在他腿上找到個舒服的位置,将自己團成一個球。
她肚子裏空空的不太舒服,哈德森太太很貼心地給她準備好了炸魚條,可是她現在頭暈惡心,聞到食物的氣味就有些反胃,哼哼唧唧地在夏洛克懷裏拱着求安慰。
夏洛克面前攤開着張報紙,他看一眼腿上的貓,看一眼報紙,再看一眼腿上的貓。
等珍妮又一次皺着臉,哼唧着往他懷裏鑽,拿爪子整個蓋住一張貓臉,不想聞到桌子上食物的氣味時,夏洛克終于放下報紙,将她抱了起來。
珍妮滿意了,閉着眼攀着他的手臂往上爬,爪子觸到他鎖骨裸露的皮膚,然後将自己整只貓靠到上面才算消停。夏洛克幾乎被她糊一嘴毛。
珍妮以一個高難度動作将自己挂在夏洛克脖子上,剛準備維持着這個姿勢睡個回籠覺,就被一雙大手拎下來,放在了沙發裏。
蒙了三秒鐘,在沙發裏轉了一圈,珍妮才确定自己确實離開了夏洛克好聞的肉/體。
見他轉身重新走向餐桌,珍妮一擡爪子就預備追上去。她現在“生病”,她現在很脆弱,她需要安慰!
“呆在那。”夏洛克頭也沒回地說。
珍妮伸出去的一只爪子懸在沙發邊緣的半空中,憤憤地想,她不呆在這。哼,她不想做一樣事的時候,小黑幾千年的修為都壓不住她!
但是夏洛克坐回餐桌旁,輕飄飄涼飕飕的一個眼神掃過來,珍妮伸出去的爪子顫顫巍巍地縮了回去……
重新把自己團成個球安置在沙發裏,珍妮暈暈乎乎地開始反思,一定是她平時表現得太友好善良了,才讓夏洛克對她産生了誤解,她其實是一只很兇殘的貓。雖然她肯定不會對他兇殘吧,但她對他好,他也得對她好。比如讓她蜷在他腿上睡覺,晚上蜷在他懷裏睡覺,随時随地給她撓撓耳朵順順毛之類的。
反思到一半,珍妮不大舒服地在沙發裏動了動。她現在養成一個毛病,不聞着夏洛克的味道就睡不着。
她在沙發裏掀開一邊眼皮,沒什麽精神地看到夏洛克正舉着報紙看得很投入。于是她又迅速掀開了另一邊的眼皮,目測了一下沙發和地毯的距離,悄悄地蠕動着身子,蹭到沙發邊緣,兩只後腿一蹬,無聲無息地蹿到了地板上。
珍妮自覺這個動作完成得很完美,奈何她宿醉初醒,渾身乏力,落地的瞬間前爪一軟,摔了個狗吃屎,一張貓臉很悲催地栽倒在地毯上……
餐廳傳來一聲夏洛克的輕咳聲。
珍妮來不及哀嘆,連忙從地毯上爬起來,貓起身子,把自己藏在沙發腿後面。她以為自己藏得很好,卻壓根忘了自己還有根尾巴,毛茸茸又堂而皇之地露在外面,從餐廳的位置望過來,看得清清楚楚。
夏洛克又咳了一聲,重新低頭看向自己的報紙。
珍妮謹慎地等了一會兒敵情,探出貓頭往外看了看,見夏洛克還在認真看報紙,華生像是不小心被食物噎到了,正壓着嗓子咳嗽。一旁的哈德森太太和她的視線撞個正着,但哈德森太太是友軍,珍妮伸出一只爪子,在嘴邊比了個“噓”的手勢。
哈德森太太瞄了一眼夏洛克和華生,心領神會地回給珍妮一個“噓”的手勢。
福爾摩斯先生手裏的報紙抖了抖。
華生醫生似乎咳得更厲害了些。
珍妮瞅準時機,“哧溜”一下向夏洛克卧室方向蹿過去,期間因為同樣的宿醉因素,不大能把握好準頭,很不幸地在地板上跌了一跤,又不幸地在牆上撞了一下頭,再不幸地被門縫夾了一下尾巴尖……一路災難重重地到達了目的地。
她原本就正迷糊着,被這麽一摔一撞一夾的,更迷糊了,完全忘了自己會法術這件事。
夏洛克皺了皺眉。
傲嬌的福爾摩斯先生原本以為珍妮這一連串的動靜,是想偷偷溜到他身邊來。雖然她一夜宿醉加之那點大/麻的影響,明顯讓她還沒有完全清醒,而且受不了食物的氣味,但如果她堅持,他不介意讓她重新爬上膝蓋。甚至已經為此做好了準備,将面前的食物推遠了一些。
但珍妮卻連看都沒有往他這邊看,直接跑回了卧室。
即便是福爾摩斯的超級大腦,這回也沒有準确推理出珍妮要做什麽。
一分鐘後,夏洛克就看到珍妮拖着他的圍巾從卧室走了出來。
她叼着他那條長長的藍色圍巾,一路搖搖晃晃走回到沙發前面。夏洛克和華生只好又配合地表演了一遍視而不見。
珍妮叼着圍巾艱難地跳上沙發,然後自己用爪子将圍巾在沙發上鋪鋪好,再委委屈屈地将自己蜷進去。嗯,她喜歡的夏洛克的味道,終于又有了。
夏洛克極快地勾了一下唇角。
華生&哈德森太太:“……”
華生:他以前怎麽會覺得這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貓呢?這肯定是一只成了精的貓啊!
珍妮蜷在夏洛克的圍巾裏黑甜地睡了一個上午,醒來後,哈德森太太第一時間向她傳達了她慘掉馬甲這樁驚人噩耗。
猛然聽聞噩耗的珍妮覺得自己這個宿醉的後勁有點大,她可能還得暈幾天,說着就頹廢地想鑽回去再囫囵一覺。
哈德森太太将她從那一團藍色裏邊扒拉出來,眼光獨到的指出,她這個馬甲掉的正是時候。
珍妮此刻的确非常需要安慰,但哈德森太太這個安慰實在太過自相矛盾,珍妮想自欺欺人地逼着自己相信一下都不行。
哈德森太太是一名合格的軍師,之前是她獻計,珍妮可以先瞞下自己是只貓妖這個秘密,等夏洛克愛上她以後再告訴他真相。
計策是個好計策,但珍妮萬萬沒想到,原來讓夏洛克愛上自己這件事,這麽難。
眼見着她一直原地踏步,毫無進展,離實現目标還差十萬八千裏,現在還極其不争氣地“掉了馬甲”。珍妮怎麽看也看不出,現在的狀況哪一點符合哈德森太太說的“正是時候”。
應該是“全不是時候”。
珍妮重新癱回沙發上,整只貓仿佛被一個叫“挫敗”的碩大氣泡包裹在裏面。
她覺得自己需要冷靜一下。
哈德森太太看着那只在沙發裏倒得四仰八叉的貓形生物,露出了老母親般的神秘又愉快的笑容。
珍妮頹廢了一陣子,又堅強地從沙發裏爬起來,洗了澡,吃了哈德森太太給她留的炸魚薯條,終于恢複了些精神。
吃過飯,哈德森太太在廚房水池邊洗盤子,珍妮像只跟屁蟲一樣跟過去,站在她旁邊将洗好的盤子一個個擦幹,放回櫥櫃裏。
但是擦了兩個她就不老實幹了,捏了一個法術扔過去,讓抹布和盤子自己在一旁幹得熱火朝天,她靠在櫥櫃邊上問哈德森太太,夏洛克去哪了。
哈德森太太說,夏洛克和華生去巴茨醫院了。
珍妮有點晃神。
夏洛克知道了她是只貓這件事,到底是個什麽感想呢?珍妮不大能揣測得出。
他會不會害怕?
據說他們人類大多都很害怕他們妖。可是哈德森太太就不怕她,夏洛克肯定比哈德森太太的膽子大,是不是也不會怕她?她不想讓他怕她。
那會不會覺得讨厭?虎大王說人類是一種很自大的生物,他們自覺站在生物鏈的最頂端,對其他的物種都不大看得起。
夏洛克也很自大,但那是因為他足夠優秀。可那麽優秀的他,會不會覺得她這個貓妖很讨厭。她不想讓他怕她,也不想讓他讨厭她。
哈德森太太還在說什麽,珍妮模糊聽到一句“你還小”,這讓她晃神晃得更厲害了。她想起了小黑。
小黑以前也常愛說她還小,不過不是哈德森太太這樣和藹的語氣,而是一種很欠打的語氣。不過她打不過小黑,多半只能憤憤不平地聽着。
小黑說她只是一只堪堪500多歲的貓妖,無論法術、年齡還是閱歷,都淺薄得很。珍妮第一次打心眼兒裏十分真誠地認同了小黑這一說法。
她真的還只是一只活了500多歲的小貓妖,還十分稚嫩,加上從前從來沒有過情情愛愛這方面的經驗,難免犯些錯誤,走些彎路,所以遇遇挫折、受受打擊都正常得很。
無論是人還是貓,遇上挫折、受了打擊,頹廢沮喪一下也非常合乎常理。但頹廢完沮喪完,還是要奮起直追,不達目的絕不罷休,這才是一只有志氣、有抱負的好貓妖。
珍妮在心裏重新給自己确立了一下志向,并且肖想了一下夏洛克的溫暖肉/體以作動力。
她覺得這個方法很實用,很湊效,可是走出公寓大門時,她的身體還是很誠實的暴露了她的膽怯——她居然沒有第一時間去巴茨醫院找夏洛克,而是拐去了蘇格蘭場。
她竟然在這種時刻還記挂着菲利普的案子,這樣認真負責的态度,連自己都忍不住要欽佩了。
珍妮沒想到在蘇格蘭場碰到德瑞斯,他旁邊還站着一個跟他長得頗像的黑人小男孩,一樣的巧克力膚色,編了一頭的小辮子,井然有序地排列在一顆小腦袋上。
珍妮看着,覺得頭皮有點疼。
德瑞斯一改珍妮見慣了的嬉笑不正經模樣,難得很正經地在訓斥他面前的小男孩,神情斂得端正又肅穆。可惜小男孩不大領受他的訓斥,對他的嚴肅也不放在眼裏,目光只管看着別處,一臉的不耐煩。
珍妮停住腳,隔了一段聽不到他們講話的距離等了一會兒,看他好像訓完了才走過去。
“德瑞斯。”
“嘿,珍妮!”德瑞斯見到她照例很高興,臉上的嚴肅神情一秒切換成心花怒放,珍妮看到那個小男孩掀了個白眼。
“你怎麽在這裏?”德瑞斯問道。
我在這裏是因為昨天晚上非常自由奔放地又喝酒又抽煙,自我放縱的太徹底,一不小心就将貓生最重大的一個秘密給洩露了出去,而且是洩露給了那個我最不想讓他知道的人。雖然我此刻面容平靜,但那其實都是假象,我內心深處正山呼海嘯、山體滑坡、排山倒海般的後悔、傷心、絕望、無助,感覺貓生灰暗,前途渺茫,不知下一步該何去何從。所以,不要問我為什麽在這裏,我只是正在很沒出息地自我逃避。
以上這些,當然是不可能說的。
“菲利普的案子。”她簡短地解釋了一句。
德瑞斯了悟地點點頭。
滿頭發辮的小男孩一直盯着她瞧,珍妮目光低垂,也看了他一眼。
德瑞斯這才想起介紹::“這是我的弟弟,阿達馬,他……”他沒說完,這裏是警察廳,而他來這裏認領弟弟,原因不言而喻。
不過這自然是對旁人而言,珍妮是完全沒有領悟出德瑞斯那未說完的後半句話的意思。
“我很樂意留下來幫幫你,不過,”德瑞斯的大手輕拍了一下小男孩的後腦勺,“我得先送弟弟回家。”
小男孩不耐煩地将德瑞斯的手從腦袋上推開:“我不需要你送,我自己能回家。”說着就一個人轉身向門口走去。
德瑞斯一把抓住他,力氣大的幾乎将男孩從地上提起來,臉上笑意收斂,面色重新嚴肅起來:“我說我送你回家,聽清楚了嗎?現在,去車上等我!不要讓我重複第二遍,你的問題我們回去再說!”
男孩看了德瑞斯一眼,大概是确定他不是在開玩笑,掙開他的手,不情不願地按照德瑞斯的話做了,走之前還不忘直着眼睛瞪了德瑞斯一眼,用以表達他的深切不滿。
“很抱歉……”德瑞斯看着珍妮,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又不自在地将手收進上衣口袋裏。他笑了一下,試圖緩和氣氛,不是珍妮熟悉的開懷笑容,而是帶着些無法言說的苦澀。
珍妮搖搖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問題,只能自己面對和解決。這沒什麽可道歉。
只是熊孩子這種生物,珍妮幽幽的忘了一眼男孩不好好走路,東倒西歪的背影,真應該将他扔進他們林子裏,感受一下被小黑支配的恐懼,保準還回來以後變得聽話乖巧、服服貼貼。
遠在森林深處的小黑:……所以我是幼兒園園長嗎?
德瑞斯走後,珍妮找雷斯垂德探長要來案件資料,仔細翻了翻。
菲利普的債卷是在運鈔車押運至銀行的途中被劫的,顯然劫匪的目标很明确,只帶走了菲利普那一疊輕便又值錢的160萬不記名債卷。運鈔車上的三名警衛全部被打死,而且是一槍斃命。整個過程不超過十分鐘,行動迅速,手法幹淨利落。
一樁非常簡單明确的搶劫案,不怪夏洛克不感興趣。只是這一屆劫匪很優秀,沒有留下什麽可供追查的線索,蘇格蘭場破獲起來可能需要不少時間。
天色漸漸轉暗,透過玻璃窗可以看到灰蒙蒙沒什麽精神的太陽一點點往下掉,不一會兒就掉到一棟大樓後面去了,被窗格切割出的天空漸漸現出一片緋紅色。
珍妮盯着手裏血呼啦的死者照片,分心地想,不知道夏洛克實驗做完沒有?那個叫茉莉的女法醫是不是也在?……
“噢!這個哥們兒可真倒黴!”一個熟悉的聲音在珍妮頭頂上傳過來。
珍妮回頭,看到去而複返的德瑞斯。他正越過她頭頂,盯着她手裏捏着的犯罪現場的照片看。
珍妮也沒問他為什麽又回來了,德瑞斯也沒說,拉開一張椅子坐到她對面。
“有什麽發現嗎?”
珍妮點點頭,又搖搖頭。
緊鄰的窗戶外面有一顆樹,葉子還沒落光,零星的幾片挂在樹枝上。珍妮一直生活在森林裏,每日對着這些花草樹木卻從來對不上號,看了半天也沒認出來這是一棵什麽樹。
斟酌了半晌,珍妮才開口問了德瑞斯一個問題。
“你們……”她頓了一下,及時把“人類”這個詞吞回去,重新說:“你們男人,一般喜歡什麽樣的女孩子?”
德瑞斯一愣。
實在因為珍妮的面色太過嚴肅又認真,德瑞斯以為她要說什麽與案件有關的重要話題,完全沒料到她問出口的會是這樣一個問題。
雖然有些奇怪,但想了想,德瑞斯還是不确定地答道:“呃,漂亮……可愛……聰明,善良……大概是這樣吧。”
“那如果是,一只貓呢?”珍妮小心翼翼地追問。
德瑞斯臉上認認真真地寫着一個大問號。
“我是說,如果,如果是一只貓……一只漂亮、可愛、聰明、善良的貓呢?”這些優點她都有……吧。珍妮不無心虛地想。
德瑞斯說:“我喜歡貓。”
珍妮眼睛一亮:“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覺得貓是一種非常可愛的動物,我一直想養一只貓,希望我以後的女朋友也能喜歡貓。”看她一眼,“你喜歡貓嗎?”
珍妮深吸一口氣,面無表情地看着他:“……你暫時不要跟我說話。”
德瑞斯:“……”
珍妮跟德瑞斯從蘇格蘭場出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完全落至地平線以下,只剩最後一線亮光。
倆人駕駛着德瑞斯那輛小破車往巴茨醫院開。
路上德瑞斯停了三次車,分別給她買了她最喜歡的炸魚薯條、香腸卷、巧克力、糖炒幹果,還有一大杯奶茶。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去郊游,而不是去停屍間看受害者屍體。
德瑞斯說,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得多吃東西,食物可以帶給人滿足感。
他撕開一袋巧克力豆,倒進珍妮手心裏幾顆。珍妮在花花綠綠的一堆裏邊撿了一顆綠色的丢進嘴裏,咯嘣一聲咬碎了。
巧克力很好吃,珍妮再次覺得德瑞斯這個朋友果然很夠意思。
小破車停在巴茨醫院門口的時候,珍妮深吸一口氣,祭出了虎大王每次闖禍後面對小黑時的座右銘: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正視淋漓的鮮血。
她敢直面慘淡人生和淋漓鮮血,她現在只是有點不大敢直面夏洛克那張白皙好看的臉。雖然她其實是有點想他了。
既然是打着探查受害人屍體的名義來的巴茨醫院,正經事還是要幹的。從雷斯垂德探長那裏順來的證件很好用,珍妮和德瑞斯暢通無阻地來了停屍間。
下車的時候,德瑞斯還沒忘帶上給珍妮的零食。
幫他們将要查看的屍體推出來的不是茉莉,而是另外一個中年男法醫。
法醫先生瞥了一眼德瑞斯抱在懷裏的那堆零食,神情之間仿佛有些一言難盡的欽佩。德瑞斯從袋子裏拿出兩粒巧克力豆扔進嘴裏,對着法醫咯嘣咯嘣嚼得很歡暢。
法醫先生溫和地笑了一下,留下一個“年輕人,你對這裏一無所知”的意味深長的眼神,轉身出去了。
珍妮沒注意德瑞斯和法醫之間的無聲互動,她正有些小心眼地思忖,沒出現的茉莉是不是正陪着夏洛克做實驗。
三個無辜慘死的警衛靜悄悄躺在珍妮和德瑞斯面前。當然,靜悄悄是對的,如果不是靜悄悄就有些麻煩了。
珍妮掀開蒙在第一具屍體身上的白布,德瑞斯嚼着巧克力豆的嘴慢了下來。
珍妮掀開蒙在第二具屍體身上的白布,德瑞斯咀嚼的雙唇完全停住了。
珍妮掀開第三具屍體上的白布,德瑞斯默不作聲地看着那些光溜溜白花花失去了生機的軀體,覺得胃裏有些不舒服……
珍妮一路面無改色地将三具屍體查看過去,跟雷斯垂德給她的那些驗屍報告上寫的一樣。其實她完全沒有必要跑這一趟。甚至犯罪現場的照片提供的線索比這還要更多一些。
旁邊一聲輕響,珍妮轉頭,見是德瑞斯将懷裏的零食放在了一張空着的桌子上,還伸出手将那些散發着友好氣味的食物推出一臂遠。
珍妮看着他,問道:“怎麽了?”
雖然要從德瑞斯那張深巧克力色的面孔上看出些慘白來是有些困難,但他的臉色确實不太好看。
德瑞斯深吸一口氣,說:“沒什麽。”忍了忍,沒忍住,終于還是伸手指了指他們面前那三具屍體,“你……不害怕嗎?”
“害怕?”珍妮很詫異,“怕什麽?這些屍體嗎?”她不解道,“為什麽害怕?他們都死了有什麽好怕?”
話是這麽說,但是,德瑞斯又看了一眼那些白得不正常的軀體,覺得後背有些發涼。
珍妮抓起旁邊一具屍體的胳膊,沖德瑞斯輕輕揮了揮,誠心誠意地安慰道:“你看,他們真的都死了,什麽都做不了了。”
德瑞斯看着如同枯敗的樹枝一般向自己揮動的手臂,呼吸一滞,虛弱地閉上眼,側過頭,胃裏一陣翻騰。他覺得這個畫面恐怕得深刻烙印在他頭腦裏三個月都抹不去……
珍妮被他一臉不忍直視的表情逗得樂了兩聲,看出他是真的有點害怕便不吓他了。
果然虎大王說的很對,自己的快樂要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
但其實珍妮并不大理解德瑞斯的反應,在她看來失去生命的人類與失去生命的植物沒什麽不同。德瑞斯害怕眼前的屍體,就像害怕一株枯死的小草一樣沒有道理。
不過珍妮沒有浪費時間同他講這些,她瞄到桌子上那些被德瑞斯推得遠遠的食物,下巴往前湊了湊:“我還想吃那個。”
德瑞斯在忍受反胃的百忙之中重新把袋子刨回來,倒出幾粒巧克力給她。
珍妮湊過去,從他手心裏挑出幾粒綠色的,笑眯眯說:“謝謝,德瑞斯,你真是個好朋友。”
好朋友……好吧,也算是一種進步。德瑞斯再次在忍受着反胃的百忙之中,用笨拙的大手将那些珍妮挑剩下的巧克力豆收回去。
珍妮很滿意,拉住他的胳膊安慰地拍了拍:“來來,別害怕,我們一起來分析一下案情,幫你轉移注意力。”
頓了一下,自己便很投入地說起來:“這個搶劫案我翻來覆去地看了很多遍,有一點我十分搞不懂,這些劫匪已經拿到債券了,為什麽還要殺死這三個警衛?”
在德瑞斯看來這根本不算個問題,他馬上答道:“他們本就是為了殺人搶劫,還有什麽為什麽?”
珍妮搖頭:“按照你們這裏的法律,搶劫和搶劫謀殺的性質截然不同,這群劫匪顯然不是普通的劫匪,他們配合默契,行動迅速,而且他們當時肯定已經控制了這三個警衛,完全沒有必要殺人,可最後還是将警衛全殺死了,我問的是這個為什麽?”
德瑞斯自動忽略了她那句“你們這裏的法律”,試着猜測:“為了不留下目擊者?”
“不,”珍妮還是搖頭,“如果是為的這個原因,他們一開始就應該最先擊斃警衛,那樣的話三個警衛就應該分別死在駕駛室和押運車廂等不同位置,但是你看了犯罪現場的照片,這三個警衛是排列整齊的死在一起。”
珍妮擡眼看他:“如果你是劫匪,會缺心眼兒地讓要殺的人先排隊站好再開槍嗎?這說明警衛當時已經被控制住,也充分說明他們一開始沒想殺人。”
德瑞斯默默聽着珍妮認認真真又頭頭是道的分析案情,有一種說不出的異樣又陌生的感覺,就像他一直以來只看到她的外表,但她的內在也同樣有趣。
“或者這群劫匪就有這種特殊癖好?喜歡讓人排隊站好再開槍将人殺死?”德瑞斯熱心地給出一種解題思路。
珍妮無言了片刻,回了一句:“……也說不準。”
這下輪到德瑞斯無言以對了。他只是開個玩笑啊,她要不要這麽認真地表示贊同?難道前面那一大堆聽起來牛X哄哄的分析只是他的幻覺?
珍妮哈哈笑了兩聲,又一秒變正經:“他們是一群專業劫匪,而且只為謀財,這并不是他們第一次作案,已經合作過很多次,所以彼此熟悉,分工明确,作案時間和逃跑路線都安排得嚴謹缜密,肯定不會出現槍殺警衛這樣的嚴重失誤,除非……除非這一次,有什麽不一樣……”珍妮覺得自己好像抓到什麽了,她的大腦變得很慢,卻又仿佛在無比快速地運轉着,“比如……比如,裏面……有一個……”
“新人!”
“新人。”
一個熟悉的聲音跟她的同時響起。
珍妮猛地回頭。
看到夏洛克真的就在她身後,依舊是長長的黑色大衣和藍圍巾,離她兩步遠的距離背手而立,注視着她的眼睛裏似乎有淡淡的贊賞。
“我知道你最後會想到的。”他說。
無論任何時候,珍妮見到他本能的反應就是高興。
其實他們只不過半個上午沒見,珍妮卻覺得像是隔了很久,特別特別想他,而且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很委屈的感覺,眼圈一紅,第一時間就想竄過去。
但緊接着,她慢半拍地想起來,他已經知道了她不是人類,其實是只貓這樁事。
不知道是怕吓到他,還是怕惹他讨厭,她收住腳步,不光沒有竄過去,還無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夏洛克馬上看到了她這個後退的動作,面無表情地皺了皺眉。
一見他皺眉,珍妮心裏更沒底了,想着他果然還是讨厭自己了,低下頭蔫蔫地問:“你什麽時候來的?”
夏洛克看她一眼,涼涼地說:“也許是在你忙着用可憐的湯姆的胳膊吓唬人時。”停了停,又補充一句,“也可能是在你挑綠色巧克力豆的時候。”
珍妮一貫聽不出這些言外之意,但本能地聽出他語氣不大好,情緒更加低沉地“哦”了一聲。
氣氛一時沉默下來。
“你剛才的推理都很對。”夏洛克突然說。
珍妮擡起頭,眨着眼看他。他一出現,珍妮的思路就自動歪到“掉馬甲”這件事上了,全然忘了她是打着“查案”的名頭來的這裏。
到底是第一次被他誇獎,珍妮心裏還是高興起來,但是隐約笑意還沒來得及堆到臉上,就聽他馬上接了一句,“雖然對破案毫無用處。”
珍妮:“……”
洩氣了五秒鐘,還是強打起精神問道:“為什麽對破案毫無用處?”
“推測出劫匪其中一人是剛剛入夥的新人也許算是一條線索,但要通過這條線索有所發現太困難,或者說太浪費時間了。這個新人導致一場搶劫案升級為搶劫謀殺案,最可能的結果是,這個愚蠢的家夥早已經被同夥殺死,屍體順着泰晤士河不知道漂到哪裏了。”夏洛克難得有耐心地解答了珍妮這個簡單的疑問。
“那應該怎麽辦?”珍妮又問。
夏洛克挑眉,快速說道:“我一開始就說過了,這類搶劫案件雷斯垂德就可以處理,雖然死人讓這個案件升級了,但案情并沒有變得更複雜。最快速的破案途徑有三個,一是關注最近專門搶劫偷竊值錢東西的劫匪,一周前發生在勞埃德銀行的同類搶劫案就是線索之一;二是從處理贓物的人入手,追查誰會轉手賣出這些丢失的不記名債券;第三,盯緊菲利普,劫匪很可能會聯系他買回那些債券。無論哪個途徑,雷斯垂德都有足夠的警力和線人,感謝上帝,他也有自己擅長的東西。”
珍妮暈頭轉向地聽完,終于從他一長串的話裏總結出中心思想,她這半日兜兜轉轉做的都是些無用功……
珍妮覺得先前自己給自己定的目标可能有點高,向夏洛克證明自己其實挺聰明這條路不大走得通。
她覺得自己當時肯定腦子抽筋了才會想在夏洛克面前證明自己聰明,這就好比一只旱鴨子想向水裏的魚顯擺一下自己其實挺有游泳的天賦一樣愚蠢。
她給林子裏所有兢兢業業辛辛苦苦修煉的小妖們丢臉了,說不好還拉低了他們整片林子的智商 ,可嘆她還一門心思忙活得興興頭頭,卻原來他早已經知道……
等一下。
正兀自反思着的珍妮,突然想到什麽,擡起皺成一團的臉看向夏洛克。
“你不是說這個案子很無聊不想接嗎?那你怎麽對案情知道得這麽清楚?”剛說完又自問自答起來,“你這麽聰明,知道這些倒也不奇怪。”
夏洛克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
聽到她又接着說:“可是你怎麽連其中一個死者警衛叫湯姆都知道?”
夏洛克挑起一邊眉毛,能問出這個問題,可見還不算太笨。
珍妮倏地眼睛一亮,又重新活了過來,盡量忍着不讓自己太喜形于色,但是耳朵尖都有點發紅了——不是害羞的,這種情緒她至今還不太了解是什麽,而是激動的。
珍妮忍着心頭激動和悸動湊到他面前,淡綠色的眼睛看着他的眼睛。她沒有問他是不是跟蹤她,而是問:“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跟着我的?”
他發現她是只貓了還偷偷跟着她,還幫她破案,這是不是說明他并沒有讨厭她?
珍妮覺得